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雕花的亭子在风中立着,雪花洋洋洒洒的落着。石桌子上一壶热气腾腾的苦茶,隔着好远都能闻得到香味。
而此时坐在亭子里的人却正望着漫天的飘雪出神,天降大雪,怕是又要死人了。
“少爷少爷,官府来人了!”喜珠突然慌慌张张的朝这边跑来。
“又冒冒失失的,有话就好好说。”一口茶叶下肚,连带着肠道都是一股子的暖意。
喜珠在台阶下站定:“是,少爷。官府又来人了,这次县老爷亲自来了,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喜珠就赶紧来禀告您了。”
“让他们进来吧。”
喜珠刚应下,一转头他们已经来了,于是赶紧知趣地退下。
“请问这位可是楚公子?”
楚云生笑了笑:“柳大人,您若是来找人办案的呢,那就没有走错。若是来喝茶的……茶已经凉了,不妨下次再来。”
柳逢知心里有点吃滋味,他已经是三十而立的年纪了,而且好歹也是一方知县,现在他亲自来了,面前这个二十出头的小生不站起来迎接他就算了,居然还要往外赶人!
早就听说楚云生破案厉害,本来这件事情是要他手下的一个神捕去做的,最后一听这个案子才交代出了实情——他的案子都是一个叫楚云生的给他破的。
这楚府,他自然是有必要走一趟了。
雪越落越猛,既然人家不欢迎他,他就只好自己找了旁边的一个石凳子坐了下来。
开门见山地说道:“一万两,接不接。”
楚云生突然大笑起来,柳逢知的心里紧了紧。
“你不说案子怎么接?我楚云生接案子可不是看银子来的。”
“那么,你接什么样的案子?”
天冷,茶已经完全凉透了,楚云生把茶壶往旁边挪了挪:“好破的案子不接,好赚的钱不赚。”
第二天一早,楚云生披上了披风出门,衙门门口的告示昨天就贴出来了:徐员外家的小女儿死了,凶手是外县的小混混,强欺不成就把人给杀了,现在已经抓进牢里了。
等到他走到了,这时候柳逢知已经在等了,刚要上去寒暄几句,谁知道楚云生并不领情,直接开口道:“带路。”
徐元婴是死在她的房间里的,要说这么大的府邸连一个外县的小混混都挡不住,简直放屁。
“嗯……这个案子有点复杂,防止百姓们瞎想,这不才胡乱编造了个凶手……”
“行了,我知道了。给我留几个捕快,其余的人出去。”楚云生头也没回,一直仔细地观察着房间。
柳逢知看了一眼周围,他也就带了两个捕快,这分明就是让他出去的意思。
叹了一口气:“那我先出去,有什么线索记得喊我。”
这是一间十分中规中矩的女子闺房,房门朝南,进了门左手一侧是床,右手一侧是书桌。最入眼的是书桌上的一条白绫。轻轻一扯,白绫便如一缕薄纱般缓缓飘了下来。
质地柔软,有斑斑血迹。
“人是戌时死的。”楚云生开口道。
这时身后一个捕快好奇地上前一步来:“楚公子怎么看出来的?”
楚云生瞥了一眼手里的白稠子,朝他扔了过去:“这上面是鸡血。”
捕快接了过来,摸了摸血迹,还是有些不解。
楚云生叹了一口气:“算了,留你们两个猪脑子在这儿也没什么用,让柳大人进来吧。”
不一会儿,柳逢知进来了。
“怎么了?”
“你的手下都是这种傻子吗?”楚云生脚步没有停,口中正说着话,手上却拿起梳妆台上的一支珠钗把玩起来。
这话柳逢知自然不爱听了,但是没办法,谁让自己现在有求于人呢!
“你还有话没有跟我说。”楚云生伸出一根手指搓了搓红木桌子,又抬起手来在鼻尖下闻了闻。
柳逢知正要开口,谁知楚云生一转身:“走吧,边走边说。”
“这就看完了?”
再给柳逢知留下的,就是楚云生的背影了。
“没什么可看的,柳大人不把话说清楚,这案子没法查。”
(二)
一整个湖泊都冻上了坚实的冰,几个小孩子在上面打闹着,湖周围都是些杂草,夹杂着雪踩在脚下打滑,两个人顺着湖边走着。
“就案发现场来看,看起来像是自杀,但其实不是。白绫上血迹斑斑,若是自杀的话,没听说过上吊有把人脖子勒出鸡血的。”
“你怎么能判定上面就是鸡血呢?”
“鸡血比人血腥,也要稀的多。而且这血呈斑点状,一看就是在事前撒上去的。柳大人平时没杀过鸡还没见过鸡跑?”
柳逢知喉咙动了动,脸上表情有些不自然:“我平时多不杀鸡的……不过,就算是这样,又怎么能完全判定她不是自杀呢?”
楚云生嘴角挑起一抹笑来:“这若是真的自杀,柳大人还叫我来做什么。是不是自杀,柳大人自己心里自然是清楚的很,桌子那么干净,连个尘都没沾,不像是有人踩着上去的。”
“你的意思是说……凶手作完案子又把桌子擦了?”话音刚落,柳逢知很快就摇摇头继续道,“那不对,既然他要造成一个徐元婴被杀的假象,为何又要把桌子擦了呢?如果没有擦的话……人又怎么会凭空飘到空中去?”
楚云生挽了挽袖口:“所以,柳大人还是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吧。”
看来是什么都瞒不过这个楚云生的眼睛了,柳逢知看了一眼身后正在打打闹闹跳橡皮圈的小孩子们。
近来县里突然兴起一首童谣,这童瑶讲的是东地山上的女狐仙,她有呼风唤雪的能力,要吃人魂灵的。她的名字叫元婴,这次徐元婴之死传说就是被女狐仙附身,吸走了她的魂魄。
柳逢知刚讲完,身后孩子们天真的声音便传来:
白手绢,九寒天,东地山上女狐仙。
小河童,橡皮圈,宰了老牛藏湖边。
火来了,冰化了,两个玩伴魂归天。
大哥哥,哪去了?重归梦里女狐仙。
听完柳逢知的话,楚云生脸上写满了沉思,环着胳膊看向地面。
“这件案子确实很离奇,可能要劳烦楚公子了。”
楚云生这才抬起头来,摇了摇头:“哎,柳知府是哪里人啊?”
“从京城调任来的。”
雪花把地面铺了个遍,整个小县城都被裹在一片银装素裹之中。两个人的头顶也都是一片白皑皑的了。
“带我去看看尸体吧。”
柳逢知点点头,两个人拐进了巷子里,这衙门的停尸间离衙门的位置不远,但看起来也幽深幽深的。说来可笑,这地方柳逢知来的不多,楚云生倒是常来。
进门前楚云生习惯性地拿来一张沾了水的干净布条蒙在脸上,只露出一双乌黑发亮地眼睛。顺手递给了柳逢知一张。
检尸官进去指了指一个床位:“那个就是了,确认是徐元婴的尸体。”
“怎么确认的呢?”楚云生问道。
检尸官掀开尸体上蒙着的白布,空气中也跟着起了 灰尘,突如其来的腥臭味在场的几个人都皱了皱眉头。
这是一具无头女尸,脖子处被一刀砍断,骨头和腐烂了的血管都隐隐约约看得见,肩膀上倒是干净的很,没有沾一丁点儿的血迹,看起来诡异的很。
“经徐员外确认,在徐元婴的右肩上有一个大痣。”
楚云生扭头看了一眼神色不自然的柳逢知,没过两分钟,柳逢知摆了摆手:“我先出去了。”
楚云生没有理会她,继续打量着尸体。很显然,头是被一刀割下来的,死者死的时候应该没什么痛苦。但是断头的时候无论哪个角度都一定会大量的出血,可如今尸体却干净的出奇。
楚云生对着那道巨大的血口子不断比划着。若要脖子不沾血,除非……
等到出来的时候,空气很是清新,楚云生大大的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柳逢知却独自一个人背站在院子里的一颗歪脖老树下。
“柳大人怎么了?”
柳逢知这才转过头来,脸色发白:“没什么,只是不常见这种场面,有些作呕。再加上身为百姓的父母官,百姓被害成了这个样子,心里自然是疼痛不已。”
楚云生嘴角微微提起:“柳大人可真是好官啊,比上一任的那个贪官可好太多了。”
“呵呵。”
(三)
夜半,楚云生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的夜色发呆,烛火轻轻摇曳着,映着他的影子在墙上也轻轻晃动着。
这时候喜珠敲了敲门:“少爷,夜深了,您不早些歇息着?”
楚云生应了一声,吹灭了桌上的蜡烛。
今天屋子里有些冷,楚云生连炉子也没生,太暖和了人就容易睡着,睡着了就想不了案子了。床上冰冷冰冷的,和着衣服盖着被子也还是没暖和起来。
后半夜的时候,楚云生恍恍惚惚听见一阵人声喧嚷的声音,而后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声音乱成一团。烧焦了的味道呛着他的鼻孔,视线也开始慢慢模糊起来,脖子间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的掐住了他的脖子。
“孟哥哥!”他死命的喊着,直到再也看不见前面那个高大的身影。
漫天的火光弥漫着,点着他的皮肤,烧着他的衣服,用不了多久,这大火就会连他的骨骼都烧成灰烬。
白手绢,九寒天,东地山上女狐仙。
小河童,橡皮圈,宰了老牛藏湖边。
火来了,冰化了,两个玩伴魂归天。
大哥哥,哪去了?重归梦里女狐仙……
“少爷少爷,你醒醒!老爷不见了!”楚云生这觉睡得很沉,喜珠摇晃了他好久他才迷迷糊糊醒来。
看到他醒了,喜珠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少爷您总算是醒了,老爷他不见了!”
“不见了?多半是出去遛鸟儿了吧。”
“没有,老爷的房门一直反锁着,我去叫老爷吃饭,他没有应我,我以为他还睡着。老爷向来早起的,谁知道刚刚我把门撞开了,发现屋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条带血的白绫。”
楚云生起身拿过床头上别着的外套披上,出了房间门。
和徐元婴房间留下的线索基本一样。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没有见到老爷的?”
“昨晚老爷还要吃粥来着,我做好了他就把门关上了。”
“嗯,这件事还有人知道吗?”
“已经上报官府了。”
正说话间,约么半个时辰,柳逢知就火急火燎的赶来了。
两个人都已经习惯不寒暄直接说话了。因此柳逢知上来便道:“楚老爷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案发现场你看过了?”
楚云生点点头,冷哼一声:“说不定真的就是女狐仙做的呢。”
“现在风声已经传出去了,百姓人心惶惶,都说你接手查这个案子惹到女狐仙了,因此才报应到你。所以这个案子你更不能放弃,等到真相大白衙门一定会给你公道。”
楚云生脸上始终面无表情,但是脖子上的青筋却隐隐暴露:“现在我爹都已经死了,我要公道还有什么用?”
柳逢知叹了一口气:“既然你不愿意查了,那我自己查。”说完,起身打算离开。
“等一会。”楚云生突然开口道。
柳逢知不着痕迹的笑了一下:“那么我就在贵府的门口等楚公子了。”
楚云生吩咐喜珠把姜汤端上来,仰头喝掉,吸了吸鼻涕朝门外走去。
楚老爷消失一案一出,街上基本上没有什么人了,就连常在外面玩的小孩都被大人揪着耳朵拉回家里面去了。
还是那个湖边,今天却显得毫无生气。
“现在这个案子可以说是毫无头绪,不知道楚公子还有没有什么想法?”
楚云生腰间的玉佩撞在腰带的铆钉上,没走一步就发出“叮铛铛”的声音。
“既然是女狐仙干的,那么自然就要看看女狐仙是谁了。大人的心是最深的,小孩子却不一样。有劳柳知府查一查这童谣究竟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呢?”
刚说完,楚云生从怀里摸出来一个荷包,带着淡淡的荷香,一看就是姑娘家的。
“喏,这是从徐元婴的房间里找到的。”
柳逢知接过荷包,细细的看了起来。这是一个嫩红色的小荷包,上面是密密麻麻不成熟的针脚,缝着的,是三个小笑脸。
“柳知府?柳知府?”
柳逢知咽了一下口水,看向楚云生的时候眼睛有些空洞。
楚云生轻笑:“柳知府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我喊了好几遍都没听见。”
“没……没什么,我们继续谈案子。”
(四)
两天之后,衙门差人送来一封信。信上写道:童谣传者已经查清楚,烦请楚公子府衙一趟。
府衙大堂上,一个穿着藏青袄子的小男孩被绑着。
“柳大人这是……”
楚云生慢慢的走到一旁的听席上坐下。
“这个河童就是童谣的传出者。”柳逢知今日穿着正式,一身官府,头戴乌纱,还有些让人不习惯。
“原来是个河童,怪不得方才在衙门门口见一个侍卫还牵着一头牛。本以为是柳大人要改善伙食。”
“不要废话了,他就交给楚公子来审吧。”
楚云生蹭了蹭袖口的尘:“柳大人说笑了,我这无官无职怎么能审犯人呢。要楚某说啊,一个小孩子没有那么大能耐,回头再用上衙门那套逼供法子吓坏了孩子。不如放他回去,我们再细作考究。”
楚云生的话柳逢知没有完全明白,但还是听了他的话放了这个小河童。
两个人一路跟在牛的后头,再次来到了那个湖边。
楚云生慢慢加快了脚步,跟了上去:“小家伙,女狐仙的童谣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小河童有些害怕的指了指湖边:“那……那天我就和小伙伴们一起在冰上跳橡皮圈,后来傍晚要回家的时候就看到湖边用树枝在雪上划着的,我们就都……都会了。”
楚云生摸摸小河童的头:“好孩子,去玩吧,没事了。”随后朝着湖面上走过去。
小河童,橡皮圈,宰了老牛湖边藏……
“这块很薄。”等到柳逢知跟上来之后,楚云生说道。
柳逢知轻轻在冰上踏了踏,没用多大劲冰面上就出现了裂痕,再稍稍一用力,冰就整块碎掉塌进去了,露出里面半结冰的湖水。
还有一块暗灰色的布。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揪住那块布条往上拉,按照这力道来看,这不是个小物件。他们心里都清楚的很,这块小布条绝对只是冰山一角。
“嘭”地一声,一大块冰塌陷了下去,两个人才一屁股坐在湖边,看着面前这具冷冰冰的尸体。
他的眼睛紧紧闭着,已经长了老年斑的脖子上一道明显的勒痕,因为湖面下的温度太低了,眉毛上都结了一点霜。柳逢知安慰似的拍了拍楚云生的肩膀:“柳公子,节哀顺变。”
没想到楚云生只是抬起头反问道:“接下来是什么?”
“嗯?”柳逢知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童谣接下来是什么。”
柳逢知偏着脑袋想了想,慢慢念了出来:“火来了,冰化了,两个玩伴魂归天…… 大哥哥,哪去了……重归梦里女狐仙……”
(五)
“火。”楚云生口中慢慢吐出一个字。
不远处的天幕像一块巨大的染布,慢慢的被夕阳爬满了半红。他静静的望着那片云霞出神。
“十五年前,孟府发生了一场火灾,两个孩子在火灾里死了。”
“死……死了?”柳逢知的眼睛有水雾,但是很快就消了下去。
楚云生突然笑了起来,渐渐的,笑容越来越大,而后开始转为狰狞:“是啊,死了。怎么,柳大人有所触动了?”
“我……”
“你?你是替那两个孩子惋惜呢,还是替当年的逃犯内疚?”楚云生的声音越来越大,一张狰狞的脸也开始在柳逢知的眼前慢慢放大。
柳逢知的手开始不知所措的抖了起来,咬了咬唇不去看他。
“怎么?柳大人怎么不说话了?方才不是还好奇当年的事情吗?啊不对,也许是柳某叫错了,应该叫你……孟大人吧!”
楚云生的声带没有震动,但是气流却从他的气管里爆出来,由柳逢知的耳朵里直直地插进他的心头。突如其来的恐惧让他猛地站起身来,眼睛里写满了不可置信:“你……你怎么知道的!”
楚云生仰天长笑起来:“我怎么知道?”
正说着,楚云生一步一步逼近,柳逢知一步一步朝着湖水倒退着。
“因为我是笑生啊,大名楚云生。不知道孟哥哥可还记得我?可惜啊,我和元婴早在当年的那场大火里就死了,永远的死了!”楚云生的红越来越红,愤怒的火焰已经由他的瞳孔蔓延到空气里了。
“不,不是这样的。当年我是想要回去救你们的!但是我娘拉着我往外跑,我没办法回去救你们,火太大了,就连我爹也……也在那场大火里烧死了。笑生,你相信我……”柳逢知脸上流着的,早就不知道究竟是鼻涕还是泪,是悔恨还是恐惧。
“你和你娘一样!都是丧尽天良的人!你爹死后你娘就改嫁了,呵,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啊!没想到你会被调任回来,怕当年的事情败露影响了你的官途所以才要杀了元婴,那么,接下来死的人就应该是我了吧,女狐仙?”楚云生踩着脚下的冰,每走一步,前面的冰就越发的脆。
“我没有……你……”话还未说完,楚云生就紧盯着眼前的人淹没身后的冰窟中,被一起淹没了的,还有他未说完的话。
泡了一夜的冰尸水不停的往他口中灌着,楚云生眼睛里的猛兽才慢慢停止了叫嚣。
(六)
狐仙童谣一案解开了,柳逢知被泡肿了的尸体被挂在了衙门门口。
在查封衙门的时候,楚云生无意中看到了一个本子,没想到柳逢知还写日记,于是顺手揣进了怀里。
回到家里,喜珠已经收拾好了行李:“少爷,我们什么时候走?”
楚云生抚着喜珠的脸颊,喜珠有些疑惑。
突然,手指轻轻一勾,挑起了一个小小的口子来,一个眨眼的间隙,人皮面具轻轻掉落。
“怎么了?不是说好等离开这里了才撕下来的吗?”
楚云生看着这张熟悉的脸,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元婴,我不能带你走了。”
好看的脸蛋上立刻飞上了委屈,金珠子一串接着一串的掉:“为什么不能?仇已经报了,虽然你爹被他……不过这样我们正好无牵无挂了,我愿意跟你走。”
楚云生长长的喘息了一声:“你先回去休息,我今天太累了,我们明天再走好不好?”
女子眼睛立刻弯了起来:“好啊好啊,那你赶紧去休息,我去给你煮茶。”已经转身,突然想起了什么,扭头问道,“对了,喜珠你安顿好了吗?”
楚云生眼神飘着:“给了她盘缠让她回老家了。”
“哦哦,那就好。”
楚云生坐在亭子下出神,茶已经温了,但还冒着些热气,雪花大片大片的落下来,那夜出去抛尸的时候把他冻感冒了。
桌子上摆放着柳逢知的笔记本,风刮起纸页,这样写着:
和休年二月十三,有风。上级批调任令,为寻玩伴,特选家乡,内心激动。不知笑生元婴二人可好,当年大火一别,内疚不已。若有机会,必定补偿。
和休年二月十八,飞雪。元婴死,还未相认,我心痛哉。怎奈我无能,难解狐仙之谜,今日楚府寻云生,听闻此人破案本领高超,必能还她公道。
雪花洋洋洒洒的飘着,墙外传来小孩子们天真的声音:
白手绢,九寒天,东地山上女狐仙。
小河童,橡皮圈,宰了老牛藏湖边。
火来了,冰化了,两个玩伴魂归天。
大哥哥,哪去了?重归梦里女狐仙……
番外:
我叫楚云生,他们都叫我笑生。然而,笑生早在十五年前就已经死了。
笑生是我哥哥。
我是楚家庶出,向来不招人待见,母亲在我六岁的时候被姨娘推进后院池塘里了。于是,这楚家大院自从姨娘说我母亲“失踪”了之后,我就再也没有一个亲人了。难过的时候我就去后院的旧亭坐下,假装父亲的样子喝茶,看池塘水里冒泡泡。
那是个废旧的池塘,水是青苔绿,水边有些许的印记,不深,被人用土埋上了。土很新,而且不潮,不像是废旧池塘边应当有的土。我蹲在那里玩猜土的游戏,所有的土轻轻拨开,留下几个湿乎乎的脚印,脚印的印记分为两种,一种是母亲自己绣的鞋底,两只脚是不对称的。
一天晚上,叶子静悄悄的,月亮躲在云的后面。趁着姨娘出门打水的间隙,我跑进了姨娘的房间。她的那双大红色的绣花鞋就安静的躺在她的床边,鞋底缝隙里带着一点点泥,如果不仔细看,一定看不出来。
姨娘回来了,以为我要偷鞋,把我打了一顿。我缩在柴房角落里哭,那天晚上一旁草垛上的狗看见我都不叫了。
后来哥哥来了,也就是笑生,他抱住我说:“别哭,以后哥哥会保护你的!”
“哥哥……”我试探性的喊道。
从那以后,我有哥哥了。但是爹不让我出去见人,哥哥在集上买了泥人儿糖串儿就会带回来给我。
哥哥不在的时候,我还是会去后院,用柴火棍和攒下来的布条绑成很长的一根,约么有三四天,我终于能够得着池塘底了。
我用尽浑身的力气搅动池水,开始只能看见浮上来黑色的成绺的发丝,后来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就是这个时候我知道了,母亲是被姨娘推下去的。
没过多少日子,那天我正在柴房里逗狗玩儿,隔着好几个厢房就听见姨娘的哭声,很刺耳。我躲在墙角的地方,看见大堂上聚集了不少人,好像全家人都来了。
“我的笑生啊……”姨娘哭的很惨,但我隐约能够听得出来发生了什么事。
哥哥先前和我说过,他要去找孟哥哥、元婴玩,孟哥哥邀他去他家里烤鸟儿吃,孟哥哥最会打弹弓。并且回来会给我带一只。
我不想吃鸟儿,只想要哥哥。凭借着记忆中哥哥曾经描述过的地方,我从后院一处翻墙跑了出去,裤腿磕破了。
这是我第一次自己跑出去,我知道,回来我的屁股一定又要挨柳条了。
到处都是烤鸟儿的味道,我冲进孟府,可是里面到处都是烧焦了的灰,我不知道,究竟哪一堆才是我哥哥的骨灰。里面的火还在烧着,恍惚间我听见一阵抽泣声。
循着抽泣声找过去,我看见了一个小女孩,比哥哥口中描述的样子还要美。哭花了的红脸颊上夹着黑,像一个半拨皮的石榴。
“笑生!你没死……真好……”她蹲在地上哭,我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告诉他,我哥哥可能已经死了吗?而我,不是笑生。
“孟哥哥呢?”我问她。
“他……他早就走了。”
官府来人了,我们两个人被抱了出去,当然他们也通知了楚府——笑生找到了。
姨娘和爹匆匆赶过来,却只看到我。没错,他们一眼就认出了我。
楚家都是读书人,最好面子。为了掩盖风声,爹决定让我继续做笑生,让镇上的人都知道,笑生还活着。至于楚云生,大概也没有会关心他的死活。
从此我过上了少爷的生活,但是爹还是不喜欢我,充其量是让我不必在柴房里与狗同住。姨娘有时候太想哥哥了,就会让我去她的房间睡。我知道她睡觉很浅,丑时是她睡的最死的时候。
上回爹从街上回来的时候带回来一盒香膏,我不知道他留它有什么用处,但是很好闻,吸那么一小口能让人睡上一下午。姨娘跟他闹,问他是不是又去了花楼的狐狸精那里。
我把它偷来了,姨娘很喜欢。晚上月亮半斜的时候她放在了床边,睡的很香。
这一夜我也睡得很安稳,直到早上爹大发雷霆。
姨娘死了,死在了房间的床上,脸上带着笑意,春光半敞粉红帐子垂着,还能闻见香膏和酒的味道。她把爹给狐狸精的香膏偷来了,还喝的酩酊大醉,醉死在了房间里,爹很生气,但只是对外声称姨娘病故。
姨娘刚下葬没多久,爹就把花楼的狐狸精接回来了。她很漂亮,但是也没长着满脸的毛,更没有骚味,全身上下都是香的。
但是她并没有当成我的姨娘。爹好面子,没有给她名分。我撞见过她在后院的旧亭里哭,她摸摸我的头,说她也有过一个女儿,叫元婴。
我知道元婴,但是我没有说。我问她,是她和爹的女儿么?她说是。
在那以后,就很少见她哭了。
十五年过去了,前不久县里新调任来一个知府,姓柳,名逢知,我找了他好久,并且曾经在他的调任令上做过手脚。
他果然来找我了,看起来并没有哥哥口中那么高大,外形和心里都是一样的小人。
喜珠其实不该死的,可是在给爹喝毒药的时候她好巧不巧地撞了进来,于是成了我计划的一部分。我知道他一定是为了这事儿来找我的。
从母亲死的那年,我就有了一个擦鞋底的习惯,并且从来不刻纹理,不喜欢血腥的东西。所以我才把喜珠吊在空中,把她的头割了下来,血和她的头便一起进了池塘里,留下的半个身子干干净净。
我以为可以带着元婴去找她的母亲,但此时面前的几页纸却总是不停地被风翻动着……我不想去看它们。雪下的这么大,我知道,这一定预示着什么。
无戒训练营第十四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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