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做肿瘤科临床护理工作的时间里。经历最为心痛的一次死亡和哭泣。
那年暑假,小a与她的母亲来到病区,小a本科刚刚毕业。大好的年纪。而关于对小a的护理工作,最多的是悔恨。悔恨为了隐瞒病情而没有与她进行长谈。直肠癌。剥夺了她的自尊,她的健康,她的笑容。终于带走了她的生命。
她死亡的那天。仿佛知道死亡即将来临,一直重复一句话:“我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
我清晰的记得,那天早晨,八点二十分,为她做静脉治疗。她拒绝。责任护士小丽喊我过去,一起进行劝告。我看到她将头别过去。眼睛看着窗外,眼睛空洞的可怕,绝望,怨恨。每一个人看了都会受不了。包括我们这久经生死场的白衣。她无力的抓着床单,不让护士碰她那伤痕累累的手臂。她的母亲哭着求她。她微弱的请求母亲,今天不想输液。能不能不输液。她的母亲以为那只是借口。拉着她的胳膊,她当然已经无力反抗,无力改变什么,甚至无力争辩什么,只一直聂诺着:“妈,我不甘心,不甘心……”
她的母亲擦着眼泪,说不出任何话语。
八点三十五分,她母亲告诉我们可以进行静脉输液。
静脉穿刺的时候,她没有反应。眼睛一直看着窗外,眼球很少转动,眨眼次数很少。身体几乎不再动弹。经验告诉我,情况很不好。小丽也感觉到了,拿来血压计测量。生命各项指标都低的很。
一直紧密看护。几乎十五分钟巡视一次,不敢懈怠。
她一直保持那样一个姿势。头偏向一侧,看着窗外。她的母亲轻声呼唤她,她并不转头,嘴中发出微弱的声音:“妈妈,我不甘心,不甘心……”
她的母亲,已经无法劝说什么,也无能为力,只能不住的抹眼泪。又不敢出声。
九点,遵医嘱行心电监护检测生命体征。生命体征指标低的可怕,昭示着什么。她对外界已经没有任何反应,眼睛依旧看着窗外,很久眨一次眼睛。
九点二十分。
心电监护的警报声一直响个不停。我和小丽站在床边,眼睁睁的看着她的胸廓突然没有了起伏。心电监护瞬间显示一条可怕而直接的直线。
她的母亲与妹妹扑到在床上放声大哭,仿佛一直在等待这一刻,是的,她们一直都知道这一刻迟早会到来,所以一直在等待。隐藏着巨大悲伤与绝望的等待。等待这一刻到来以后让那眼泪倾泻而出。可是她的眼睛却没有闭上。仍旧是看着窗外的那个样子,已经散了光。我和小丽的眼泪一下子喷出来。但是还是走过去,扶着她的妈妈的肩膀。问:“要不要抢救?”她的母亲只是哭,哭。我慌了,其实之前已经与她的母亲商议定不实行抢救,她要为女儿保留最后一点自尊和安和。不让她的身体再受到机器的折磨与任何的伤害。但是为了不让他们的亲人留下遗憾。生命终止的这一刻,我们总要询问:“要不要抢救?”我着急的很,边流着眼泪边提高声音:“阿姨,您不要只是哭了。要不要抢救啊??”
她的母亲哭着,摇头。几乎是吼着:“不要,不要救了,不让女儿受罪了,不受罪了。”
她的母亲瘫坐在床边哭。她的姨妈。拉着她的手,哭泣的声音响彻病区,一声一声:“孩子!我的孩子!苦命的孩子”的呼喊,刺进所有人的心里。劝不住。怎么可能劝的住?
“阿姨,不要哭了。您已经做了您该做的。”
“阿姨,别哭坏了身子。还有好多后事需要您料理,您如果有个什么好歹可怎么办呢?”
“阿姨,如果哭能治好她,我们就陪您一起哭,我们大家都已经尽力了,阿姨。”我们在旁边不住的劝说。
她的母亲捶胸哀嚎“女儿,让妈跟你去了吧。我的命苦啊”。
直哭的所有人都碎了心肠,直哭尽了这一年来的所有委屈,只哭死了这悲哀的命运。
小a的母亲趴在床上,哭的没有了力气。妹妹收拾着物品,我帮她往袋子里装着杂物,准备安排他们离开。
小丽正在做终末护理,突然停止,轻轻的喊我过去。我站起身来。来至床边。她小声告诉我:“小a的眼睛合不上。”
我过去,小a依旧是望着窗外的眼神。我用手轻轻往下拨一下她的眼睛,手掌离开她的眼睛,小a依旧是半睁的状态。小丽再次去帮她合眼,仍旧没有合上。我俩对视一眼,“怎么办?是不是她太瘦的缘故啊?”她问。小a确实已经消瘦的不成样子,身体已经没有一丝多余的脂肪,乍一看她的脸庞与骷髅没有什么区别,只多了一层皮而已。骨骼的轮廓清晰可见。这时候,我也茫然无措。
当时年纪小。根本不知道死不瞑目这回事。
我和小丽只好先做完其他的护理。然后用白色棉布盖住了她那没有合上的眼睛。
回去以后告诉主任,小a的眼睛没有合上。主任没有说话。默默点上一根烟。“那女孩,死不瞑目啊!”
时隔这么久,想起小a,我的内心还是很难受。很多人都问:你们学医的看惯了生死,是不是已经麻木了啊?我想说:见的再多,经历的再多,我们也会心痛,医护人员的心也是肉长的。看见生死离别,我们也会难过,也会心痛,也会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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