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你
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
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博尔赫斯

1
七点的闹钟响起,那锐利的铃声打破了沉默的空间。冯世躺在床上,没有起身,又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又进入了睡眠。然后进入了梦。梦里是安妮的笑声,以及她穿着白裙子在阳光下缓慢行走的身影。
闹钟20分钟后再次响起,睁开眼,头顶上依旧是单调的白色天花板。他的窗帘没有遮挡住窗户玻璃,因此,可以看到窗外的天空。他不喜欢房间被窗帘遮住光线,不透气。那样如同住在一个密闭的盒子里,令人感觉沉闷。
是的,他被甩了。被一个叫做安妮的女生甩了。
冯世住在一个郊外的小区,这里车辆很少,树木森然,早上醒来,可以听到鸟雀的叫声。
又是夏季,窗外蝉声聒噪。整日整夜,不绝于耳。
但窗外又是一个灰沉沉的天。如同昨日。如同前日。
他继续躺在床上,不想起身,想就此沉睡到地老天荒。对于他来说,感觉生命当中,失去了所有生活的乐趣。
每天的起床,几乎是一种挣扎。
床边的柜子是一瓶喝完的威士忌。自从安妮与他分手后,冯世几乎每日晚上无法正常入睡,失眠严重。
于是,开始大量喝酒,以为一顿喝到昏迷,便可以昏睡下去。
2
他从床上起来,坐床上坐了一会儿,但安妮不在身边。他的床好大,像海洋那么宽。
之前安妮通常会比他早起,还会在他的额角亲吻一下再起身,去做早餐。
床铺旁边放着一本他翻了十几页的博尔赫斯的诗集。每一天晚上无事可做的时候,他就会翻翻,好让自己入睡。
他换过一次床。
第一次是冯世一个人的1.5米宽的床,后来两个人睡觉睡了几次,冯世老是睡觉睡到床下去了。
于是后来冯世买了1.8米的。
从床铺到洗手间的距离,有一百二十七步。他每一步都走得如背负阿尔卑斯山。
洗漱,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眼睛血红,头发凌乱。
他在淋浴间洗澡,然后刷牙、用剃须刀刮干净胡子……作为一个在社会上必须规定俗称的假模假样的没有悲伤的正常人。
有人说,你怎么像一个死人呐。
他照了照镜子,他们说的真对,我真像一个活死人。
从洗手间出来,走到客厅。从冰箱里抽出一块面包,拿出牛奶倒在玻璃杯上面。
客厅,周末的一个中午,安妮和冯世在看书。
什么时候做饭啊?安妮。
你这个懒猪,今天你来做。
我买菜,洗碗,但我做的太难吃了。
你总不会让我一辈子来做饭吧。你不会可以学啊。
好,那我今天做一个菜,你做两个。
嘿。好呀。
你做的菜真是好吃。让我想起了妈妈的味道。
汗。我的味道就是我的味道,怎么变成了你妈妈的味道。
……
出门前,他走回书房拿工作的电脑,书架上排满了书。
有他喜欢读的,有安妮喜欢读的。
冯世问,你在看什么书?
不告诉你。
冯世俯身过来,诺诺诺,《何以笙箫默》,你俗不俗呀。
那你还读冯唐的淫书呢。
哪里是淫书了。
《何以笙箫默》不是一样吗,你又没有读过,你怎么知道里面能够打动那么多人的精髓所在呢。
我当然读过。我大学就读过。
你看你,还不是一样的俗。
早上八点十五分,他疲惫地出门,开车去公司上班。
大概不到三十分钟的时间,他会到达公司楼下的停车场。然后按电梯,上楼。
3
他的生活里没有其他内容,他每天只是在麻木地工作。
他也没有见朋友,什么话也不想说。
经过的街道,看到的每个人都像安妮。
冯世,我媳妇生小孩了,同事Joy跑过来兴奋地跟他说。
恭喜你当爸爸了,冯世礼貌性地回应,露出一种尴尬的笑脸。
你说,以后我们的小孩取什么名字啊?冯世问。
安妮说,谁要跟你生小孩,哦,错了,谁要跟你生猴子?
你呀。
我有答应吗。
你看,我们都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了。
我也不一定要跟你生小孩啊。
你觉得世美怎么样?
还世丑呢?让我小孩长大后当陈世美一样的人?
你说叫世安,可以吗?
冯世跟世安没有什么区别吧?别人会误以为是的兄弟姊妹的。
那还是叫安世吧。呵呵。
这段时间,通常他是最后一个下班的,晚上8点才离开公司。
他关上电脑、空调,回头望一下黑沉沉空荡荡的办公室,此时的办公室安静如有鬼魅,没有人声没有电话响起没有高跟鞋“踢踏踢踏”的声音,没有忙碌。
他不愿过早回家,回到那空荡荡的房间。那个房间太大,让他害怕。
4
离开公司后,他经过九眼桥,进去喝了一杯酒。
成都九眼桥的隔壁子酒吧,冯世在那里第一次遇见安妮。
九眼桥酒吧街是成都著名的酒吧一条街。大大小小的酒吧临河而建。各具特色。
每当深夜时分,音乐沸腾,躁动的人群从城里的各个角落聚集到这个小小的空间,忘却白日的烦恼,喝着酒,听着震耳欲聋的音乐,摇动着身体。
这是城市里人们一种休闲的方式。
“隔壁子”是一个清吧,较为清静,不如兰桂坊那样喧闹。
他跟朋友经常来这里。
他喜欢坐在这里喝酒,听民谣歌手唱歌。
这天,安妮坐在酒吧靠外墙的一侧,这里可以看到河流和城市的夜景。
酒吧内灯光很暗,她用纤细白皙的手提起酒杯,看着这杯冰的威士忌,支起胳膊,托起下巴,撅起嘴巴。她感觉酒吧里有几个男人在看她。
她的眼睛很大,如有星般明亮。头发明亮发黑,很直很长。
前面的刘海遮住了额头,依然如孩童般的清纯可爱。
她假装淡定地拿起叉子叉起一块饼干,环顾了四周,看到坐在柜台正面的一个高脚凳上面的男子,正在凝视着她。
那个人就是冯世。
冯世穿着一条黑色的西裤,披着一件的黑色风衣。蓝色的衬衫。他的面容俊朗,头发梳得整洁。眼睛细长有神。
冯世看着年轻的安妮,今天晚上他喝了很多酒,有点醉态。
横再他们中间的一桌客户结账离开后,他们恰好四目相对。
冯世的嘴角闪过一弧微笑。
原来这个有魅力的男人也一直在关注着她。
安妮吃了一惊。心脏跳动不安,脸颊红润。
这时,冯世端着一杯酒向她走过来。
能请你喝一杯威士忌吗?他微笑地说。右手将酒杯递向她。
他凝视着她,眼睛炯炯有神。
安妮欲言又止,嘴巴紧抿着,嘴角露出羞涩的酒窝。
她接过他的酒杯,用小小的红唇轻轻地抿了一口。
冯世又笑了。
这不过是一个极其普通的酒吧。
这一个晚上,因为有冯世在,安妮感觉整个世界都不一样了。
你经常来这里?冯世问。
不常来。安妮局促不安地拢了拢她的头发。
我叫冯世。你叫什么名字。冯世试图打破这种拘谨。
我叫安妮。
很可爱的名字。你知道王杰有一首歌叫做《安妮》。
当然。这是他在13岁的时候写给一个女孩的歌。
你喜欢王杰吗?
喜欢呀。他的很多歌曲都很经典。
是的,他的嗓音也确实好听。
相比于嗓音,我更感动于他的人生故事。
你等等。冯世说着向舞台走去,在民谣歌手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随后,《安妮》的节奏开始响起。
冯世走回来。
很高兴认识你。安妮。冯世举起了酒杯。
一曲歌完毕,冯世说,我得走了,你接着玩一会儿。
他举起他的手,一个握手的姿势。
安妮伸出手来。
他的手掌结实有力。
当冯世向酒吧门走去时,安妮留恋不舍地盯着冯世的背影。
他的背影健硕结实,即便是穿着外套,骨骼轮廓清晰地呈现出来。
安妮突然觉得,没有冯世,待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了。
于是,她赶紧招呼服务生过来结账,服务生说刚刚那位先生已经帮你结账了。
她向着门口跑了出去。很快消失在门口。
夜里十点多的九眼桥,热闹非凡。街上烧烤摊的炭火绯红。
她向冯世追过去。
哎,感谢你今晚请我喝酒呀。她的手交叉在背后,显得有点腼腆。
小意思。你也要走了吗?
是的。
你家在哪里?需要我送你吗?
我家比较远。等下我自己打车过去。
他们沿着小街走,走到大路。
我明天请你吃饭。冯世说。
嗯。安妮的声音轻盈如鹿。
记得来啊。
冯世感觉,这是一场艳遇,也是一场幻梦。
自从冯世遇见了安妮。他的生活便离不开她。
他对她有了依赖。
好像父亲依赖女儿一样。有的时候,又感觉他和她像一对吵闹的兄妹。
5
冯世决定去西藏。临时买了第二天早上的机票。
清晨温暖的风,像是划火柴一般划过天空,它把天空的朵朵云都吹跑了。
他伸出手指晒在透明的光线里,细嫩瘦长的手指,它如一颗小草、飞鸟……感受阳光的温度。
长街如洗,塑料带纸屑包装袋灰尘昨夜已被扫尽。一块块粗糙的青石板,在熹微的晨光中看来,仿佛一块块青玉,大地已经苏醒。
街也静得很,行李箱的滚轮声,却还是打不开这令人窒息的静寂。
每一天都会是崭新的一天,即便昨夜被毁得面目全非。
早上的广场,空旷冷清,不过它很快就会被人潮给覆盖。来来往往的人。川流不息的人。摩肩擦踵的人。熙熙攘攘的人。肤色服装各异的人。穷人。富人。乞丐。女人。男人。小孩。老人。
烈风如刀,割裂着人的脸孔。
等候去机场的地铁,一辆列车疾驰而过,刮来一阵飓风,人像柳条一般快被吹起,地面上的一块小纸屑飞快扬起旋即落下。
列车消失。前往下一个地点。轮回。不断轮回。直至报废。
他背着旅包,拖着行李箱,走在冷漠得可怕的机场,任何机场都是重要的转运站,来往于世界的旅客和货物在这里集中,再转送到其它城市。
排队取票,一群从全世界各地集聚在此,去往同一目的地。
从购票、取票、托运行李、安检、去登机口,一系列精巧严密的工序显示出现代的缜密逻辑。多么伟大的造物主。巨型的客机载着几百号鲜活的生命,穿越数万里,到达另一个陌生的领域。
有了这部貌似笨重的机器,人可以到达世界任何一个角落。而飞机前往下一个地点,又飞回,轮回,直至报废。
机器的发动机启动,声响越来越大,感受到机体强烈的震动,轮子滚动,提速,往前奔跑,如火箭般的速度,冲击。
硕大的机翼展开,随后慢慢驶离地面,机体倾斜。地面也倾斜了。
穿过层层翻滚的云浪,机体强烈的颠簸,颤动,它抵达云海上方。
在飞向拉萨的上空,白云团团锦簇如棉絮,朝阳鲜艳璀璨清晖铺在云海上方,有嶙峋凹凸山峰直耸云层。
你看,那层白云,它和你一样美。安妮。
很多次,我出去旅行,我站在人潮汹涌的景点路边,悲伤不已。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所有的人哪,建筑,风景对我来说异常陌生;而那些山哪,水哪,特色服装哪,小吃哪,我一点也不感兴趣。
因为没有你。
没有你,即便我走遍了世界,依然乏味。
6
阳光惨烈入葬,苍穹之下大地坦荡如砥,日照晒得人头脑有些晕眩,连脸部都有些滚烫泛起红润。柏油路比想象中的整饬干净,绿色的树枝站在两侧。拉萨是美的,要不然怎会有如此多的文人墨客为其出歌赋。湖水澄澈碧绿令人赏心悦目,虔诚磕长头的藏族人们令人唏嘘不已,连此地的空气都仿佛有禅意般端庄隆重。
他提前预定了客栈,叫作“繁花客栈”。
下飞机后提着行李箱打的士,直接奔向客栈。
客厅面积宽阔,中厅摆着数排木制餐桌,房子一栋一栋围绕着,树木花草种于其内,还有一条汨汨流淌的小溪,尽管水质暗绿并不清澈。
有个小男孩,在餐桌上拿着一本小说在读。
他猜测应该是房东的孩子。
大厅还有一只金毛小狗。
一个女人迎出来。你好,欢迎来到繁华客栈。
给我一件有窗户的房间,他说。
他习惯有窗户,无法入住内宾的房间。住在内宾的房间,就像是住在密闭的罐子里。那种窒闷的感觉好像被枕头捂住了鼻子。
给他办理入住手续的是客栈老板娘。
她疑惑地问,你一个人来拉萨的啊?
他嗯了一声,几乎没有声音。他不想多说一句话。
哦,很少有男的一个人出来的哦。你老婆呢?她调侃道。
他沉默,没有回复。
老板娘识趣地不再询问,及时办理了入住手续。
……
有人说,爱情就像樱花,它是美丽的,也是短暂的。当你不再期待爱情会长远的时候,这会让你的爱情生活更美。
这个旅店的房间外部灰色石块砌成,细密方形瓦楞上有少量枯枝败叶,门前一把竹制躺椅。房间内部装饰古朴,空间宽敞,两扇灰色石沿垂着纹有细密图纹的卡其色窗帘。两张木床中央配备了一张梳妆台。
下午,他独自一个去八廓街转。
旅途基本上是独自一人。也不说话。不太与人搭讪。好像可以在任何一个地方无人知晓的死去。
他好像总是一张沉闷的脸。
街上繁华热闹,黝黑细密的电线纷乱交错,割断了天空,那些密密麻麻的电线像是布在人脸上的黑色伤疤,街道上纵横交错的十字路口,巨大的商业广告牌,巨大的商场,商场里有肯德基电影院和许多的时常购物品牌……街上的汽车的喇叭声,自行车的叮当铃声。摩托车的轰鸣声。
他独自走着。他走到了用石块堆砌而成的宏伟壮观的古建筑下,那就是布达拉宫了,比图片上看起来小。
广场上好多人,但他会想在游客散尽的凄凉深夜,它是否会有一丝孤独。
在人群壅塞的路边,会见到一些落魄的衣衫褴褛的乞讨者,拿着破损的锡盆,卑微孱弱的声音乞求着也祈求着。
尽管如此落魄,依旧要选择活下去。
晚上,他待在酒店,四楼的房间,窗外乳黄色的灯光从透明干净的落地窗户照射进来。
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依旧热闹喧嚣,五彩斑斓的灯光如星火闪耀在夜空。车如流水,疾驰而过。一辆接一辆,像是玩一场接力赛。
或许这已经不再是西藏,西藏早已死去。
他高估了自身的身体状况,脑袋如污水般浑浊,混淆了大量沙子泥土。打开淋雨器洒出冷水冲了下凉,直接躺在床上。但整个晚上头晕目眩鼻塞难受无法入眠。
7
第二天上午十点多,他走下楼,向老板娘问开水。
他面露难色,老板娘问,你是不是有高原反应?
他点了点头。
如果严重的话,我建议你去医院。就在布达拉宫的旁边。另外,刚来这边,不要有过多的运动,多喝水、水果、蔬菜。
他道了声,谢谢。
脑袋几乎疼痛欲裂,好像里面有一根经脉在抽动着,几乎无法忍受,痛苦不堪,他决定遵从老板娘的意见。
食欲不好,中午没有吃饭,就去了医院。
搭乘三脚车抵达大医院。不过在他到达的时候无法挂号,他问旁边的一个清洁人员,清洁人员告诉他需要三点之后才能挂号,他顶着头痛离开医院,本想回酒店休息。恰好又看到旁边有一家小医院。于是走进了医院。
这个医院可以看病。
你哪里不舒服?医生问。
我有高原反应。
有没有感冒?
不太确定。
拿着这跟水银体温计在腋下5分钟。
5分钟后,他拿回水银体温计给医生。
没事。就是高原反应。你是打几天的吊针哪?
先三天吧。
然后他拿着病症到收费台缴费,取药,然后去打针。
这种药会让手肿,手胀,手痛的感觉会很正常。戴口罩的医生提醒他。
持续一个半小时的时间,他闭上眼睛,忍受着手被针微微刺痛的感觉。
8
接下来三天的时候,他哪也没有去,整天在酒店休息。
三天后他对高原的反应已没有强烈,脑部的疼痛感消失。
坐在客栈的大厅,他从烟盒里抽了一根烟出来。拿起打火机,哧的一声,火机口喷出来黄色火焰,冒起了飘渺的烟雾。
在那么一瞬,他感觉幸福不过是一场虚妄的幻觉,它并不存在,但让你心存幻想,如此,你便可以充满希望的,继续活下去。
活在着复杂多灾的人世,拖着一具肉身安稳完整地度过一生,实在艰难。
烟,好吃吗?房东的孩子眨着透明如水晶般的大眼睛问。
烟,不好吃。小孩子不要吃。
那你为什么还要吃呢。
因为叔叔有伤心的事。
给你吃饼干。小孩将自己身旁的饼干递了一块过来。
谢谢,你真乖。
你有悲伤的事情吗?小孩问。
每个人都会有悲伤的事情。
尤其是在想念一个人的时候。
那我也有悲伤的事情。
你小小年纪想念睡?
我想我的爸爸。
你爸爸哪里去了呢?
我妈妈跟我说,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我很久没有看到他了。我很想念他。
他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得问我的妈妈。也不知道他在那边有没有吃的。饿不饿。
9
这一天,他决定去色拉寺看日出。早上6点出发,天微微有点绿光,等待出租车司机前来接送到山脚。然后徒步花了一个小时登上山顶。
坐于一块凹凸石头上,静候佳景。
他有很久很久没有认真观赏过一次精美绝伦的日出日落了,好像工作的忙乱容易让人忽略身旁所有的美丽细节。
青灰色的天际上一片绯红,天上火烧的颜色面积越来越广,越来越浓,太阳如羞怯的小家碧玉,它推拒,惶恐,退缩,逃避,抖成一团……最终犹抱琵琶半遮面地终于露出它红嗒嗒的小脸来。
猩红的栀子开花般的颜色,映掩于湖光山色之间。刚出的太阳照在四近的地方。太阳附近的气体也被染成了一片淡黄色的光彩,成烟火状。随后流云有石榴子一般鲜红。
一眼望去,众多庙宇淡红色的圆锥形尖顶轮廓在日照下渐渐清晰,在太阳温暖的光线下显得端庄而素雅。
他想着坐在旁边的人,是安妮。
大理,一个黄昏,双廊靠海的房子顶端。
傍晚时分,火红色的日光火烧了一大片的云层,云朵散发出金色的光芒。从云朵空隙透出来的光,一束一束的射下来,洒在蓝色的海面上,波光粼粼。
安妮说,我喜欢什么都不做,光是看云就够了。总觉得云好美。它有一种深邃与安静。
又说,这里好美啊,我好幸福。即便此刻死掉,也无憾了。
冯世说,傻丫头,要死,也是我先死。你等着替我收尸,嘿嘿……
她又摸着自己手指上的戒指,说,你说,我们两个人能否相伴到永远?
会。当然会。我们要一起看遍全世界的美景。我们要一起走完这一生,直到我们两鬓斑白,牙齿松动掉落,脊背弯垂。我会一直牵着你的手,我会拥抱你。
冯世毫不迟疑地说。
10
那天晚上,冯世写下新的日记。
安妮,你走了143天了,把我一个人撇在恶俗的人世,让我独自面对。
安妮,我常常做梦,梦到你。
梦到你在我的身边,梦到彼此拥抱,相互温暖。
梦到你做的可口饭菜。
梦到你的笑脸,你的笑声。
梦里,是我现在唯一与你相见的方式。
安妮,这个世界的痛苦并不会因为你善良、阳光、乐观、积极,而消失不见。
我对所有的事情失去了兴趣,甚至在我眼里无聊透顶。我不知道自己的人生该去何方,对所有的事情都提不起兴趣。
每天我的脑海中有亿万的声音在响。它们像癌症一样在吞噬我的身体,又像无数尖针般刺入我皮肤的疼痛感。你不知道,这有多绝望。我很多的时候总是难以呼吸,每天活得太激烈。
已生无可恋。
我常想到死的事。
我怀疑身体里面的血液是不是变成黑色的了。我是不是快要死了,我跟死掉也没有多大区别。就在今天,一只灰褐色的燕子撞击我家窗户的玻璃,扑棱着小翅膀,看来,一只燕子也有想寻死的时候。
我每天都在倒数自己活的日子,感到莫名的兴奋。
想起太宰治的一篇小说里,“一切烦恼都没有了。如果现在跳进海里,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债务、学院、故乡、后悔、杰作、羞耻、马克思主义以及朋友、森林和鲜花等等都与他毫无关系。想到这些,他就在那块岩石上开心地笑了。一切烦恼都没有了。”
一切烦恼都没有了,可是瓦雷里说,只有那些完全沉浸在幸福中的人才有自杀的权利。那他算幸福还是不幸呢。幸福的人会想自杀的事吗?
那夜我的一个朋友火化,他们习惯要坐夜,就是彻夜不眠,陪亡灵最后走一程,我僵死一般地坐在那里,想着什么时候轮到我啊。那些我熟悉的人一个个从他身边离去,再也无法相见了,再也无法相见了,我无法抑制地痛哭流涕。
我想去陪你们。
我刚服了大量的
听说死的时候不会太痛苦,像是在做一个长长的梦。
是夜外面是声势浩大的雨声,直接下到人的心坎里去了,花朵也在雨中腐烂。
所有的事情都会消逝死亡,只有时间永恒。
我来见你了。
安妮。
11
这一天,是冯世的生日。
中午,安妮出门去X广场。计划给冯世买生日礼物,经过一家服装店,她一眼看重一条点缀碎金色的蓝领带。
冯世很喜欢蓝色,他一定很喜欢这条领带,她想着。
结账后她从店铺出来,预备穿过十字路口。她的着手提着装有领带的盒子,右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通了冯世的手机号码,计划约定晚上吃饭的时间和地点。
她刚刚听到冯世说“喂,宝贝……”几个字后,就被一辆从弯道疾驰而过的SUV撞飞,然后重重地从空中落下,如锤子般锤击在地。
她的手依然仅仅地握着盒子,盒子没有塌陷。她的唇角微微动了一下,用微弱的声音,说了几个字,生日快乐,我爱你,冯世……
12
好像过了好久好久,他睁开了眼睛,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哪里,原来是在医院。他以为是在地府。
旁边站在一个风韵犹存的女人,他想了好久,终于想起了,是繁花客栈的老板娘。
你终于醒了!
我住院多长时间了?他虚弱的声音。
一个星期了。幸亏我们客栈的清洁工阿姨发现得早。我们及时帮你送医院来了。
谢谢。
你呀,年纪轻轻的,怎么就想不开?
你不知道我的事。
我知道,他们看了你写在笔记本上面的信。知道你很爱你的女友,但是她已经离开人世,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她那么年轻,热爱生命,为什么要夺走她的生命。他气愤地说。
那是因为上帝希望生者更加珍惜生命。
她接着说,是的,人是应该有情分,用情义。但我们不应该付出自己的生命的代价来维护情谊。如果我是你的女友,如果我爱你,我希望我离开人世后你依然会过得开心。这样我才能离开得安心。
他被说得哑口无言。
等冯世出院后,客栈老板娘带他去了一个地方,是一个墓地。
老板娘走道了一个墓碑的面前,摆上了一束鲜花。
冯世看到了一个短发男人的肖像贴在上面。
这是我的丈夫。老板娘说。
冯世目瞪口呆,他看不出平时热情洋溢,开朗善良的老板娘竟然是单身母亲,独自一人撑着一个店铺和带着孩子。
老板娘说,他有一天,和朋友去摄影,因为想拍一张绝美的风景,而深陷于湿地中,被淹没了。
那一独自抚养孩子?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也无法接受这样一个事实,非常痛苦,甚至想去陪他。但一想到,我们还有双方的父母,小孩需要长大,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不能这么自私,因为私人的情感,而不顾家人。
我丈夫的死是意外,而如果我主动寻死,就是不负责任。
老板娘眼神透露出坚毅。
13
安妮,我离开了西藏。
繁花老板娘说的话,让我幡然醒悟。
经过这次的事情,我感到幸运我还能活过来。
现在,我的生活走向规律和健康。
正常对待工作。每周我会去游泳健身三次,弹钢琴两次,周末会读一本书。偶然会出去旅行。
人活着的时候没有保持警醒和竭尽全力,死去的时候则一无所获,生命如同虚度。很多人在活着的时候,几乎从不考虑自己会面对死去得一天。人如果只关心放下的满足,一旦到死亡的时候,就会非常软弱,非常痛苦。恐惧旁痛苦更多倍,而一个上师面对死亡,会好像面对出生一样坦然接受。
我在一本书上面读到过这样的一段话。
我希望,从今以后开始,爱生命如爱你。
替你热爱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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