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望崖上,乌云低得触手可及,疾风劲,如刀。
歌在飞冷冷地站在崖顶,身体如标枪一般挺直,呼吸粗重,乱发如草一般刺向天空。血红色的柴刀悬在他身侧。
歌在飞的刀不再是普通的柴刀,而是他以自身为根基修出的本命刀,刀身奇长,刀尖处有一个诡异的弧度,仍是柴刀之形,却又像一柄带钩的长剑,优雅、冰冷、致命。刀身上泛着血红色的光,似乎来于九幽,有无数恶魂在嘶吼。
十余名杀手冰冷地围着他,沉默的如同手中的刀。他们眼中没有丝毫表情,无数同伴的死似乎丝毫无法引起恐惧悲伤等情绪。他们是最顶级的杀手,除了杀死对手那一刻的亢奋之外,他们已经丢弃了作为人的许多情绪。
一路杀来,歌在飞百战百胜!他浑身是伤,每一次围杀中,似乎随时都会倒下,但坚韧如钢丝的神经硬是让他撑了下来。重生后,尽管刀道有所精进,却仍未捅破那层窗户纸,他依然还是那个站在高处未达巅峰的年轻人。
终于,他还是走到了绝路,被逼上遮望崖。或许,重生之后他就此销声匿迹,隐于市井或山林苦修,假以时日必能更进一步,那时笑傲天下谁人能阻?
可惜,那不是他的道!他的刀道,是直道。他愿以手中刀劈开阻在面前的一切,却不愿朋友受难时自身苟且,从而追求那种带着愧疚的进步。
歌在飞是个哑巴,他的情他的义他的刀他的道都在心中,他从来都不说。他没有告诉过君道从此以后是朋友、是兄弟这等话,但他心里知道。
况且,他也知道偏离自身之道,即便能进一步又如何,能执掌世间最大的权势又如何,他的目标可是望道山之巅,那手可摘星辰的境界啊!一旦偏离己心,此生再无希望!
歌在飞从未想过,君道冒着生命危险抢来天凰花救回他,他就这样死了,一番努力会不会付诸东流?他也从未想过,自己死后,那些本该自己背负的东西该去往何方?他是个简单的人,想得简单,活得简单。死,他也想简单些。
所谓明心见性,不过如此。
遮望崖,是许多如孤狼一般的道界豪客最喜欢的埋骨地。
它在最接近天和道的地方,却也是被天和道遗弃的所在,像一匹孤狼般蹲伏在世界的边缘。他遮住世人的望眼,遮住如云彩一般漂浮的欲望,遮住生和死。
遮望崖下面的深渊,是最深的坟墓,深到可以让灵魂永沉沦,不再沾是与非,不再结因和果。
无论你是作恶多端的大盗,还是被世俗挤压得没有呼吸空间的谦谦君子,是奸夫还是淫妇,无论你是什么样的人,在遮望崖上,你可以有尊严地死去。
只要你舍得生,你必然能得到想要的死!
这几段话,写在遮望崖山脚下的石碑上。
歌在飞重新回想了一遍石碑上的话,嘴角露出了一个温暖的笑容。灵魂重新蛰伏,杂草般的乱发似乎也柔顺了些。
看到歌在飞的笑容,杀手们心头没来由地生出一股寒意。这种感觉很久没出现过了,无论是敌人死、同伴死,或者自己死,都不会令这些顶尖的杀手有所动容。歌在飞温暖如春风般的笑,却似乎融化了一丝他们心头的寒冰,他们感到温暖,因而恐惧,因而紧张。
所有杀手将心思紧紧地附在道器上,蓄势待发只待做出致命一击。
歌在飞今日必定是要死的,他已油尽灯枯。杀手们深知这一点,所以他们不急,等待下去对他们是有利的。
歌在飞的嘴唇突然动了,没有任何声音发出,但杀手们都已明白了他的意思:我会选择死去,然后重生,你们全都会死,灵魂囚于刀中万世不得脱!
一股寒意袭来,杀手们齐齐打了一个寒颤。他们依然没有动,他们在等他自己倒下,或者纵身跃下山崖。
“没有人能在遮望崖重生!你也不例外,你的灵魂依然会困在深渊中,永世不得脱!”有一个杀手讥笑道。
歌在飞再无言语,他以一种奇特的目光看了一眼紧张无比的杀手们,又看了一遍云,看了一眼广阔的遥远的渺小的世界:世界如蚁穴,人生如蝼蚁。
九幽深处突然传来了一声叹息,有存在睁开了眼!
天外飞来了一道刀光!幽灵驾乘在刀光上。
歌在飞双眼突然变成了血红色,再也不见一点黑白,如同两颗纯粹的血珠,却散着幽幽的光。
三千烦恼丝如同钢针一般根根竖立,然后尽脱,露出了雪白的头皮。
他伸出手,拿住了柴刀。天外刀光进入柴刀,柴刀变成了幽灵之海。柴刀的光映红了他的脸,他的眼映深了柴刀的血红,出现了丝丝黑色。
他闭上眼,他闭上嘴。粗犷的面容上透着说不出的阴柔,奇诡而又神圣。
这一刻,他开悟,刀道迈入全新境界,以生命作为代价。
一曲幽灵舞!
幽灵是我身,幽灵是我魂。我随幽灵去,直舞到九层。
歌在飞似乎成了幽灵之王,似乎成了遮望崖的魂。有些瞬间他和遮望崖成为了一体,仔细看去,他却只是他自己,这天地间不可能向任何存在任何情况妥协追求直道的歌在飞。
浑然的天人一体,分明的天是天我是我,奇异地混在一起。这是混沌!
柴刀优雅而诡异地劈了出去,无风,无意,无刀,只有歌在飞。
有一个杀手捂着脖子倒了下去,无形的刀光在某个不知道的瞬间刺穿了他的喉咙,进而收割了他的生命。
幽灵海中又多了一条幽灵,无知、无觉,痛苦地沉沦。
杀手们终于感受到了许多年未曾感受过的恐惧。一瞬间,无数可排山可倒海的攻击朝着歌在飞而去。
枪带山魂影,一枪可移山!锣是收魂锣,可收百万魂!每一件道器都是极品,每一击都强大到令人绝望。
云被击穿,打散。就连天空,都出现了无数黑洞,而后缓缓弥合。
歌在飞身上出现了无数血洞,他的身体就好像一个破烂的布娃娃,又很像一个被戳了无数刀的酒囊,酒囊里装着的是血,血如箭一般射出。
他摇摇晃晃,身形却依然笔挺,就如一柄不愿弯曲的枪。男儿到死心如铁。
看到他的模样,活着的杀手终于松了一口气。可不待喜色浮上脸,不待刀光剑影散尽,不待天空弥合,他们就一个个摸着喉咙倒了下去。
杀手们的喉咙是喷泉,他们用所有的生命将血喷了出来,绚烂而惨烈。却无人怜悯他们。幽灵海中又多了幽灵。
刀是直刀,道是直道。直的下一境界还是直,无视空间距离的直,这便是歌在飞悟到的第八层的风景。和刀无梦一战,他将这境界撬开了一个缝隙,还差得远。和如意花堂百战,赌上整个性命,他终于看见了这种更高处的美妙,并将其收于心中。
想起刀无梦,歌在飞不禁有些悲伤。这个刀道走在他前面的人,连死亡也走在了他前面,而且是在毕生追求触手可及那种情况下。死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宵小手中。
每一个人的道都不同,所以每一个下一境界也不相同。他很想知道君道的道最终会成为什么样子,可惜没有机会了。
遮望崖下,有一个提镰刀的人正在慢慢走来,他是一个收割生命的人。
歌在飞的眼和口同时张开,血红的眼穿过无数距离看了那人一眼,口中露出一个无声的笑,纵身跳入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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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把屠魔刀,重生后的歌在飞,受命于天。
遮望崖就是生死界,歌在飞嘴角露出了一个温暖的笑容,让对手们心生寒意,因为歌在飞已经勘破生死,因为他可以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