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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冬时节,寒流滚滚,格外的阴冷!
一座占地十七里的豪华宅院内,炉火跳动,人影绰绰,悦耳之音,更是绕梁回荡!
厅堂内,十几个身材妩媚婀娜的少女,摆弄艳姿,轻放歌喉。
床榻之上,四位衣着华丽的男子分坐在四个方位。他们醉意朦胧,各自轻摇发冠,正有节奏的拍打着节拍!
一曲终了,房内立刻寂静无声。四人仍是意犹未尽,沉浸在乐曲的世界中!
良久,坐在左侧五官深邃的男子对着向南而坐的主人开口道:“如此春花秋月,良辰美景,岂能无诗助兴?”
主人捋了捋花白的胡须,许久未见的笑意涌向嘴尖,脸上扬起斗意,应声道:“既然诸位雅兴已起,那我们不如各做一首,看谁能技高一筹。”
另外两人见主人家来了兴致,也都点头应允。
四人举杯谈笑间,轻歌曼舞如孔雀开屏般绽放。
起舞清影,细碎的舞步,清云般漫移,旋风般疾转。歌声婉转,音中带了几分悲切,如泣如诉。
此时的窗外,正好下起了淅沥沥的细雨,滴答声与哀怨之音让孤寂的内心产生了某种共鸣。
与主人相对而坐的青年眼眸转动,凝眉思索。没过一会,相貌英俊的脸庞从深思中舒展,望向三人略显谦卑的说道:“这儿属我的年纪最小,不如由我来开个头吧?”
见没有人异议,他起身渡步。望向窗外细密冰冷的冬雨,闭目酝酿,随即吟诵:“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宅院主人听着诗中充斥着悲凉,词中满是无奈。与歌舞照相呼应,忍不住点头称赞。
“小李此诗,思念之意浓厚,绵邈深情!”
随着歌舞的演绎下,他看着摇曳的烛火,眼神逐渐迷离,思绪随之回溯...
贞元三年。
正值主人家舞象之年。
料峭春寒的二月,他坐在窗前桌旁,轻声朗诵。四周随处可见的书籍,纸张上早已磨损严重,不知被他翻烂了多少遍。
“你好,大哥哥,我叫湘灵,要不要一起出去玩呀?”
一道轻灵的声音响起,听上去那么的天真无邪。
少年一个激灵,下意识的向后一仰。窗前忽然间出现一个人影来,换谁都会吓出一身冷汗。
好在脸蛋精致漂亮,笑声洋洋盈耳!
“可...可我的功课还没有做好呢,现在还不能出去。”少年害羞的说道,眼神朝着一旁的院内偷偷瞄去。
湘灵立马明白,随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后消失在少年跟前,没过多久天真烂漫的她再次出现。
“我去前院看过了,你娘拎着篮子去集市了,一时半会定是回不来的。”
听到母亲不在家里,少年的心中松了一口气。他望向外面的青山绿水和眼前的妙龄少女,心脏的跳动开始加剧!
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女孩的脸上,而少年也在斑驳的树影间萌动了春心。
不问世事的少年,从此沾染了红尘!
接下来的时光里,不管是荷塘边,田埂上,还是槐树下,集市内。到处都有俊男少女的欢笑声,他们追逐打闹,情窦初开!
这也是少年往后的一生中快乐的时候。
但美好的时光总是格外短暂,母亲知道此事后没有给少年任何的机会。
“门不当户不对,你跟她绝对不可能!”
短短几字,少年犹如晴天霹雳。
清冷的月光照射在大地上,银纱铺地。在一棵树影婆娑的老槐树下,少年向湘灵诉说着内心的痛苦。
“哥哥,我明白,我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面对湘灵的通情达理,少年并没有选择放弃,只要自己考取功名完成母亲的期望,一切或许还有转机。
时光飞逝,转眼间,已是贞元十六年。
慈恩塔下,意气风发的少年挥洒自如的提笔挥毫!
通过自身的才华及努力,他以最年轻的年纪进士及第。
贞元十九年。
通过吏部的选拔,被授予了校书郎。
功成名就,少年没有过多停留,而是马不停蹄的赶回老家向母亲报喜,更重要的是说服母亲答应自己与湘灵的婚事。
可母亲回答他的还是冷冷的那几句,他双拳紧握,愤怒的眼神直直的望向母亲,生平第一次向母亲表达不满。
但妇人的目光更加凌厉,面对态度异常坚决的母亲,他握紧的双拳最终还是松了下来,最后精神恍惚的退了出去。
老槐树下,这对恋人相顾无言,只有离别的风在两人之间呼呼的吹动。
不得哭,潜别离!
不得苦,暗相思!
...
一曲奏罢,众人拍手叫好,主人家也从记忆中回过神来,只是眼眶内多出了几道血丝。
片刻的修整,新曲再奏。
舞姬玉袖生风,典雅矫健,青丝墨深,彩扇飘逸!
歌喉激昂豪迈,心潮澎湃!
相比上一曲的悲凉,此曲突显的是幽深、雄壮。
五官深邃的男子,看向曼妙的舞姿,双眼慢慢合拢,手指不断的敲击桌面,当自己的节拍与音调重合时,脱口言道:“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宅院主人当即点评道:“元九此诗,以小见大,妙,实在是妙!不过,我家歌姬的演绎倒是让你想起了那些不快的过往!”
名叫元九的男子黯然一笑:“无妨,咱们如今早已远离朝堂中心,乐得自在。那些人听不到我们的‘忠言逆耳’,也能让他们的耳根清净些。老了嘛,就要有老人的样子。如今这样听曲吟诗,岂不快哉!”
庭院主人没有回答,只是沉吟自语:“是呀,曾几何时,我为山河高呼,为苍生呐喊,奈何天意弄人!”
言语间,思绪之意再次环绕…
那一年,从悲伤之地来到长安的他,孑然一身,凭借诗才与梦想,斗胆闯入这繁复的世间。
他想凭借一张嘴和手中的笔改变这个世界,为建设美好的大唐出一份自己的绵薄之力。
他的诗文针砭时弊,他的工作兢兢业业。
只不过,这个已是而立之年的中二青年不合时宜的言论,得罪了当朝太多人的利益。连那个被他比作高山流水中‘子期’的唐宪宗,也开始有意的疏远。
没过多久,意气风发的他一下子变成了孤家寡人。但他只是淡然一笑,为了这满目疮痍的天下仍然抱有一份期许。
直到宰相武元衡在大明宫前被射死,偌大的大殿内居然无人为其发声。
这一刻,彻底让他心如死灰,如此的朝廷还有什么可留恋的?他宁愿葬身鱼腹,与鸟兽同群,也不愿与这些畏缩之辈共事!
自己所做的一切,他认为并没有什么不对的。然而既然无错,又为何沦落到今天这般田地。
那一日,他来到长安的城楼上最后的来看一眼这虚伪的繁华。在这城墙之上,奋笔疾书的写下‘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后,便落寞离去。
人生,要么庸俗,要么孤独!
…
窗外挂起一阵寒风,主人家身前的炉火开始晃动,他不经意的拉了一下自己的衣领,眼眸变得混浊了起来。
此时的众人眼前,歌姬的舞姿再次变幻,身姿轻灵,轻如飞燕,身体软如云絮,双臂柔芳无骨,说不出的万种风情。
这时,坐在主人右侧,一个面相清秀的男子,眼神迷离的盯着绰约多姿的歌姬,手中的美酒一杯接着一杯。
醉意悠然道:“风月之地,就应做些风雅的诗句!”
说完,拿起酒杯朝万花丛中走去,微醉轻浮的身形不断的在身姿婀娜中穿梭,跟着她们的舞姿一起摇摆了起来。
诗文也随之吟诵:“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
吟完两句后走出舞池,来到床榻对着三人继续道,“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好!”
此诗一出,主人家和青年小李异口同声的赞道。
只有元九拿起酒杯,颇有意味的说道:“刘二十八,你这指桑骂槐的功夫可是渐长啊!”
“既然是诗,当然委婉点好,我可不像你只会直来直去的。”
“芍药妖艳却无骨,荷花洁净但少韵,可我的牡丹呢?是否已经枯萎了!”
庭院主人回味着刘二十八的诗句,念着,念着,从怀中摸出一面背有盘龙的铜镜。
这是湘灵离别时送于他的,几乎不离左右的待在身边。
他抬起深陷的双眼,看着眼前这些靓丽的歌姬,心中忽然泛起失落。
自从他不理官场,隐居在此,养了这么多的年轻女子,不就是看到她们的时候,多少有一些湘灵的影子。”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整日被这些佳丽拥簇。繁星万千,终不及她眉眼万分!
多少次在梦中与她再次相逢,不过是相似一笑,擦肩而过。
熬过了父母之命,躲过了乱世风雨,终究抵不过漫漫时光!
想念至此,眼角再也控制不住的留下一行泪滴。
有些人,注定是要用一生来忘却的!
他摸着手中的铜镜,缓缓吟道:“泪眼凌寒冻不流,每经高处即回头。遥知别后西楼上,应凭栏干独自愁。”
吟诵完毕,早已是泪眼婆娑。
三位挚友相互对望了一眼,退下了所有歌姬,围在他的跟前,低声吟唱:“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
他在歌声中毫无顾忌的嚎啕大哭,像极了一个委屈的孩子。
演尽了所有的悲欢离合,到最后却在哭声中释放!
那一晚,他在挚友的陪伴下沉沉睡去,这一次睡得特别的踏实。梦中再一次遇见了湘灵,在那颗大槐树下,仍是少女模样的她正在低声呼唤着对方的名字…
青山依旧,韶华几许!
转角,回眸,都在余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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