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十步白阶
整个空间站呈现圆形的结构，中心的主城区是执政厅以及上层社会的所在，最外层则是贫民区，位于主城区和贫民区之间是一片巨大的旧城区，四通八达的空轨如同城市苍老的血管——几乎遍布在旧城区每一条街道的上方，列车经过因为生锈而表面浮现出褐色斑点的轨道，不时发出尖锐刺耳的噪音，沾满污渍的肮脏座椅甚至还泛着一层油光，过道里无数穿着工作服的男男女女拥挤在一起。刚刚从公共安全维持部调到执行部的霍刚正站在列车的门口，目光失神的看着玻璃上的倒映，那是一个不算苍老的男人，刚过四十岁。
这次调配代表了他即将退休，只要完成最后的一个任务就可以在自己二十年的从警生涯的末尾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这原本是一件高兴的事情，他却丝毫高兴不起来。
在离开警局之前他已经获知了自己最终任务的目标，护送三天后运送物资的配给车队安全到达贫民区中的仓库，这个任务没什么特殊，只是一次再平常不过的护送过任务，车队中最贵重的物品也只不过是一些食物、淡水以及生活必需品罢了。但同时这也意味着这趟护送任务捞不到什么油水，想到这他不禁再次皱起了眉头。
空间站的位置在地球的恒隐圈中，虽然围绕地球转动，但是由于没有大气层的保护，所以在中央大脑的控制下始终处于见不到太阳的位置，唯一的光源只有依靠聚变电站提供能源的霓虹灯，所以这里没有白天黑夜的区别，日期仅作为一种记录、控制各种行动的时间工具而存在。
阳光仅仅作为一种虚妄的幻象存在于大多数人的梦中，虽然仅仅是一场梦，却能霍刚感到无比的欣慰。
即使工作毫无希望，同时又是如此的枯燥乏味。但只要一想到退休后整天无所事事的守在妻子身边，无论如何枯燥乏味的工作，都瞬间变得鲜活起来，散发着无尽的魅力。就算让他去参加以命相搏的战斗他也会毫不犹豫的接受，因为这样一来他不仅仅能拿到丰厚的报酬，同时也能以“总不能让年轻人去参加这样的行动白白送命”来说服自己，自己的决定并没有错，只有这样才是正确的选择。
列车运行的前方传来一声巨响，身在列车中的霍刚无法立刻辨明情况，但听起来似乎是炸弹爆炸的声音。整辆列车剧烈的颤抖了起来，不过‘爆炸的轰鸣’只有一声，除此之外也并没有其他发生暴动的迹象。
霍刚刚刚收回视线，就感到一股猛烈的推背感，紧接着就是一个坚硬的胳膊肘撞在自己背上的剧痛，他瞬间就明白了，这是空轨列车在紧急刹车。空轨是行驶在空中轨道上的轻型列车，完全脱离地面，如果不是发生了重大灾害是绝不需要紧急制动的。
他的身体先一步意识做出了反应，呼吸加快，心跳加速，瞳孔放大。在肾上腺素爆发的作用下，霍刚迅速的透过列车的窗子识别出前方发生的情况。
大约二百米开外，原本应该呈上升走势的空轨陡然下降，在一个拐角处插入了路边的一座破旧不堪的圆柱形建筑，钢铁的外墙被硬生生的撕裂开一道可怕的伤口。
这样一来，那么刚才的炸弹袭击很可能是以空轨归到作为目标的，霍刚想到这，心脏感到一阵抽搐。如果真是这样，这就很有可能是一次针对平民的恐怖袭击。武装分子或许正躲在某个地方观察着这辆列车的一举一动。
“旧城区3号空轨H区域疑似发生爆炸，请求增援，请求增援。”霍刚对着通话器说：“目前11号空轨列车受困，无法继续行驶，请立即通知后方列车停运。”
片刻后，从通话器的另一端传来了机械的合成语音回应：“已成功通知后方列车以及空轨控制署，不过距离较近，极有可能发生碰撞，请做好冲击准备，请做好冲击准备。”
“该死！”霍刚打开应急阀门，用力拉开车门，空轨距离地面垂直距离约为五米，跳下去虽不至于受到致命伤害，但列车里还有女人，她们是绝不可能通过这种方式逃脱的。
后方的列车已经进入肉眼可见的范围，列车下方的制动器与空轨摩擦爆发出明亮耀眼的火花，尖锐的声音如钢针般刺入耳膜。两辆列车的距离仅剩一个转角，转角后就会撞上这两列车的车尾。
这种空轨为了尽可能的提高运行速度，降低空间占用率采用的是单轨磁悬浮动力装置，利用磁极互斥的原理将列车牢牢固定在铁轨上。两台磁力发生器分布列车首位，如果撞击之下磁力发生器损毁，整列车辆就会脱轨，从五米的高度坠落地面。造成的损害将无法预估。
“让开，都让开！”明白这一切的霍刚拨开人群，冲进前方的驾驶室，列车采用的是机器人驾驶员，这种突发情况之下，驾驶员如同一根木头杵在那，口中不断的重复着：“危险，出现异常情况，请尽快撤离；危险，出现异常情况，请尽快撤离……”
事到如今，只有一个办法了，霍刚看着前方二百米开外径直插入建筑物的的铁轨，根据警员守则，这种情况下应以降低灾害损伤程度为优先级最高的判断标准，心中快速的盘算后，他冲着通话器说道：“总部，碰撞无法避免，为降低损失，请求列车以撞击民宅的方式降落到地面，否则一旦磁力发生器损毁，整辆列车上的乘员很可能无一幸免。”
时间迅速的流逝，刺耳的摩擦声越来越近。
通话器上的绿色接受灯却迟迟没有反应。
终于，在霍刚快要等不下去的时候从的通话器的对面传来了电子合成音：“无法确定磁力发生器损毁的必然性，请求拒绝，重复，请求拒绝。”
“该死！”霍刚举起拳头重重的砸在操控台上，眼看着后方的列车即将以高速追尾，中央大脑竟然说无法确认？！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信息，如果他就这样无动于衷，悲剧势必无法避免。但违背命令的话，造成的一切损失将由他一人承担。
他没有时间犹豫了，霍刚将手放在加速器上，心中默数，如果三秒之内后方列车依旧没有停下来，他就必须推下加速器。
三。
二。
一。
停下来！停下来！停下来！霍刚心中冲着后面那辆列车大喊。
后方的列车车身因为制动器剧烈的摩擦，颤抖起来，似乎有停下来的希望，就在这一瞬间霍刚推下了加速器。
忽的，整辆悬浮的列车猛地向前冲去，伴随着列车上无数的惊呼声冲进了前方的建筑物中，在碰撞的一瞬间，霍刚在心中默默祈求——希望这栋房子里没有人了。
列车在撞击了建筑物后，由于车首的磁力发生器损毁，脱轨后侧翻，不过好在已经到了地面的高度，车厢里的人仅仅受了一些轻伤，最终无一人身亡。
第二辆列车也终于停了下来，目前所在的位置几乎和第一辆列车之前的位置完全重合。
最值得庆幸在他们撞击后第一个赶来的并不是准备落井下石的反抗团体，而是来自总部的援军和医护人员。
霍刚终于松了一口气，坐在地上，他想，或许这并不是什么恐怖袭击，只是一次单纯的机械故障引发的线路爆炸，再加上轻轨老化所以才在爆炸中折断，插入了建筑物。
不过这些就必须等鉴定组搜证完之后才能做出结论了，他现在想做的事情只有回家休息，工作一天之后又经历了这种事情，他实在是太累了。
想到明天就要去执行最后的任务，他忽然觉得有些轻松——或许事情还会有转机呢？就像这次的事件。现在攒下来的钱虽然不多，但也够支撑一段时间的了。
“霍刚？”这个时候，一个穿着制服的年轻警员走到了霍刚的身边，他抬头看了看对方，似乎不认识，袖章上标识的所属部门是——稽查科？
见到霍刚警觉的眼神在自己的身上打量，年轻人低头看看通话器上的全息影像，再次看着霍刚确认般的问道：“你是霍刚么？”。
霍刚从地上缓缓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看到眼前这个年轻人虽然年龄不大，警衔竟然比自己还高，略略有些诧异之下敬了个礼，回应道：“对，是我，有什么事情么？”
“好，现在以直接违背中央大脑指令的罪名将你逮捕，有什么异议么？”年轻人厌恶的目光如同看着一坨即将被丢弃的垃圾一样看着眼前这个即将退休的老警员，语调中感受不到一丝感情的波动。
“逮捕？”霍刚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觉得他一定是听错了，一定是还没从刚才的事件中清醒过来，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抱歉，我的脑子现在不太清醒，我刚才听成你要逮捕我。”
年轻人依旧目光冰冷的看着霍刚：“没错，我是要逮捕你。如果你拒捕，我已经得到授权可以采取任何必要措施。”
霍刚努力的让自己镇定下来：“我救了一车的人，这是紧急情况，警察手册上不是有这样一条么？紧急情况可便宜行事。”
“中央大脑不是这么判断的。”年轻人从怀中掏出了手铐和制式手枪，将手铐随手扔到霍刚的面前，抬起手枪对准他的眉心：“出于义务，我必须要告知你，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自己带上手铐，或者拒捕被我击毙。”。
“别扯了！中央大脑刚才还说无法判断是否会撞击呢！你自己看看那两列车，如果我……”霍刚话没说完，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刚才分明就在眼前的列车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向后移动了一整辆列车的距离，此刻正安安静静的停在撞击范围之外。
“这是……怎么回事？”霍刚微微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带走。”
年轻警察挥了挥手，身后走来两名辅警，将手铐扣在霍刚的手腕上，推搡着进了警车。
审讯室里，霍刚静静的坐着。门开了，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中年男人走进来，将一份文件扔在桌子上，在他对面坐下，面色严峻的看着他：“直接违背中央大脑的判断，你应该知道是什么罪吧？”
霍刚点了点头：“知道，停职审查。”
“很好，那就签字吧，你会被判处以流放，从明天开始呆在贫民区第13区，永远不许再回来。”
“流放？”
“没错，你除了直接违背中央大脑指令之外，还故意损毁公共设施，造成直接损失数佰万元。单这一项就足够判个重罪。”
“不，这不可能”霍刚紧皱眉头，作为一个老警察，从警十二年练就了他敏锐的嗅觉，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他沉声道：“你们究竟想做什么，这一切都是你们计划好的吧？”
中年男人从衣服口袋中拿出一沓名片，抽出了上面的第一张：“当然，我还可以给你另外一个选择，如果你愿意接受的话，不进可以免除流放，而且还可以获得一大笔佣金，你妻子的情况应该很需要钱吧。怎么样？我认为这是个不错的交易。”
中年男人将自己的名片放在桌子上向着霍刚推了过去，上面写着：公安部部长藤原·一郎。
公安部部长？霍刚心中隐隐开始出现一股强烈的不安，公安部部长是直接隶属于执政官的高层，像自己这样的小人物一辈子可能也见不到一面。究竟是什么事情才能让他亲自出面，不，无论是什么事情，自己最好都不要牵扯其中。
“如果我拒绝呢？”
藤原·一郎又将第二份文件推到了霍刚的面前。这次的文件是一份诊断报告，报告封皮上病人的名字叫做郭钰。
“这是你妻子今天早上的检查报告，看看吧。”
霍刚皱着眉从桌子上拿起诊断报告，上面登记的医院，姓名，入院编号都没有问题，病情的发展也和之前的记录对的上，应该不是伪造的。
快速的翻阅报告，前面的内容他已经看了无数遍了，直至将报告翻到最后一页，上面的日期是8月23日，也就是今天，记录一共有五行。
下午13:31分：病人由于突发腹部绞痛安排检查，检查结果为突发性子宫局部坏死，坏死细胞阻滞血液供给，情况十分危急。
下午13:50分：经过15分钟急救，病人暂时脱离危险，病情已经进入第三期，需持续密切关注。
下午15:10分：病人出现继发性全身痉挛，甚至恍惚症状，判断已完全进入第三期，准备下达病危通知书。
下午15:40分：经过30分钟抢救，病人恢复神志，但情况并未完全好转，后续五小时为重点观察期。
下午19:11分：确认子宫坏死状况蔓延，病情即将进入第四期。等待家属确认是否进行手术治疗或者放弃。
等他看完，藤原·一郎才开口道：“你应该清楚，你妻子现在的状况如果要动手术不仅需要官方文件还需要大量的资金，关于这些钱，我先预付一部分佣金给你，足够支付手术费了。然后等任务结束，剩下的钱可以让你们找一个地方安享天年。怎么样，还不错吧？”
霍刚的确需要钱，而且非常需要钱，妻子患的是子宫炎导致的子宫坏死症。在这个无法生育的社会里，子宫已经成为了曾经阑尾一样的存在。
上层社会的人从出生起便会进行子宫切除术以避免患病。不过这种手术极为昂贵，并不是普通人能够负担得起的。没有做手术的女人就只能冒着子宫炎发作的风险活下去，其中80%的女人都会死于子宫炎引起的并发症。这种症状一共分四期，一旦发展到第四期就必须在三天之内做出选择，要么手术切除子宫，要么放弃治疗等待死亡。从完全进入第四期到死亡也不过只有短短的五天时间。
“工作的具体内容是什么？”
霍刚觉得自己在此刻变成了一只饿极了的兔子，就算清楚的看到那根胡萝卜的旁边埋着绳圈，却依旧不得不义无反顾的踩进去。
“现在还不便说明。但是我能够告诉你这不是什么危险的工作，至少比你现在所在的执行部要安全，而且这是直接服务于最高执政层。不，准确的来说，这是关乎于空间站未来生存的重要任务。”
说实话，霍刚对空间站的未来如何并不是很关心，活在这个明文规定必须子承父业，从出生起便注定这辈子要庸庸碌碌度过此生的地方。他唯一能做的只有活下去，以别人想要的样子活下去而已。不只是他，所有的人从出生起便活在别人规划好的世界里，而自己只不过是一台巨大机器中一个微不足道的齿轮罢了。
而在这个枯燥乏味的人生中唯一能够给他带来慰藉的便是他深爱的妻子郭钰。无论如何，他都要得到这笔钱。
“是见不得人的活吧？”
藤原·一郎泛着皱纹的眼角流露出一丝厌恶：“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找别人。”
霍刚缓缓的摇了摇头，眼神变得异常坚定，仿佛刚刚下定了非凡的决心：“不，我答应。”
“好。”藤原·一郎点了点头，丢过来一支钢笔：“既然你答应，那就签字吧，签了字我就带你去进行任务准备，在那你会获得一切关于任务所必要的信息和物资，不过一旦你签了保证书，就意味着，你在知道工作内容之后不得中途退出，否则不只是你的妻子会死，你也会成为执政局通缉的对象。”
“你担心我会泄密？没这个必要，我妻子不是还在你们手里么。”霍刚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顿了顿：“不过我有个要求。”
“要求？别误会，这份文件只是例行公事而已。”
藤原·一郎含含糊其辞的回答反而更加深了霍刚的忧虑，一般要求高度保密的官方任务都会由公安部的特勤科出面，没有理由随便找一个马上面临退休的老警员出头，而且还是以这种半强迫的方式要求自己接受任务。除非其中有一些不可告人的难言之隐。
他心头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像是小时候父亲第一次对自己说那句话时一样。
“孩子，生活在这个世界，你有两个选择——要么拒绝这个世界的规则，然后去死；要么就接受这个世界的规则，从现在开始学习这份警察守则上的内容，然后将来接替爸爸的工作，不要再去想别的事情，也不要再奢望主城区的生活，我们这样的人就注定要呆在这里活一辈子。”
“不，我的要求是除了手术之外，我在执行任务的同时你们必须以最积极的方式尽最大的努力照顾我的妻子，如果她出了危险，我不在乎什么空间站的未来。”
这句话让藤原·一郎的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目光犀利的审视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如果他不是由中央大脑匹配出的最佳人选，恐怕一个公安部部长绝不会在这浪费时间。
“好，没问题，我可以答应你。”
霍刚松了一口气，其实刚才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他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还好对方没有发作。
“不过刚才的话，我就当没听到，你最好不要再提。”藤原·一郎板着脸，沉声补充道。
霍刚自然也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点头表示答应，可转念一想，又问道：“任务就我一个人么？”
“不，一共有四个人，你们这次是以小队模式执行任务。”
“小队模式？”
“对，任务地点不在这里，在贫民区第27区。”
霍刚似乎明白了这个任务为什么会找上他。贫民区27区是空间站最边缘的地区，出了名的不法地带，在那个地方如果派遣军队或者正规警察过去十有八九要引起骚乱，而他这种状态的警察却反而没有那么的惹眼。
他将桌子上的文件拿起通读了一遍，文件一共只有两页，措辞大都是一些含糊不清的用语，并没有发现比刚才的口头说明更多的东西。在第二页的右下角，执行人三个字的后面空出来的一片区域，那是等待他签字的地方。
藤原·一郎重新把那只钢笔递了过来，正当霍刚要伸手去接，藤原开口了。
“哦，对了，如果没记错的话，你完成最后的一项任务应该就要退休了吧？”
“嗯，没错。”
“那好，你的最后一项任务就改为这个了，就算你在任务执行过程中不幸发生了什么意外，你的妻子也只会知道你是因公殉职，然后获得一大笔赔偿金。”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