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云月
毕淑敏说，一个从小缺爱的小孩，长大后无论收到多么良好的教育，得到多么专业的心理援助，内心残缺的那一块，始终是难以补全的。在遇见桃桃之前，我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桃桃是大我一级的师姐，性格温柔，说话轻言细语，很会照顾别人。我从没见她发过脾气。跟她相处的时候，会让人感觉如沐春风，特别安心。
相处久了以后，我跟桃桃成了密友，她告诉了我她的故事，那是一个缺爱的女孩，带着遗憾和伤痛走下去的故事。
01一间黑黑的屋子
桃桃今年五岁了，在上幼儿园。今天上课的时候，老师讲了刘胡兰的故事，还布置了作业：回家把这个故事讲给爸妈听，让他们在本子上写下来。老师特别强调：作业写得好的小朋友会有小红花噢！
桃桃很高兴，心想：这个故事我听得可认真了，很多情节我都记得很清楚，我一定可以拿到小红花的！
一回到家，桃桃就迫不及待地给妈妈讲故事。讲到刘胡兰英勇就义的那段，桃桃说：“于是，刘胡兰就被敌人枪毙了。”妈妈说：“刘胡兰不是被枪毙的！”
“可是我上课听得很清楚，老师说刘胡兰是被枪毙的。”
“你一定是没有好好听课，她不是被枪毙的！”
“老师就是这么讲的啊！”
“我都说了不是！”
“是啊！我没记错！”
“撕拉——”妈妈大手一撕，把作业本撕成了两半，丢到了墙角，书页散乱着，慢悠悠地飘到地板上。妈妈发火了，冲桃桃怒吼“我都跟你说了不是！你他娘的怎么这么固执呢？你非要说是的话就自己写去吧！老娘不给你这蠢蛋写了！”
桃桃委屈极了，哇哇大哭。
妈妈又生气又心烦，继续骂道：“你哭什么哭？烦死了！再哭就把你关进小黑屋去！”
桃桃还是止不住地大哭。妈妈把她拎起来，扔进家里的杂物房，“嘭”的一声关上门，上了锁。
桃桃摔在杂物房冰凉的地板上，手脚生疼。这里没有窗，没有灯，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断断续续的门缝，漏进来一线微弱的光。
桃桃又伤心又害怕，放声大哭、使劲拍门，而那扇笨重的木门，除了给她一声声闷响，没有任何回应。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在眼泪落满了前襟，汗水浸透了后背的时候，桃桃抱膝而坐，独自待在狭窄的屋子里。没有光线，没有声音，没有温暖的抱抱。只有冰凉的黑暗和温热的眼泪，把她包围。
02一纸薄薄的梦
桃桃今年十六岁了，刚上高中。
妈妈娘家的房子拆迁了，小姨们都拿到了一笔不菲的拆迁款，在高档小区里买了新房子。而妈妈因为把户口迁到了城里，没得着一分钱，心里很不是滋味。
桃桃知道，家里的房子住了好多年了，爸妈一直想换一间新的。但是，他们前些年投资失败，望着日益增长的房价，只能暗暗叹息。
小姨家的新房子很漂亮，参观完回家，桃桃说：“等我将来有钱了，也要买一套像那样的大房子！”
妈妈听了，冷冷地说：“你就知道做白日梦，净想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桃桃不服气了：“我怎么就不切实际啦？有朝一日，我一定会有钱买房子的！”
妈妈突然暴怒：“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就是因为你，我才买不起新房子的！因为你非要到城里读书，我才把户口迁出来，没得着一分钱拆迁款！因为你生病，花光了我的钱，所以我才这么穷，被你小姨看不起！你还好意思在这里做白日梦？！”
桃桃没想到妈妈会突然间歇斯底里，有点吓懵了。
晚上，桃桃去问爸爸：“是因为我，家里才买不起房子的吗？是因为给我治病花了很多钱，家里变穷了吗？”
爸爸说：“不是的，你生病没花多少钱，保险公司有报销。你妈妈只是嫉妒，一时心里不平衡而已。她这人就是这样，这么多年你还不知道嘛。”
“那为什么她要说我是在做白日梦，说我不切实际呢？连我的亲妈都看不起我，觉得我是块垃圾，我很难过。”
爸爸说：“她就是说话比较刻薄，你不要在意。我相信你可以实现自己的目标的。”
桃桃鼻子一酸，眼泪又簌簌掉下来了。
“你真的相信我吗？因为你总不在家，妈妈又一直打击我，觉得我很笨，什么事情都做不好。我真的那么差劲吗？”
“不是的，你一点都不笨，我的桃桃是最棒的。”爸爸看着桃桃的眼睛，很肯定地说。
03一个小小的我
桃桃成年了，再也不是小孩子了。
从前的事情，像远去的狂风一般，在越来越久远的记忆里变得模糊不清。但是，有些感觉，刻骨铭心。
人最矛盾的地方是什么呢？是想记住的记不住，想忘记的忘不了。
桃桃考上了很好的大学，成了亲戚邻居口中“别人家的孩子”。学校里，同学和老师觉得她可靠，他们信任她，鼓励她，赞扬她，把重要的任务交给她。
慢慢地，桃桃觉得爸爸说得对，她不笨，她没那么差劲。虽然妈妈的打击和否定让她觉得失落，但是桃桃不再怀疑自己。至少，还有很多人，信赖着她，他们一直在这里，从未离去。
我认识桃桃的时候，觉得她能力突出，值得信赖。但是另一方面，她特别谨小慎微，害怕给别人添麻烦，既不懂得拒绝别人，也不愿意向他人索求。一个举手之劳的帮忙，就能让她感动好半天。
我一直以为，桃桃就像大家一样，有这个年纪该有的无忧无虑。直到我在学校心理咨询室兼职，看见她走进来的时候，我才知道，一切都不是那样的。
后来，桃桃跟我说，她心里有个洞，洞里住着一个哭泣的小孩。在某个没有月光的夜晚，突然间，那个小孩的眼泪，就会从她的眼眶里流出来。
已故天王迈克尔杰克逊，从小在父亲的严厉管教下成长，童年缺爱。成名以后，他为自己建造了游乐园，买了一大堆儿时梦寐以求的玩具，却还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泪流满面：“我恨父亲，小时候的事情，我忘不了，不原谅。”
前阵子拉黑父母，十年不回家的北大学生，又一次引发了舆论对家庭教育的深思。且不论到底谁对谁错，只是有太多人，从小缺爱，一直困在小时候，出不来。就像大冰说的：“它会把你欠下的对不起，变成还不起。又会把很多的对不起，变成来不及。”
桃桃说：“我走不出来。但是心理医生告诉我，很多人都有各种各样的问题，大家都是带着问题走下去的。”
那些和桃桃一样困在小时候的人，谁又不是忍着痛，走下去，拼命生活的呢？有过渴求的人，会更懂得珍惜。他们擦干眼泪，走出阴影和枷锁，奔向光辉的未来。
痛苦并非必然的结果，幸福亦非遥不可及，全看你用什么态度去涂画自己生活和工作。即使有苦难的过去，我们依然无怨无悔，依然奋勇向前，战胜命运。我们都一样，悲伤又彷徨，却从未放弃过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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