小说所反映的终极背后是作家看待世界的独特视角和方式,在《一匹马的故事》里,巴别尔以非常之法将战争和战争影响下个体的选择,人性的考验和变化「并置」在一起,一显一隐,一弱一强,一小一大地展露给我们看,给人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随着读得越深,印象就越深,想象空间不断打开,惹人无穷反思。
接下来,我将抛出 4 支笔,认真回应一个天才小说作家,这也是俄罗斯文学短篇小说家的第 3 篇。
第 1 支笔:人马情的背后
以作者“我”当时的第一视角直接写马的对比,突现小赫连长对小白马的特殊情感——埋下伏笔,这份情感背后定有隐情。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在我当时看来,这马略显笨重”可是我们的小赫连长就是如此偏爱有加,即便是换来一匹“不孬的纯种马,奔跑起来,如履平地”,却依旧引不起他丝毫的在乎,甚至为了报被夺爱之仇,竟然虐待那匹母马。
这份情感更是等到报仇那一天两人直接冲突而倍增和显活出来。去时一百俄里的趾高气昂、心花怒放;到碰钉子后回来时一百俄里的气急败坏——一个急转,把马钉碰得叮当直响,却又无计可施的样子,真的让人拍案叫绝!这份情感一点不亚于唐明皇宠爱杨贵妃了,比八百里加急送荔枝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亲们,他爱的是一匹马!!!
我相信,这越让“我”难以理解的背后,一定有越深的用意等待读者去穿越,去倾诉。
漫画巴别尔与《红色骑兵军》第 2 支笔:享乐主义的背后
这边厢,我们的师长即便被贬撤职到一个被“战火毁坏的像个衣不蔽体的女叫花子”的地方,而且“各级指挥部里那些溜须拍马的人如今都拿屁股对着这个战功赫赫的师长”,他该享受的时候也是一点不客气——如彼得大帝一样,撒香水,搞女人,一个不少——一个风骚、顺从,又很会降服男人的哥萨克女人,“两个奶子活像困在袋子里的两只小兽”。(个人觉得,“困”这个字比“装”翻译过来,含义更美)
再反观我们可爱的有点孩子气的小赫连长,竟然回去后闹起了退党风波——真是就差“一哭二闹三上吊”。
读者们,到这里,你是不是也有点觉得我们的师长倒更像个男人,至少更正常一点,而相比之下,一贯同情弱者,秉持正义的我们,对这位连长同志,反而有点厌烦了,简直就是小家子气——玩忽职守,离队一整个星期不说,连安营扎寨的小兵们也更懂生活,也把日子过得美美的,试问:有谁会像他那样?为了一匹马!
“耍了我”他爬上树墩,扯开衣服,一边抓着胸脯,一边怒嚎!
“萨维斯基,开枪吧”,“毙了我吧”……
反问 :真的就是师长和小兵们更懂得如何生活,懂得及时享乐,而小赫就是不懂得人情,不懂生活吗?真是如此吗?
很气派的哥萨克骑兵军第 3 支笔:战争的隐笔
故事到这里,一出闹剧也就快结束了。
可是我们的问题还没得到解答,我们的伏笔还没有得到揭露。
每支伏笔对应一封信。第一封是可爱的小赫连长的退党声明,其实就是无尽的牢骚和控诉,真有点让人读来哭笑不得
——“我顶住了恶毒的嘲笑,使公马发生了我所渴望的变化” (笑,疼爱有加到我们幸福的小白马有点膘儿肥了)
——“我喜欢白马,我把在帝国主义战争和国内战争中所剩下的一丁点儿精力全花在白公马身上” (原来,同志啊,这人马情的背后是战争)
——“公马能够懂得我手的意图,我也能懂得公马的需要,尽管马不会说话。而那匹不公正地换给我的黑母马我并不需要,我没法懂得她……她甚至差点要了我的命”
试问:要多深的情,才是不能够用「懂得」和「需要」来表达的?
而白公马和黑母马,一弱一强的强冲击性的鲜明对比,让人不得不认为这是作者的故意为之。
那么,还是师长夺人所爱吗?不是,是战争!
战争让人没有一点巴望——人是不可以托付的,所以才会把情感的需要全部给了一匹白马。这匹黑马 (战争) 差点要了我的命。个人在战争时代的大潮下,如此简单、就连这仅剩一点的小爱好都被剥夺,战争的残酷性至此见骨毕露,让我直接想到,我们的小赫连长一定是个年轻的雏儿——不直写战争,而写战争影响下一个小人物个体的情感需要,一大一小,一强一弱,并置在一起,形成强烈的冲击效果,久久回荡,这是高明作家的写法。
第 2 封信,是《一匹马的故事续篇》,道出又一层战争的苦。师长萨维斯基对爱马的连长赫列勃尼科夫说:兄弟们都战死了,此生不见,唯有天堂,"可是听人说,老头死后,并无天堂可进,那里只有灯红酒绿的妓院;然而阳间的淋病绰绰有余,何必再去天上苦苦寻觅……所以,永别了!"
现在我们还觉得师长的及时享乐主义和霸道是一种恶吗?比之更恶的,实乃战争也——兄弟们都战死了,那匹白马也终于死了,这满是淋病的阳间,再不及时享乐,难道留着等待战争来无情屠戮自己吗?抛开道德评判,那么这种恶也是一种时代的恶,生活的恶,而这种享乐难道没有恰恰表达出一种隐性的苦涩和无奈?
在文章的最后,对我的反问有了直接解答—— 作者提到我们的小赫其实是个性情平和的人,很懂得生活,「全连只有他有茶炊」,「谈起女人来也是绘声绘色」——「同样的情欲在震颤着我们每一个人」,但这些只在「不打仗的日子」发生。
巴别尔坚信:「世界是五月的牧场,是有女人和马匹在那儿行走的牧场」
第 4 支笔:借我一支笔
写到这里,不跳出来说一说巴别尔本身,总觉得有点过意不去。一开始看完《一匹马的故事》,并无什么感觉,迟迟难下笔。但随着“子弹飞了一会”,跟曼山交流,自己又再读一遍时,很多细节和背后的深意开始冲出水面。
"1986年意大利《欧洲人》杂志评选一百位世界最佳小说家,第一位就是巴别尔。博尔赫斯盛赞巴别尔,说他的短篇小说《盐》写得很优美,用的是诗一样的语言。卡尔维诺也为之着迷。"
年纪轻轻,就戴眼镜了!萌萌哒巴别尔,1894年,生于敖德萨的犹太商人家庭,家教极严,少年时的法语教师瓦东先生,极富文学天赋,教会了他法语,之后巴别尔对法国经典作家的作品倒背如流,因此奠定了坚实的文学品位。
毕业后,1915年,巴别尔到彼得堡甚至没有居住权,见警察就得逃。也是从这一年起,他开始向各编辑部投稿,可他总是吃闭门羹,所有的编辑都劝他去找家店铺当伙计。可这个倔强的敖德萨人于1916年底去见了伟大的文学导师高尔基。
高尔基对他说:“敬爱的机灵鬼,作家的道路,布满了钉子,多数是大号的,不得不光脚走这条路。会出很多的血,并且会一年比一年流得多……”并教导他说:“很显然,您不能详细了解任何东西,先生……还是到人间去吧……”
高尔基的“打发他到人间去”的决定是英明的,1917年直至1924年,巴别尔干过很多工作,并以随军记者的身份直接经历苏波战争,完成马背上的日记,成就了《骑兵军》这本书。直到1923年,他自己承认“终于学会了怎样明了地表达自己的思想,而又写得不太冗长”。
《骑兵军》直接来源于他在马背上的日记"文学手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个作家如何以自己独特的眼光凝视这个世界。”乌斯托夫斯基认为巴别尔与其他作家最大的区别尤在于那种根植于战争之中的人道主义观。
他们曾一起到海边的沙滩上散步,有一段话极好揭示了巴别尔写作的秘密(也是痛苦),他说:“为了剔除自己作品中你最喜欢的然而却很多余的那些部分,需要强健有力的手指和绳索般粗壮的神经,有时还得不惜鲜血淋漓。这仿佛是自我折磨。”
对于这样的作家,无疑我是极其钦佩的,只能借一支笔来表达。在直接品味他留下的为数不多的短篇小说之余,也吸收他崇高纯洁的灵魂对美的真理的向往,感怀一代伟人,同希望世界永远是那“五月的牧场”,没有战争,纯洁而美好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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