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杜煜笙
1
我叫杜煜笙。
听他们说,那一年是我极度叛逆的一年。
可是我并不觉得我犯了多大的错误。
不过就是下课的时候在厕所抽烟被学校逮到,升旗仪式结束后我被勒令在旗台上读检查,我倒没觉得自己有多丢人。
这些事情大家都在做,只是我没有猥琐到看到老师进厕所了,就迅速把抽了一半的烟放进衣兜里,并迅速逃离现场,假装自己不在场。
在我站在旗台上读检查的时候,那群烟头把裤兜烧了个洞的混小子一脸鄙夷的望着我,好像我的行为有多么不耻似的。
另一件事是我委托一个高一的小学弟,让他帮我朋友给喜欢的女孩子写情书,那个不开眼的家伙居然挑了个考试的时间写情书,被学校主任抓了个正着。
那个胆小鬼被抓现行以后,腿抖得跟筛糠似的,还没等主任发落他,就把我给供了出来,我又一次被请到旗台上讲述自己的光荣事迹。
还有就是被一个老师打了一个多小时,那老师也算人才,个子还没我高,偏偏要跳着脚打我的脸。他一边打我一边躲,无意中膝盖顶到老师的肚子上,我也就有心使坏,故意在他打我的时候跳着脚,也捎带着用脚还他一下。
老师大概也看出来了我的不怀好意,居然跟我杠上了,就那样一直打我。打一会停下来一边喝茶一边盯着我看,之后起身继续打我,最后把我打烦了,我忍不住还了他一拳,只一拳就把老师的眼镜给打到地上摔碎了……
那时候我想,那老师真不经打,我还没发挥呢,他就鬼叫起来。我挨了他那么久的打不也没吭一声啊!
可是片刻以后他就闭嘴了,当时他的办公室只有我们两个人,他咆哮着让我滚,我走到他的办公室门口却被他叫住,回过头看见他眯着眼睛,让我别把今天的事说出去,我愣了一下点点头离开了,早知道这样能让我迅速离开我应该早点发飙的。
还有就是一个住宿的同学拿我朋友的洗脸盆当夜壶,我看不惯那家伙恃强凌弱的样子,把那家伙堵到厕所修理了一顿,一个大力不小心把人摔粪坑里了,我都不想回忆,污秽物溅了我一身,要多恶心有多恶心,我直接把当时穿的衣服换下来扔了……
学校要我回去思过一周,回去就回去,本来我也没指望在学校能学到什么,回去也乐得清静,正好免了学校领导挨个“问候”我。
其实我也没那么讨厌学校,我觉得自己应该还算是个善良的孩子,我从来不欺负弱者,当然有时候比较爱打抱不平,所以总免不了惹祸上身。
我的朋友不多,但就这么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我是不会看着他们受欺负的,必要的时候也会挺身而出帮他们讨个公道。
大不了就是多念几份检查,这个我一点都不担心,帮我写检查的人多了去了。随便找个小屁孩,分分钟帮我写一份检查。
不过这个也不能太随便了,得找个字写得好的。上次就被一个小屁孩坑了一把,字写得比我的字还丑。
我在旗台上站了半天,结巴了半天,愣是没人能听懂我说什么,其实我也没看懂那小屁孩写的什么,字太丑了,还故意把字写得圆圆的,看不懂的字我一律哼哼带过,不足千字的检查硬生生被我连结巴再哼哼读了半个小时,占用了值周老师做总结的时间,还替我免去了被当众羞辱这一关。
我知道很多人背地里称我为“混混”,也有些人说我是“校草”。我宁可他们叫我“混混”,“校草”这称号我担不起。
我不过就是个子比同龄人高了一些,眉眼长开了一些,篮球打的好一些罢了。我对自己的外貌要求不高,在我碰到自己喜欢的女孩子的时候,刚刚好可以吸引她的目光就好。
男生们都怕我,其实我一点没觉得自己混,也没觉得自己有多可怕。
女生们对我态度也不恶劣,总有几个女生经常围在我身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我不太喜欢那种一张嘴什么都说的女生,我喜欢那种比较含蓄的女孩子,笑不露齿的那种,可惜这样的女孩子我一直没碰到过。
所以,我就一直没有女朋友,再说了,我喜欢的女孩子应该是那种被我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的那种,哪能像这些女孩子一样――庸俗。
因为把人扔进粪坑里,学校给我记了大过,连我爸也被请来学校,与那个被我扔进粪坑的孩子家长一同商议赔偿问题。
我隔着玻璃看见我爸对着校领导和那个学生家长点头哈腰的样子,心里特窝火,真不知道他打我时的那种骨气哪去了。
2
我爸每次打我都骂我是“狗崽子”、“灾星”。骂得特别狠,也打得特别狠,往往是一把新笤帚拿到手里打到最后笤帚四散开来,握都握不住。
听说我当年是“立生子”,别人都是头朝下等待出世,而我一本正经地端坐在我妈肚子里,我妈整整痛了三天,最后不得已到医院从她肚子里把我取出来。
那年月,生个孩子就跑到医院的女人不多,为了不让人觉得自己“矫情”,我妈跟很多人说过她生我时有多惊险,所有人都同情我妈为了生我遭的罪。但我妈自从生我之后身体一直不大好确实是事实。
所以,我每次被学校叫家长,我爸二话不说,抡起笤帚就开打。越打越生气,越生气越打得狠。他大概是觉得我妈千辛万苦生出来的我都不够他丢人。
别人挨了打就跑,可我觉得那样做很没种,我就站着让我爸打。后来我爸跟我妈说:“你这个儿子,我打他他不跑居然捏紧拳头瞪着我!我越打越生气,真怕自己失手把他打死了。”然后就只能听见我妈叹息的声音。
天地良心,我的亲爸,我真没瞪他,我那是痛啊,痛得我忍不住捏紧拳头睁大眼睛,居然被我爸解读成了瞪着他,我真心冤枉!
后来我爸的一个酒友跟我爸说,有一种管教“问题学生”的管教中心,专门收留我这种整天闯祸、无恶不作的学生,就是费用很高。但那种学校出来以后,一般情况下,孩子就好管教多了。
我爸居然动摇了,托他的酒友帮他联系那种学校。
我没想过我在我爸和他的朋友眼里都升级成了“问题学生”,做人太失败了,连亲爹都开始嫌弃了。
3
当有一天我爸妈以带我旅游的名义把我骗到那所管教中心,并与校方签订协议的时候,我是真的有些难过的。
我看着他们离开,自始至终都不曾回头看我一眼。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真的是被亲生父母放弃的孩子,很想找个人来打一架。
这是一所完全封闭的学校,高墙电网,进了此地就如同进了监狱,与外界完全失去了联系。
管教期间不允许家人探视,直到家人与中心签订的期限到了,才能结束管教生活,据我所知,管教所里签订的最短期限也是半年,我不知道我爸妈和他们签订了多长时间,但此刻我的心里除了绝望,便是无尽的怒火。
当天下午,我就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女孩被打倒在地,那个肥胖的管教用他的脚踩在女孩身上不停地捻着,女孩发出凄厉的嘶喊,身边的学生们表情麻木,甚至还有人嘴角露出幸灾乐祸的笑意,庆幸被打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我以为我可以狠得下心同身边的人一样做一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看客,来到这里我就不想惹祸了。可是,那个女孩的惨叫声太凄厉了,完全超出了我能承受的极限。
下意识地冲出去,在我的大脑发出指令之前,我的拳头已经轮在了胖教官的脸上。
我知道自己闯祸了,索性一次性打个够,于是便挥舞着拳头,用尽力气往他身上招呼,胖教官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
围观的学生的议论声此起彼伏,硬生生地盖住了管教的号叫声,估计是平时没少受这个管教的毒打。
在嘈杂声音的掩护下,我打了足足有半个钟头,才有人发现这边的暴动,匆匆赶来。
之后我就被一群穿着迷彩服手拿钢筋棍的人围在中间,拇指粗的棍子一下一下地落在我身上,剧烈的痛感一波一波地袭来,我痛到几近昏厥,隐隐约约听到那个胖教官一边吸气一边指挥“避开要害,别打脸,只要不把人打死,就可劲地打,奶奶的,还没见过敢打老子的崽子!”
钢筋棍落在身上的感觉,我都能听到骨头轻微的断裂声,我爸的笤帚跟这个比起来,简直不够给我挠痒痒。
痛啊!深入骨髓的痛!我宁可下一秒就昏迷,可是那痛感太强烈了,我自认为从不服输的铁骨铮铮的汉子第一次想到了让自己赶快死掉来逃避这种痛!
4
直到最后,我在持续了不知道多久的痛感中失去了意识。终于如我所愿地昏迷了。
再次醒来,已经是不知道多久以后。我是被痛醒的,深入骨髓的痛感,让我怀疑是不是自己全身的骨头都被打散了。
我试着动了动自己的手指,发现意识还没有完全丧失,然后艰难地抬起手摸了摸我的脸,痛得我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我想我的脸一定肿成了猪头!我可怜的脸啊,在还没有碰到我喜欢的女孩之前,就被毁容了……
意识慢慢恢复之后,我环顾四周,发现我被扔在一个很小的房子里,房子里没有窗户,除了一个脏兮兮的没有门的卫生间,只有一扇门和一个大概15瓦的灯泡。房子里唯一的摆设,就是我身下的这张一动就咯吱作响的架子床了。
这帮不是人的家伙!我发誓,如果我能出去,一定会回来报仇的!意识清醒之后更可怕,因为我觉得自己连呼吸都是痛的,无孔不入的痛感,几乎击溃了我。
我想到花巨资将我送到这里的爸爸,我不知道在他看来这里所谓的“管教”究竟是什么样的,或者他有没有想过我在这里的处境。
他就对我那么失望,或者说对这个管教中心那么信服,宁可把我一个人丢在虎狼之地,也不知道他期待的从这里出去之后的我是什么样子的。
我有点后悔自己的强出头,可是没用,痛感是那么清晰地传来,扰乱我的思绪,侵蚀了我的意识。
没有人过来问我一声,他们就把我丢在这里任我自生自灭。
痛着痛着就麻木了,那种痛感不会因为我的抗拒心理就消失不见。只会让我越来越烦躁,徒增戾气而无处发泄,慢慢的就习惯了这种痛,痛感反而会减轻一点。
在这里我唯一可以判断时间的,就是每天三次有专门的人来给我送饭。来送饭的是一个壮实的中年男子,他并不同我说话,只是把饭放下就走。
对于这里的饭菜,一开始我是很抗拒的。永远都带着一股馊水的味道,闻着就想吐,仿佛我只是一个被关着的犯人。
早饭是冷硬的馒头,清水白菜,一碗清可见底的清粥。午饭是米饭青菜,晚饭有时候是早上剩下的馒头,有时候是中午剩下的米饭。
说实话我很想念家里妈妈做的饭,哪怕只是清粥白菜,都是我记忆里最美的佳肴。
在绝食两天之后,我终于忍不住开始吃饭。因为我知道,没人会替我忍受这样的屈辱。
我要让自己活着,好好地活着出去,眼下最重要的,是让自己的伤快点好起来。所以我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咽下那些难吃的饭菜,他送来多少饭菜我就吃多少。
可能是因为年轻,也可能是因为那些带着馊水味道的饭菜给了我体能,我身上的伤在一段时间之后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5
那是我生命里最耻辱的一段回忆,我都忍不住想要将它从记忆中彻底清除。唯一值得一提的是,突然有一天,那个送饭的中年男人在我手心里塞了一个小纸团,然后冲着我房间的一个角落斜视了一下就离开了。
我抬眼这才发现,那个角落居然还藏着一个监控探头,敢情我这么些天我的一举一动都像犯人一样被监视着。
我怀着愤愤的心情,背对着监控探头打开纸条,纸条上娟秀的字体,虽然只有短短几行字,这么多天以来我第一次被感动得唏哩哗啦,纸条上写着“谢谢你替我出头,我很感激,但是以后最好明哲保身,要不然你真会被打残的。你是好人,我不希望你出事。”
这应该是那个被我强出头救下的女孩子写给我的吧,我的嘴角浮起一丝清笑,这种感觉好像还不错。我把纸条小心翼翼地折好装进裤兜里。
一段时间以后,大概是监控探头那边的人觉得我恢复得差不多了,终于有人带我出了房间,我才看清楚自己房间的门牌号上写着“1001”。
虽然进这里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了,对于这里的一切我依然是一无所知,所有的时间几乎都被关着养伤了。
后来我知道,来到这里的人几乎都没有名字,只有编号。我的编号就是我房间的号码1001。
这里的学生很多,大的有十八九岁,小的却只有十来岁。男孩相对女孩而言比较多,但女孩也不算少数。大概都是些让爸爸妈妈头疼的“问题孩子”吧,可是有几个像我一样,被别人判定为错得离谱却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的人。
我已经忘了当初我救的那个女孩长什么样子了,除了她留给我的那张纸条,我对她的信息一无所知。
6
在这里的孩子似乎都怕我,我隐隐约约听到他们说过那个1001号房子住着的,都是特殊的,殴打过管教的孩子,是与他们不一样的存在。
男孩子们有的躲着我,有的刻意与我套近乎。那些管教们似乎都在无视着我的存在。我已经16岁了,突然间窜到一米八的个头,稍微矮点的管教站在我面前,都需要仰视我。更别说他们怕我突然给他们来一下子,受痛是小事,丢了的面儿就很难再捡起来了。
我见过那个被我揍的胖胖的管教,他已经不再是我们这个班的管教。我远远地看着他依旧颐指气使地跟新生说话,新来的管教也不再妄图驯服我。
很快我就有了新的朋友,走到哪里都是呼呼啦啦的一大帮人。我知道,有些人只是仰仗着管教对我的顾忌,或者是我狼藉在外的声名――刚被送来就与管教对着干。可我知道,这是拿我一身要命的伤换来的。
这里面是有那么一些人与我一样铁骨铮铮的汉子,只是他们比我圆滑,不会强出头让自己受伤,有些人甚至反反复复被送进来好多次,熟知这里的生存套路。
我很奇怪,为什么明明知道这是个魔窟,好不容易出去了,还会被父母再次送回来。难道没有人会告诉父母吗?或者说这么暗黑的地方,父母就忍心自己的孩子一次次被送进来遭受非人的折磨?
我的疑问很快就在朋友们的聊天中得到了解答。因为我们都是一群“问题孩子”,这样的孩子大多性格倔强,不愿意屈从或者逢迎,很多人即使离开,或多或少都还保留着曾经倔强的性子。
就算跟父母说了这里面的情况,父母们大多数也认为,这只是孩子们的托辞,或者说他们压根就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孩子遭受过那种折磨。
因为每次被送离开之前,等会被仔细检查过身体,确保没有外伤或者殴打的痕迹,才会被放出来。
身处在风暴中心的我们何其悲哀!
可是有些人真的是被我不耻的,太特么没血性了,拜高踩低不说,直接搭着管教去欺负新来的教员,就为了少挨几顿打。
在这里,基本上每个学员都挨过管教的打,三天两头挨打的人多了去了。学校的面积很大,墙也很高,有两个我那么高,估计是害怕有人翻墙逃跑。
这里的安保系统堪比监狱,保安是一群穿着迷彩服,手握钢筋棍的当兵的,他们被高薪聘请来,说是守卫学校安全,其实是为了防止我们逃跑。我第一天进来,就是被这群穿制服的兵娃子直接打到半残废,还好我命大,挺过来了。
慢慢地,从我的这群朋友口中得知,以前有很多人受不了非人的折磨,计划逃跑,被抓了回来,打个半死,就像曾经的我一样,被关在装有监控的小房子里自生自灭,除了危及生命的重伤,会有医生过来救治,皮外伤之类的是不会有医生来诊治。
在这个封闭的世界里,管教说的话就是圣旨,所有不服管教的做法,都免不了一顿毒打。甚至有时候,只是因为管教自己心情不好,看谁不顺眼,拉过来直接开打。
我们每天都会被用车子拉到不同的地方,做不同的活,这是管教利用我们赚黑钱的方式之一。
你也别指望向校方领导反映这个问题,整个系统就是这么操作的,校方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者说这也是校方默许了的操作。
7
我沉默着隐忍着,期待着快点摆脱这暗无天日的生活。因为在这里呆着的每一天,没有最惨,只有更惨。
那天,我们照例像货物一样被挤进车厢,运往未知的地方参加劳作,一个学员一失足,从车上掉了下来,整个人平平地摔倒在我前面,我刚想上前扶起他,却有一只脚比我更快地踩在他身上,那位学员大概被摔蒙了,半天不发出一点声音,教官的脚在他身上狠狠地跺着,良久之后他才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我的拳头发出“咯咯”的声音,仿佛在对着这个没人性的教官叫嚣。可是我感觉到自己的衣服仿佛被人拽住了,回头就看见一双怯生生的眼睛,还有我衣角那一双白生生的手。
几乎是直觉,第一眼我就认定这是我上次救了的女孩,她无声地冲着我摇头,我心里的愤怒立刻被冲减了一半,取而代之的是一总莫名其妙的惊喜。
那是唯一一次我战胜了自己内心的愤怒。同大多数人一样,我麻木地看着管教对那个男孩一边拳打脚踢一边骂骂叨叨。这是我对生命最初的漠视,也是我麻木的开始。
劳作的时候,我找机会凑近那个女孩,悄悄地跟他说一些有的没的,时间仿佛一下子就过得特别快。
那是一个特别腼腆的女孩,不大爱说话,但是我问一句她也会回答一句。很难想象这样的女孩会犯怎样的错,怎么也会被送来这种吃人的地方?
后来,我也就渐渐变得麻木,麻木地看着管教用尽手段去折磨那些学生,只要不碰触我的利益,我一般是不会与管教发生冲突,对于我这种刺头学生,只要我自己不惹事,管教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们之间有着一种微妙的默契,谁也不愿首先打破这种平衡。
在这里的学生,除了宿舍,就没有任何男女之分,管教们不会因为女生就对他们特殊照顾,也没有什么例假期之说。
我亲眼看见有个女生因为来例假脸色苍白行动迟缓而被管教用一盆凉水兜头浇下去。女生在瞬间晕倒,没人敢上前扶她一把,我也只在心里捏一把汗。在这样一个冷漠的大环境里,人性里的善良被挤在一个小小的角落,无法施展拳脚。
对于这种毫无人性的做法我虽不敢苟同,但也只是做一个表情麻木的看客。
我不知道在世人眼中我们这群“问题学生”是怎样一种可恶的存在,或者说足以让人憎恶到恨不能除之而后快的地步。
可能整个学校都觉得我们是一群被自己亲生父母都厌弃的孩子,所以没人拿我们当人看。
世人的冷漠都带着一种从众心理――那就是当大多数人都讨厌你的时候,剩下的那部分观望的人也会慢慢戴着有色眼镜看你。
8
在这里唯一让我觉得轻松的,就是每天挤出来一点时间跟那个女孩随意说说话。
那个女孩是1154号,她叫陈菲菲,家里特别有钱。爸妈离婚后,老爸很快续娶,新来的妈妈是个比她大不到十岁的年轻女人。
可是那女人心计颇深,她爸爸在家的时候,那女人就百般讨好她,陈菲菲还没从妈妈离开的阴影中走出来,所以对她始终淡淡的。看在他爸眼中,就有了一层别的意思。总觉得这个女儿是个不好相处的主。
她爸不在家的时候,那女人一脸嚣张地掐着腰冲她大吼,用难听的话刺激她。陈菲菲不愿与她计较,可是她忍不了那女人骂她妈,最终与那女人发生了一次肢体冲突。
文弱的菲菲根本不是那女人的对手,她还没近身,那女人抡起什么就往菲菲身上招呼,菲菲的脸被抓破,身上也有好几处的淤青,甚至手背被抓起一层皮,流了好多血,而那个女人只是看起来衣衫凌乱。
菲菲有些懊恼地到洗手间洗了一把脸,听到客厅有动静便走出去,只看见那女人自己撕乱自己的头发,把她滴落在地板上的血迹给自己抹在脸上和衣服上,然后跪坐在地上,一边哭一边给她爸爸打电话。
陈菲菲就那样愣愣地看着戏剧性的一幕,直到爸爸进家门,那个女人一下子扑到她爸爸怀里,控诉着陈菲菲的所有不堪,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的梨花带雨,凌乱的发丝,脸上和衣服上的血迹让陈菲菲这个旁观者都忍不住心疼。
反观自己,脸上的血迹已经清洗干净,手上的伤还在隐隐发痛,可是看起来比那女人却不知好了多少。
她嘴角噙着冷笑看着这个戏精附身的女人,看着爸爸的脸越来越阴沉。她看得出来爸爸看着她的时候脸上压抑的愤怒。每次和妈妈吵架的时候,爸爸脸上都是那副表情。
“菲菲你不要再闹了,我不想你和你妈妈一样!”
陈菲菲呆呆地看着爸爸一张一合的嘴,片刻后泪水决堤,却只蹦出一句话:“你不配提我妈!”
她转身回到自己卧室,重重地关上门,任泪水冲刷着脸上的伤痕。
她明白妈妈所受的屈辱。当初爸爸出轨,本来爸爸企图隐瞒,被那个女人找到家里挑衅,妈妈知道后想过挽留婚姻,却过不了自己心里的坎,整日对爸爸说话阴阳怪气的,整夜整夜不睡觉,变得神经而敏感。于是争吵成了家常便饭,最后妈妈终于同意离婚,却在离婚后从高高的楼层上跳下去。从此菲菲就成了一个没有妈的孩子。
菲菲没有见到摔得面目全非的妈妈的最后一面,但是她能想象得到妈妈当时的绝望。她失落了很长一段时间,对待爸爸的态度也始终淡淡的。
9
妈妈离开不到三个月,那女人就被爸爸娶进门来。
因为知道那女人的另一副嘴脸,她们之间更是横着她妈妈的一条命,菲菲从没想过要跟她亲近。
那女人闹腾过后,菲菲决定住校,一周只回去一次,那女人竟也慢慢消停了。一次周末回家,刚进门就被爸爸叫到房间里,他跟郑重地跟菲菲说:“你阿姨最近怀孕了,需要保持心情,你尽量不要惹她生气。”菲菲本来还想说什么的,可最终只是乖巧地应了一声。
那几天菲菲看起来失魂落魄的,到学校也忘了带书,请假回家取书的时候,敲了好久的门,那女人才出来开门,并且一脸心虚地跟在菲菲身后。
菲菲本来拿了书就准备离开,可是突然看见鞋架上放着一双明显不是爸爸码数的运动鞋。她突然转身冲到爸爸卧室,只见一个男人四平八稳地躺在床上。她的脑中好像被谁敲了一下,闷闷地钝痛,她直愣愣地从家里走出去来到学校。
混混沌沌上了一个小时的课,她什么也没听进去。然后爸爸打电话让他回家,她回到家才想起来跟爸爸说这件事,可是却碰到忙碌的医生和一脸怒气的爸爸。
爸爸随手一巴掌甩在菲菲脸上,在她来不及说一句话的情况下。
他们随着医生进了医院,那个女人还在抢救室。
爸爸血红着眼睛瞪着她,声音嘶哑:“陈菲菲你要闹到什么时候?你再怎么讨厌你阿姨也不能推她下楼,你是要我绝后吗?”
她不知道后面事情地经过,但是她能想到是那个女人倒打一耙。
“爸,我还是你女儿吗?你还信我吗?”菲菲哽咽着看着自己面前越来越陌生的爸爸。
她爸爸只是摇着头一字一句地说:“这么些年你一直和你妈在一起,越来越像她,把她的无理取闹学了个十成十。”
“别提我妈,你不配!你就配头顶上戴顶绿帽子招摇过市还指望别人说那帽子好看!”
又是一巴掌落在菲菲脸上。
“你打我我也要说,我今天回家看到一个男人就睡着你的床,我还在考虑要不要跟你说,我走了她就流产。哪有那么巧的事?”
“你承认你回来过!确实,哪有这么巧的事,你回来过她就流产!你害你阿姨流产还污蔑她!你有人性没?”
“没有人性的人是你!”
“我前段时间还考虑要不要送你进管教中心,看到你这段时间表现好了,就没有再提,谁知道你会这么狠绝!”
10
陈菲菲就那样被送到管教中心。
她是心甘情愿跟着她爸来这里的,临分别的时候,她很平静地问她爸:“你把我送到这里我妈知道吗?”
“你妈不会想让你和她一样的!”她爸看都没看她一眼说道。
“好啊,那就祝你头顶绿树成荫!”
她爸气呼呼地转身离开。
她看着她爸转身离开,转过身却哭得声嘶力竭,泣不成声。
她爸离开之后,哭泣中的她被管教一把抓起拉过来就打,这是每一个新学员来这里上的第一课。既是对新学员的示威,也是对老学员的震慑。
好巧不巧,碰到了同是新生入校的我,替她挨了这顿暴打。
我有些心疼地看着这个倔强而又内心无比苦楚的女孩。心里悄悄替自己点了个赞,多亏当时的出手相助。
来这里的每一个孩子都是有故事的孩子。我们如成人一样思考问题,却没有被当成成人一样对待。
我隐隐有些期待每天同陈菲菲一起聊天的时间。
我不知道陈菲菲的爸爸给她签了多久的合同,但我希望我爸给我签的时间足够长,长到可以陪她一起走出这里。
管教中心每天都会发生各种各样的暴力事件,大家都习以为常的生活,就是看着别人挨打,或者自己忍受挨打。
不少人受不了计划逃跑,或者被惩治。这是所有负能量的东西的集结地。明媚的阳光都掩盖不了的灰暗气息四处蔓延,而我却在这里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那一天,我们依旧被运往陌生的地方劳作,我远远地看着陈菲菲被距离拉得很小的身影,正想找机会离她近点,就看到有人拽着她,直觉告诉我她遇上麻烦了。
我想都没想就冲到她那边,看到管教正在轮着她转圈,我一把抓住管教的手,就看到她因惯性而站立不稳的身形,还有那煞白的脸色,她微微冲我摇着头,我心里有些不忍。
但我还是一字一句跟管教说:“你放过她,我来替她。别人怎么样我不管,以后她所有的错我来替她担着!”管教仰头看着比他高出半个头的我,嘴角露出揶揄的笑意:“小子,你有种,冲着你这句话,我放过她。”
周围的人都在窃窃私语,被管教一嗓子吼得鸦雀无声。这件事居然就这么过去了,可能是我这人二得声名在外了吧。
“你真行啊你!连管教都给你三分薄面。”
朋友冲我挑着眉说道,我笑了笑没吱声,天知道我在事后出了一脑门子汗,我可是记得上次我差点没了半条命。
11
时间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过着,没有人来找我麻烦,也没有管教再对陈菲菲有任何暴力行为,日子也乐得自在。
出事的那天,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晴天。那一天,那个经常挨打的小子又一次挨了打。
我们众多人像看客一样看着他满地打滚,不是我们冷漠,自顾不暇的时候,谁也没有闲心去引火上身。
听说那小子被打后钻进厕所喝下半瓶洁厕灵,他出来跟管教说的时候,我们都以为他在开玩笑,好多人还奚落了他。
可是片刻后,大家就再也笑不出来了。因为好端端的一个人,脸色灰白没有血色,抱着肚子满地打滚,并且不时呕吐。
管教顿时慌了,在这里殴打学员是家常便饭,可是从来没有牵扯到人命。那小子被七手八脚抬到医务室,又被转送到大医院进行洗胃和各种治疗。
后来,关于我们这个管教中心的各种内幕就被曝光出来。网上舆论纷纷,各种被夸大其词的内幕,有的没的,都在人们的口中迅速发酵,甚至有那个学生插着管子在医院进行采访的视频,还有家长们在电视台前痛哭流涕后悔将孩子进管教所里。
学员们陆续被家人接走,我看着陈菲菲沉默地跟着一个中年男人上车离开,看着车开离我的视线,心里空荡荡地难受。
后来我爸妈也来了,我妈一见到我,就抱着我哭得稀里哗啦,又神经质地脱我的衣服,想看看我身上有没有伤痕,我爸当着我的面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我握住他们的手,目光坚定地看着我身边明显消瘦的爸妈说:“谢谢你们送我来这里,我很好。”
我在那里呆了不到一年,学到的知识不多,却看尽了人间百态。
我妈后来跟我说,她无数次来到学院门口想要进去看看我,却被告知不允许任何人探望,数次之后她就绝望了,忍不住时时埋怨我爸,我爸也只是闷着头听我妈唠叨而不曾回嘴。因为想念我,他们吃不下睡不好,一直忐忑难安。
之后我爸再也没打过我,我妈也整日对我嘘寒问暖。久违的亲情在经历了这场变故之后变得尤为珍贵。
12
出了学院以后,我又回到以前的学校上学,我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学习,不再打架不再玩耍,成了老师眼里标准的好学生。
我也能心安理得地接受老师和爸妈的表扬或者批评。只是偶尔回想起那个被继母欺凌的女孩,不知道如今的她过得好不好,口袋里一直放着她留给我的那张皱巴巴的纸条。
偶然的一次机会,碰到了那个给我送饭的中年大叔。他已经离开管教中心,在另一个地方开始了新工作。
说及往事,大叔不住叹气。
他告诉我,他在那里工作了好多年,见证过那个学校的兴起和衰落。
当初建校的时候学生并不多,可是就这样不多的学生,学生殴打管教,逃跑成了家常便饭,整个学校一片乌烟瘴气。
我们这群被娇惯坏了的孩子,什么臭毛病都有,整个学校领导和管教都处于焦躁状态。
后来学校高薪聘请了保安,扩建以后加高了围墙,就再也没有学员逃跑的现象。可是,依旧会有学员殴打管教的事情发生。
那个时候,管教是不允许打学员的,因为害怕家长探视的时候看到学员身上的伤口不好解释。
再后来,越来越多的孩子被送来这里,家长的娇惯其实是罪魁祸首。学校一再扩建,名气也越来越大,然后就完善了制度――不允许家长探视,直到管教期结束。
这就给了那些长期被学员殴打的管教可乘之机,他们转换角度殴打学员,以暴制暴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这样的管教方式看起来很凑效,以至于后来所有的管教都习惯了殴打学员,因为没出过什么乱子,学校也就默许了这种管教方式。
直到后来,每一个新进学员都会被殴打震慑,管教们习惯了暴力解决问题,也就无所顾忌,甚至于暴力成风。
高压之下必有反抗。所以,后来出事是必然的。
那个时候,我已经学会用成年人的思维来考虑问题,只是无限感慨那段时光留在我生命里的痕迹。
有些事情走着走着,就偏离了原来的轨道。
那些面对孩子的叛逆手足无措的家长们倘若能在最初的时候,放下成见拥抱自己小小的、倔强的孩子,就不会有那么多“问题孩子”的出现。
我希望我的以后,可以足够优秀到可以为一个人撑起一片晴朗的天空。所以,感谢生命中的那段时光,给了我人生的方向。
我的想念,在远方。
网友评论
但是缺少比例如人物外貌刻画等等细节。
个人之见。
看看莫言的小说,就豁然明了😂
分层分段来读!
正是封闭让我更加想方设法的逃出牢笼
慢慢的暴戾,怨恨就淹没了亲情和关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