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现在正在调出你们店门前的监控录像。等到调出录像之后，你们再进去仔细确认吧。”
埋头做笔录的年轻警察一边说话，一边“噼里啪啦”地往电脑里打字。当他将所有内容输入完毕之后，他才把脑袋转回来，看向摆放在自己面前的一长串清单。那是江攀龙和胡侃共同写下的损毁清单。在整张纸上，被损毁的物品名称、损毁程度和价值被分为三列，从上往下，一目了然。
“你们确定，你们店里的损失，就是你们在这份清单上面列出来的这些？”
“没错。”
江攀龙坐在椅子上，双臂平放在桌子上，十指紧扣。他感到有一点疲劳，用力闭上眼睛，摇摇头，随后转动眼珠，仔细打量自己周围的景物。
派出所里空荡荡的，除了这个戴眼镜的年轻警察之外，只有另一名警察在值班。那是一名年纪稍微大一点的老警察。他安稳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处理手中的几份文件，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和胡侃。他能够看到的很多工位上都没有人，但每一台电脑都还开着。看样子，这个派出所的大部分警力应该都处于被征调出去的状态。
“能不能再和我说一遍，前不久和你们发生冲突的那些人的具体信息，以及，你们发生冲突的时间、地点和原因？越详细越好。”年轻警察抬起手，把自己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扶正。
“我们是在清河市会展中心上的漫展上发生冲突的，”江攀龙说，“发生冲突的时间，是漫展的第一天的下午。地点是漫展的内展厅中的卡牌游戏区。”
“卡牌游戏？”年轻警察露出怀疑的表情。
“就……就是和扑克牌有些类似的游戏。只不过，扑克牌是大家共用一副……或者几副牌，我们玩的这种牌是……每个人……各自用一副属于自己的牌。”
胡侃似乎有些紧张，说出口的话变得有些磕磕巴巴。看到年轻警察的表情仍然有些不太好看，他连忙又补上一句话。
“这种牌是干净的卡牌游戏，绝……绝对不是赌博，和赌博没有一丁点的关系啦。”
“哦，”年轻警察似懂非懂地点头，“那么，你们发生冲突的原因又是什么？”
“原因是，他们在我们两家游戏店共同举办的比赛中作弊，”江攀龙解释，“裁判当场抓住他们的作弊行为，他们恼羞成怒，拒不承认作弊，还对我方的参赛选手大打出手。”
“哦？”年轻警察眉毛一扬，“谁能证明？”
“裁判，”江攀龙掏出自己的手机，平放到桌子上，“以及，当时在展厅中维持秩序的保安们。”
“还有看比赛的观众。”胡侃补充。
“我有裁判和漫展主办方负责人的电话。”
江攀龙打开手机通讯录，拿起放在自己手边的笔，将林鹏和漫展主办方负责人的电话一同写在损毁物品清单下面。
“好，”年轻警察点头，“那么，和你们发生冲突的那些人中，有几个是你们认识的人？你们有没有他们的身份信息和联系方式？”
江攀龙转过头，看向胡侃的脸，随后又看向自己的手机屏幕。他拿起手机，从图片库中调出一张拍摄于几年前的照片。那是王克的身份证照片。它位于一连串身份证照片中间。
“我们只有那家卡店的店主的详细信息和联系方式。当时在场的其他人都和我们这里的人不怎么熟。那些人的信息，得等到裁判过来之后，让他帮忙从官方的牌手注册资料库里调出来。我已经给他发过信息。他答应我，会在中午下班之后赶过来。”
“哇靠！不是吧，大龙！你还有……”
胡侃刚刚惊叫出声，便注意到年轻警察投过来的不善目光，连忙抬起双手，捂住嘴巴。
“录像已经调出来了！”
另一名体格略显健壮的年轻警察从墙上的一扇门中走出来，大步走向江攀龙和胡侃的方向。这个警察长着一张圆脸，脸上满是黑肉，看上去显得有些彪悍。
“好！我们去看！”胡侃抬起脚就准备走。
江攀龙却没有立刻动身，而是转过头，往大门的方向看去。他注意到，派出所的大门又一次自动打开。
一个身穿皮衣的中年男人风尘仆仆地从大门中走进来。他的年纪大约在四十五岁到五十岁之间，留着平头，脸庞瘦削，单薄的身材紧紧地裹在看不到一点皱纹和污渍的皮衣里。夏天已经到来，他仍然露出一副极为怕冷的样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江攀龙缓缓从椅子上站起来，向迎面朝自己走过来的中年男人点头问好。
“卢叔。”
黒脸警察端坐在电脑前，熟练地调出监控录像。他手上的动作无比灵活，与他的外表完全不相称。
“你们还真是幸运，刚好都不在店里。根据我们所做的调查，这一带的商户，没有几个晚上睡在店里的。”
胡侃立刻倒吸一口凉气，扭过头，看向江攀龙。江攀龙反而像是没听见这句话一般。
“那帮人手段这么狠，很可能有黑社会背景。如果真是这样，这个案子就非同小可。你们没待在店里，真是万幸。”
江攀龙、胡侃和吴国坤都没有立刻回答黑脸警察的话，只是聚精会神地盯住电子显示屏。
卢烨没有和三个年轻人坐在一起，而是站在他们斜后方的位置，把双臂抱在胸前，像某个考场的主考官或者巡视员一样。
电子显示屏上立刻显示出摄像头拍下的画面。黑脸警察按下快进按钮，将监控录像的速度加快。
画面下方显示出的起始时间，是昨天晚上七点整。屏幕上，几个年纪稍微大一点的民工刚好倚靠在玻璃隔离墙的栏杆上，正对着摄像头，三五成群地闲聊，一边闲聊一边抽烟。他们一直闲聊到将近八点，随后便成群地走出摄像头范围。除去他们之外，从摄像头前方经过的行人不算很多。从七点到九点，从摄像头前方走过的人数完全可以数得清。其中的大多数人都是小区中的居民，或者是写字楼和创业基地中的上班族。在这段时间之内，极战天堂旁边的小卖部一直是正常营业的，陆续有客人进去买东西。摄像头最远能够照射到的馄饨馆、拉面馆的灯光也始终亮着。相对而言，已经关门打烊的极战天堂反而显得有一点格格不入。
“这帮人应该是在半夜，或者是后半夜动手的，”江攀龙率先开口，“他们手里肯定有锤子、斧子之类的东西。要不然，他们不可能把大门砸碎。”
“那是当然。这也正是因为，在那个时间段，你们店门口周围一带都没人。你们店上方的那栋居民楼下面那几层又大多都空着。要不然，怎么可能没人听见砸门的声音？”
黑脸警察加快录像快进的速度。电子显示屏上方的时间开始迅速推进，从九点到十点、十一点，再到半夜零点。摄像头前方已经几乎看不见行人，偶尔才会有一两个落单的人从前方经过。小卖部已经关门，饭店也大多关门，只有位于摄像头照射区域的边缘位置的馄饨馆还亮着灯。
“在那里！”吴国坤突然抬起头，指向显示屏的左上角。
黑脸警察立刻按停录像。吴国坤所指的，是显示屏中最西侧的一间商铺。这间商铺仍在装修，门口被隔离墙围住。两个体型高大的人刚好从拐角绕过来，紧挨隔离墙的边缘，向极战天堂店铺的方向走去。
黑脸警察握紧鼠标，将两个人放大。从体型和走路的姿态上看，这两个人都是男人。这两个男人都穿着一身黑，头上套着黑色兜帽，上半身穿黑色外套，下半身穿黑色长裤，脚上还各蹬着一双黑鞋。不仅如此，他们的脸上还各戴着一张黑色面具，只露出一对眼睛。
“不会只有两个人的。”江攀龙摇头。
黑脸警察抬起头，看向江攀龙，随即让录像继续播放。
画面上，两个黑衣男人先后走过小卖部的门口，随即走到时常关闭的小区铁栅栏门前方，停下脚步。走在前面的那个男人从裤兜口袋里掏出一部手机，像是在等什么人的消息。
半个小时过后，屏幕上的时间走到第二天的零点三十六分。两个男人仍然站在原地不动。
“又来了！”胡侃抬起右臂，指向屏幕的左下角。
所有人的视线同时向胡侃所指的方向聚焦。另外两个身穿黑衣的人先后从民工们之前所站的位置走出来，并肩而立，背对摄像头，脸朝向极战天堂的大门。这两个人全都背着椭圆形的狭长背包，背包上各有一条横跨表面的拉链。
随后，又有两个黑衣人先后从步行街东侧的方向走过来。和从西边走过来的两个人一样，这两个人也穿着一身黑衣，脸上戴着面具。他们走路也紧挨着自己所经过的一排商铺，像是在躲避什么。
此时此刻，已经是凌晨一点十八分。摄像头照射范围之内已经没有任何行人。远处的馄饨馆也已经打烊。除了路灯，屏幕之内再无其他任何光源。六个黑衣人从三个方向围住极战天堂的大门。
“你们能不能看出，这些人当中有没有你们认识的人？”
黑脸警察再次按停录像，随即抬起头，问三个年轻人。
“看不出。”
江攀龙仔细端详屏幕上的六个黑衣人，随即摇头。这六个人全都把自己遮盖得严严实实，从外表上看，看不出形貌，也看不出什么显著的行为特征。他只能确定，这些人当中没有王克，也没有李雄。赵晖的体型可能和这些人当中的某一个比较吻合，但又都不完全吻合。胡侃和吴国坤也先后摇头。
黑脸警察呼出一口气，随后再次按下播放键。
屏幕上的时间迅速地过去。当时间进行到一点三十五分时，其中一个背对摄像头的黑衣人突然把自己的背包拿下来，平放到地上，从中取出两块约有巴掌大的石头。他将其中一块递给身边的同伴，自己拿起另外一块。两个人同时举起右臂，将石头扔向极战天堂二楼的窗户。
“他们是……用石头砸的窗户？”吴国坤眯起眼睛。
“对，”江攀龙握紧拳头，“他们离开的时候，肯定把石头全都处理掉了。”
几秒钟之后，两个黑衣人再次分别抓起一块石头，扔向一楼的窗户。监控录像里没有声音，也没有拍摄到窗户的情况。但谁都能看出来，没有其他任何人听到石头砸玻璃的声音。
两个黑衣人连续不断地向窗户扔石头，一共扔出十块。正在这时，另外两个背包的黑衣人先后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一把铁锤。这两把铁锤都是装修时常用的施工用铁锤。
扔石头的黑衣人停下动作之后，两个黑衣人先后拿起手中的铁锤，向极战天堂的店门走去。几分钟后，两人同时抡起铁锤，猛击玻璃门的中心位置。
几下猛击之后，玻璃门化为一堆碎片。六个黑衣人一股脑地凑到门洞之前，鱼贯而入。
江攀龙用力握紧双拳，两只手的手背上的血管先后微弱地凸起。他注意到，之前一直没有行动的两个黑衣人的背上也背着背包。毫无疑问，他们的背包里装的，肯定是刀具和喷漆罐。
“那么，这个案子就很清楚了。”
做笔录的年轻警察再次把目光投向江攀龙三人。一直站在后方的卢烨默默地看着他的脸。
“既然你们没有其他任何仇家，也没有什么财务纠纷，这群犯罪嫌疑人，应该和与你们进行比赛的那一群人有关系。虽然，目前还没有证据能够证明他们是同一伙人，或者，他们之间有什么直接关系。但是，这不妨碍我们开展调查。目前，我们能够确定的是，他们的目的不是钱财。他们所实施的，应该就是单纯的、针对你们几个人的报复行为。”
“警官，什么时候开始调查？”胡侃露出焦急的表情。
“等到我们所长回来，我们就可以立刻着手调查，”年轻警察脸上露出温和的微笑，“这一点，你们不必担心。他们的所作所为，已经够得上刑事立案的标准，最轻也是寻衅滋事，严重一些的话，就是故意毁坏财物，甚至还有蓄意谋杀的嫌疑。而且，从他们的行动及着装来看，他们还有可能涉黑。如果真是那样，事情就大了。”
“涉黑？那……会不会很麻烦啊？”
“那就要看我们对案子的调查是否顺利了，”年轻警察说，“不过，等到我们顺利地将他们全部抓捕归案之后，你们就可以要求他们赔偿损失。”
“那……你们所长什么时候回来？”吴国坤问。
“所长和所里的大部分同志们都在外地协助督办一起大案，追捕几名危险的要犯，”年轻警察说，“只要顺利地完成抓捕任务，他们会在今天之内回来的。我们会在所长回来之后向他汇报。你们几个最近都不会离开清河市吧？一旦我们开始调查案子，可能会需要你们随时保持联系，或者在合适的时机提供证言。”
“最近这几天，我们都没问题。不过，再下个星期，我和龙皇就要去上海参加比赛，比赛结束之后才能回来。胡侃会一直都在这里的。”吴国坤先指向江攀龙，再指向胡侃。
“没问题，”年轻警察分别递给胡侃和吴国坤两张空白的表格，“你们两个也填一下自己的联系方式吧。一定要填真实的、常用的联系方式。”
“龙皇！”
“大龙！”
冯必成和黄天伟一前一后地走进派出所大门。两人先后风风火火地向江攀龙走去。
江攀龙从座位上站起来，向二人做手势，示意二人不要着急。他没有立刻向他们说话，而是转过头，看向一直没说话的卢烨。
“真是抱歉，卢叔。我们也没想到，会遭遇这种事。”
“没事。”
卢烨只是淡淡地说出两个字，脸上仍然面无表情。
“该负担的损失，我都会负担的。房租，我也会照常按时付。”江攀龙的表情很诚恳。
“好。”卢烨微微点头。
201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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