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陈奇打开电灯,见出租屋里站了个陌生人。
离家前房门应该都锁好了,但这人不知怎么就翻进了自己房间,还对主人的回来毫不在意。
陌生人的个子不算高,小墨镜、大鼻子。他身穿的蓝色衣服有点儿制服的模样,但陈奇想不起这种设计属于哪个部门。
「你是个作家?」那人不仅不慌,反倒先开口询问。
「你谁啊?」陈奇伸手去摸门后的扫帚,「我家可没什么好偷的。」
「哦,我是神,你可以喊我六叔。」那人漫不经心地翻起桌面上的书。
「神?我看你是神经病……」
话音未落,只见六叔蜷了一下右手食指,陈奇脚边的书本就「嗤」地一声窜起火,整本书顷刻间化为闪耀的蓝色火团。
「靠!」陈奇用扫帚扑了两下,没能把火扑灭,只好又赶紧补了几脚。
「这下信不信了?」六叔扶了扶镜架。
陈奇心底发慌,他后退几步,想找机会拔腿开溜,却看到对方挥手扇了扇风,房门就像被怪力拉动,在陈奇身后咣当一声摔上。
陈奇高举双手,吓得像尊雕塑。
「您、您要真是神仙,」陈奇的舌头不利索了,「来找我这个凡人做什么?」
「你可不是普通的凡人。」被确定为神灵的六叔咧开嘴笑了。
「那我是啥?」
「你是个作家。」六叔晃了晃手中的书。
《故事魔法镜》,陈奇出版的第一本书,也是他唯一卖出去的书。
陈奇赶紧低头假装谦虚:「现在我还不敢妄称作家……」
「你是不是作家都不要紧!」六叔大喇喇地往椅子上一瘫,「只要你写东西,就必须得交才华税。我是来告诉你,你现在欠税了,明天中午十二点前不把税补齐,就得遭天谴了。」
「我欠税?」
「你欠税。」
「欠啥税?」
「才华税。」
「啥?我如果不交呢?」
「不交,就要你的命呗。」
2
「只要你提笔作文,就必须用到才华。既然才华天赋,那交税,就是天经地义的事。从你写下第一个字开始,你就处于欠税的状态了。」
六叔坐在陈奇的电脑旁,接过陈奇递来的热水。
「别的作者都交了?」陈奇试探。
「但凡写作者,就没人敢不交才华税,」六叔笑笑,「大部分人的做法是,把欠的税都补齐,也不用特意赞助我们。这才华税,你拿钱,或者拿你人生里重要的事物来交,都行。不少写小说的没钱,拿头发和身体健康来换,我们也许可,通融。灵活执行。」
「秃头就能交税了?」陈奇下意识摸了摸头顶。
「秃头抵不了几个钱,」六叔抿了一口水,「因为中年脱发,身体素质下降,本来就是自然规律。只拿头发换才华,付出根本不算多。舍不得多拿,自然是混个温饱,想留下传世之作,难。」
「我当这类人就行。」陈奇苦笑。
「还有一撮人,是赌徒,拿大部分人生交给我们赌一把。才华税,你交得越多,你能用的才华也就越多,敢牺牲人生换才华的人,对自己都够狠。这些人要么人生惨淡,要么残了疯了,但他们里有几个终归能留下些作品,比如某某和某某某。」
陈奇给六叔递去一根烟:「就算某某老爷子再伟大,我也不想成为他。」
六叔摆了摆手:「最聪明的是第三类人,这类人会经营,拼命出书玩命赚钱,才华税几十倍地交,礼尚往来,我们当然也得给他们好处。这类人用钱换才华,再拿才华继续换钱,所以人家活得长,作品也多,名利双收。比如某某和某某某。」
陈奇叼起烟,连连摇头:「这类人有头脑,就算人家不写书,也能活得滋润。我比不了。」
「最惨的就是那种又穷又硬,还想空耗才华的,这种人啊,该!光想偷税,还不低头,那不就得……啧啧啧啧。」六叔摇了摇头。
在六叔嘴里,人生简单得就仿佛股票,赚了,赔了,加杠杆了,跳楼了。
「那这个才华税是怎么算的呀?」陈奇赶紧赔笑,「我写东西还真没赚到多少钱呢……」
「你写下的每个字,都得收税,想想看,光废稿你都写了多少?」六叔咽了一口水,「不过其实我也不太懂,我只是个执行部门的泥腿子,统计的事是别人在做,我管不了。」
「那神仙,六叔,」陈奇伸着脑袋问,「这才华税,我现在欠了多少?」
「换算成你们的货币的话,」六叔展开右手晃了晃,「五万块吧。」
3
「五万块?」陈奇叫出了声,「也太黑了吧,我出本书还赚不到三万块,这一下子就要刮我五万块?」
「对啊,要不是你欠得那么多,我也不会来,」六叔耸了耸肩,「为了你的生命安全,我建议你赶紧交。不然,明天中午十二点以后,你的家人朋友就能在新闻里看见你了。」
陈奇瘫坐回床上,好像在低头苦想,又像是在静待什么发生,汗水密密麻麻爬满他的额头。
六叔见陈奇许久不吭声,就挤出笑脸,伸头问:
「你是不是在想,给我杯子里倒的那点农药,怎么还没生效啊?」
陈奇浑身颤了一下,他抬起头,见六叔的笑快贴上自己的脸了。
六叔无表情地喝尽杯中的水,将双手背在身后,踱着步子,慢悠悠地溜达到陈奇身旁:
「给客人的水里倒农药,不管从哪个方面看,你的心态都不是很健康啊。」
陈奇的身子一下子歪跪下来,抱紧了六叔的腿:「可我真凑不出来这五万块钱啊神仙!」
「那你能给多少?」
「两千……」
六叔笑着冷哼一声,摇摇头:「玩我呢吧?」
然后他又点点头,赌气地说:「好,好。我看你不是有个女朋友吗?她不是你的精神支柱吗?她算一万五,我就先执行了。以找不到对象为代价,抵扣你欠缴费用中的一万五。」
六叔话音刚落,陈奇就听见自己的电话响了。
他右手颤抖地接通电话:「喂?柳柳?」
「陈奇,咱们分手吧。」这开门见山的一句话真要命。
「啊?」
「我觉得你写那些鬼东西,一点前途也没有,所以……」
「我刚卖出了一本书啊……」
「还有脸说,你写一年都不如人家一个月赚得多。」
陈奇下意识地张开嘴,不知如何平息电话对面的怒火,他怨恨地将目光转向六叔。只见六叔正悠闲地吃着不知从哪弄来的草莓。
「我爸妈给我介绍了个对象,是个公务员,长得也比你帅……」
陈奇颤抖着摁掉电话。
「混蛋!」他咆哮着站起身,伸手揪住六叔的领子:「你们这些神,是不是一点人性都没有……」
六叔咳了一声。
双手突然传来强烈的烧灼感,有电流从六叔的衣服领子传来,迅速在陈奇的身体里流窜。
他被电击得浑身痉挛,似乎内脏灼灼烧起。他大脑空白,意识丢失,身体麻木到近乎丧失痛觉。
双腿一软,陈奇瘫倒在地,眼泪、鼻涕、口水和尿液的气味交融混合着蒸腾。
「虽然可以因为大不敬灭了你,但是拒不交税的死刑还是上面来做更好,」六叔拍了拍被陈奇揪过的领子,「真想死的话,不还这三万五就好了呀。到明天中午十二点就剩二十二个小时了。」
陈奇抽搐着爬向衣柜,想要赶紧换掉湿热的裤裆。
「哦对,为了让你当个孝子不找家人借钱,我再说明一点,」六叔躺在床上吃着凭空变出来的糖葫芦,「如果你打算以钱的形式交税,那这钱不能是借的、偷的、骗的、抢的,必须得是自己的,光明磊落的钱。把别人的钱诓来当自己的耍,算不上本事啊。」
4
陈奇缩着脑袋在马路上走着。冷风刺骨,每一口呼出的气都会化为白雾。他把钱包里的几张银行卡查了个遍,东拼西凑也就一万五。
离三万五还差得远。
钱凑不齐,陈奇就会觉得头上始终悬着一柄剑。六叔虽然满脸堆笑,但对于陈奇来说,他就像个全知全能的怪物,陈奇没有胆量拒绝他的要求。
陈奇想报警,但他举起手机沉思再三,最终还是放弃了。
也许这就是人生最后一个夕阳了,陈奇看着太阳缓缓坠入地平线。
就在绝望地朝家走,经过一家奶茶店时,他忽然停住了脚。
因为刚跟他分手的前女友柳柳,就站在奶茶店门口。
陈奇满脸不好意思地走上前去。为了鼓足勇气,他在心中默念了百八十遍「活着要紧」。
柳柳注意到陈奇走近,防卫性地转过身子。
「你有什么话想说?」柳柳抱紧了胳膊。
「柳柳,」陈奇讨好地问,「咱能私下里找个地方聊聊吗?」
柳柳的眼神像在看垃圾,她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有什么话不能在这里说?」
「那个,」陈奇不自觉地用指甲刮耳朵,他知道自己脸红了,「咱俩现在已经分手了对吗?」
「对啊,怎么了?我男朋友都交了。」柳柳说。
人变得真快呀。陈奇想。
「柳柳,也许你不相信,但是我要给你讲的事,都是真实无疑的,假如有半句假话,就让雷劈死我。」
「真实?」柳柳的嘴角一斜,「大作家,你不是特别能编吗?那说吧,让我听听有多真实。」
陈奇就老老实实地把遇到六叔,被通知欠缴才华税的事给讲了出来。
可柳柳听不耐烦了,她本以为陈奇会低声下气地说点乞求复合的话来挽回自己,可没想到陈奇竟然还在编故事:
「陈奇,我看你是病了吧?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好不容易该讲重点了,陈奇满脸惭愧,说不出口,心想干脆溜之大吉得了。但他的视线越过柳柳的肩时,却见六叔就站在不远处,背着双手,微笑地注视着自己。
就像个食肉动物安静地等待猎物黔驴技穷。
干脆就不要脸了吧。陈奇想着,一个字一个字地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仿佛说得慢点,就能不那么尴尬:
「柳柳,我以前送你的那些东西,比如手机啊,包包啊什么的,你能折价,还给我一点钱吗?」
柳柳的眼睛瞪大了。
「喂!」柳柳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无耻的骗子,「你也太不要脸了吧陈奇!想要钱你就直说,还非要特意来编个故事?」
柳柳的声音一大,围观群众就凑紧了。
「我还没找你要青春损失费呢,就给我买了个破手机还想把钱要回去……」
陈奇见人一多起来,心想大不了都不要脸了呗:
「也不需要你全都还给我,你还一半就行……」
啪地一声脆响,陈奇耳鸣了,右脸火辣辣的。
在大庭广众之下扇自己的耳光,这女人也太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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