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子郁的注视下,北隆吃完了方便面,他们回到了子郁的房间,她又在床边坐了下来。北隆让她把鞋脱掉,把腿平放到床上,后背靠在被子上。他看她坐得舒服了,自己才又坐到了椅子上。两个人面对面坐着,眼睛互相对视,目光中传递着千言万语。
对视了很久,北隆开始从他的书包里慢慢往外掏东西。
他先掏出了两本菜谱,一本是家常菜另一本是素菜。他把两本菜谱放到她的手上,轻轻地说:
“好好学学做菜。”
子郁有点不好意思了,她的厨艺确实不怎么样,但是家常便饭她是可以应付的。她知道他是一个事事要求完美的人,他希望她做的任何事情都能精益求精,包括做饭烧菜。在烧菜这件事上,他知道她不喜欢吃肉,基本是个素民,所以特意给她买了一本素菜菜谱。另外他还希望她给全家人做饭的时候尽量做到色香味俱佳,别糊弄,又买了一本家常菜的菜谱。他笑了笑说:
“等我回来再见到你的时候,我们就不要到餐馆去吃饭了,你一定要亲手做几个你学会的拿手菜让我吃个尽兴,好不好?”
她也笑了笑:“不为别人只为你,我也要好好钻研菜谱拼命练习厨艺,等你回来的时候我会给你做一桌子你喜欢吃的菜,让你看看我这个就会糊弄的人也能学会做美味佳肴。”
她说话的表情好像真有一桌子飘着香气的饭菜摆在了他的面前,北隆也跟着她一起幻想起来,他们有点陶醉于将来的那一刻。可是瞬间他们马上又回到了现实中,属于他们的时间越来越少了,还有很多话很多话没说呢。
“还记得我和你说的那部电视剧吗?”
“记得,《永不瞑目》。”
他从书包里又掏出了一本很厚的书:“我把《永不瞑目》这本小说给你买回来了,反正我不买,等我走了你也要买。你行动不方便,我能替你一点是一点。再说我也很想亲自把这本书送给你。我就是看了《永不瞑目》的电视剧,又读了这部小说,才选择了我今后要走的人生之路。以后你想我的时候就读一读这部小说,书里的肖童权当是我吧。”
她把书接过来,他已经包好了书皮,白色的书皮白得耀眼,子郁觉得惨淡。她翻开书页,但是一个字也看不下去。这本书预示着北隆的命运。她没有完整地看过电视剧《永不瞑目》,因为电视剧热播的时候他们还素不相识,那时她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在她的生活中会闯入北隆这个令她无比快乐又无限悲情的人。
“等我走了以后,你再看吧。”
子郁点了点头,她把书合上,却没有把书放下,她不时用手抚摸着包着书皮的小说的封面,她看得出这是北隆精心包上的,她抚摸着书皮就好像是在触摸着他的皮肤。虽然他就坐在自己的对面,她太想像关爱自己的儿子轩儿一样去关怀北隆,她太想拉起他的手,给他一份发自内心的温暖。但是她不能这样做,不管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她和他的关系是不容许她做出超乎寻常的举动的。
北隆看着她不时地用手轻轻地抚摸着书皮,一遍又一遍,那动作传达出的信息他自然能够明白。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双修长的手,深情地对她说:“姐,以后你好好看看这本小说,如果我真的回不来了,你就写一篇关于我们俩的小说吧,”
子郁使劲地点头,嘴上却说:“只怕我没那么高的写作水平,写不出《永不瞑目》那样的畅销书。我只会把你记在心里,永远不会忘记。”
北隆把目光转向了她的脸:“我不稀罕畅销书,我只想让你写,我相信你的能力,你一定能够把我们的故事写得超凡脱俗,因为我们的故事是真实的,真实到每一个细节,我们的友谊是纯粹的,纯粹得一尘不染,这样的小说还不足以让人感动吗?”
一番话后,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墙上挂的时钟在滴答滴答响着,两人越是沉默滴答声越是刺耳,仿佛是在提醒着他们属于他们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终于子郁面对着北隆的目光坚定地说:“放心吧,我一定会写出来的,到时候你一定要看到啊。”
北隆说:“你也放心吧,只要你写出来,我就是死后变成了鬼也会看到的。”
她一听这话,马上制止他:“怎么净说这样不吉利的话,谁也没有规定你这次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别自己吓唬自己更别吓唬我好不好?”
她嘴里是这么说,可是心里却在悲哀,如果北隆没有预感,他是不会随意这么说的。他平时最忌讳别人说死死的,平安快乐地活着多好,干嘛要把死挂在嘴上呢。
此刻,北隆有点坦然了,他知道眼前这个比他大将近二十岁的大姐姐一定会把他写出来的,即使他不在人世了,他的生命还会继续,甚至会怒放。
北隆又把手伸进了书包,这次他一连掏出了三本书,三本书都像那本《永不瞑目》一样包着白色书皮。子郁将手中的书放下,接过了他递给她的书。
这三本书的作者都是李银河,一本写的是异性恋,一本是同性恋,还有一本是虐恋。
子郁随手翻看这三本书的书名和作者,看过之后,她疑惑地看着北隆:“这也是你要送给我的书吗?”
她心里想为什么他要送给我这种内容的书呢?子郁是一个很检点的女人,在异性面前她永远都表现得很冷漠。她想起来北隆曾经问过她是不是冷淡的问题,当时她就很惊讶,这种问题也是你这个小男生问的吗?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不置可否。她知道北隆是一个很细心的人,他既然要把这种内容的书送给她,绝不会没有考虑,难道他要暗示什么给她吗?
北隆好像也有一点不好意思了,他把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到了她手里的书上。
“姐姐,这三本书是我精心为你挑选的。我和你接触了这么长时间了,我看得出来,你在情感上一片空白,在性爱的问题上基本一无所知……,”
他的话还没说完,她就急忙抢了过去:“那又怎么样,我总不能为了这个去迎合什么人出卖我自己吧。再说我也不是一片空白一无所知,你知道呀。”
他看着她这么急切的辩白,心中掠过一种隐痛,太要强的一个心灵,太不幸的一个女性,他从心里希望她获得一份即使不完美但是应该完整的生活,他送给她这三本书的目的就是想让她多了解一些她自己为自己设置了禁区的东西。但是此刻他只能委婉地说:
“看你说到哪儿去了。我想你今后肯定是要专心写作的,对吗?”
她点着头:“嗯,只怕是写不好。”
“你写的几个短篇我都看过了,写的都很好。但是你写的东西肯定不会畅销。”
“爱畅销不畅销,我自己写自己看,自己欣赏还不行吗?再说只要是你喜欢,我就没白写”
北隆看她这么固执,也不和她争辩,要是在平时他可是要针锋相对的。但是当下已经没有时间再对她多开导了。于是他就直言道:
“姐,不是我说你,你根本就不懂现在读者的心态,如果在你的小说里一点情色的东西都没有的话,你写得再棒也没人买你的帐。你不是也说过写小说的人都特别不要脸吗?”
“就是,我说过,怎么了?”
“是不是人家写得越不要脸你越爱看呀?”
她一时无语。
他看她不说话,接着说:“你写作时刻意回避的东西,恰恰是人性中最隐晦也是最寻常的东西,这不是你爱写不爱写的问题,而是在你的表述中必须有的,你总不能让你小说中的人物和现实中的你一样清心寡欲平淡乏味吧。只要是自然地流露,你就应该自然地写出来呀。”
她的眼睛直视着他,他知道这是告诉他继续往下说:
“正因为我知道你在这方面很贫乏,我才给你买了这几本书,让你增加这方面的知识,以后在你写的小说中,遇到了性的情节,你就大胆去写。甚至你还可以在不露痕迹的时候加入一些色情的描写,只要你加入的自然,恰到好处,就会赢得读者,这有什么不好呢?”
他把话说到这儿,子郁终于明白了他的良苦用心。
他看她不说话了,知道她已经接受自己的观点了,他不禁长出了一口气,心里在想,如果自己不离开她,就会不断地给她的写作提出自己最中肯的意见。既然现在情况不容许了,他也只好把他最想跟她要说的建议表达出来,他太想让自己的这个超乎寻常的朋友在她擅长的方面做得好一点更好一点再好一点。他非常清楚不论自己将来的命运如何,他都会在心里惦记着她,一个身有残缺心有不甘的女人。和她在一起的日子,他觉得很充实。
子郁看他有点呆呆的,不禁催促道:“还有什么话,快说呀。”
经她这么一催,北隆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他还有一件事要交代给她:“姐,这次我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家里有什么事我也帮不上忙了,我心里放不下。我有一个好朋友,我已经跟他说好了,你要是遇到什么事就给他打电话,他会像我一样帮你的。”
子郁听他这么说又忍不住要掉眼泪了,他时刻都在想着她,临走了还要找个替身代替他关照自己,她的感动不言而喻。但是她却说:
“不用了。除了你,我是不会接受其他人帮助的,任何人都不能替代你,在这个世界上我再也遇不到像你这样的人了,你对我有多么重要,你很清楚。再说你的朋友也没有帮助我的义务,我也不会给人家添麻烦,你了解我。”
在他和她长时间的交往中,他早就摸清她的脾气秉性了:有一点无所畏惧的坚强,有一点默默无语的隐忍,有一点自怜自爱的孤独,有一点莫名其妙的清高。所以她这样回答也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内,有谁能像自己一样被她所吸引所感动呢?因为在他的骨子里也具有同样的质地。这时他突然想起了一个词:臭味相投,他不禁有点哑然失笑,除了接受他这个能把她一眼洞穿的人的帮助,她还容得下谁呢?但他却是真真切切地对她有点放心不下,他希望在以后的日子里她还像和他在一起时那么快乐,所以他才想到为她物色一个他的替代品,他说他还是希望她能够欣然接受。
子郁坚决地摇了摇头:“不。我知道你的良苦用心,你也知道我的性格,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与我相处的,你的朋友不等于是我的朋友。再说我也没心情把你的朋友塑造成和你一样使我这么牵肠挂肚的人。”
北隆点头,但他还是把他朋友的姓名和电话写到了一张纸上,然后把这张纸压到了书桌上笔筒的下边。他想还是把朋友的联系方式告诉她,说不定哪一天会有用呢。她看着他,任由他去做,她不会一味的拒绝怕伤了他的一番好心,尽管她根本就不会接受。
墙上的挂钟像催命似的不停转着圈,不知不觉中晨曦透过窗帘漫进了房间,北隆的眼睛不自主地望了一下挂钟,子郁像受了感染也看了过去,已经是早晨6点多了,时间快得让他们的心在收缩。
想说的话说也说不完,真到了要分别的时候两个人都不知道什么话才是最重要的,才是最该说的。一时间房间里除了两个人的呼吸声就是滴答的钟声了,呼吸见证着生命,钟声消逝着时间。
7点钟就要到了,这是北隆该走的时刻了。
他打破了长时间的沉默,最后对她说:“我先回我的住地,洗个澡,换身衣服,再把该带的物品收拾一下,就等出发了。”
她的眼泪刷就下来了。
他接着说:“我这次任务的期限是5年。这5年中只要有可能我一定回来看你,如果我来不了,我也会想尽办法让合适的人来看你,如果有人来了,不管我托他给你带了什么东西,你都要接受,那是我的心意。”
她也不擦眼泪,只顾不住地点头。
“如果我5年之后没有回来,那就是再也不能回来了。如果没有人来看你,那就是我早已不在人世,无法和你联系了。”他说得很慢,却很坦然。
她泪眼相望
“但是凭我的感觉,我是一定会回来的。”他这样安慰她也是鼓励自己。
说完,他从坐了一夜的椅子上站了起来。她也下了床,撑着拐杖与他面对面。两个人的距离近在咫尺,彼此的呼吸声都听得真真切切,还有心跳,还有血液的奔流。
在这样的时刻,子郁扔掉了拐杖,北隆伸出了双臂,他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拥抱在一起。
子郁和北隆的关系很难界定,说他们是朋友,两个人的年龄悬殊太大了。说他们是忘年交,他们却心中彼此惦念。说他们是情人,两个人都会矢口否认。他们的关系就是这么微妙,说不清道不明,只能用超越来概括了。
以他们的初次相识到相拥着道别为时间节点,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有两年多。
北隆走后,子郁很多天都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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