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手掌微微弓起，孩童特有的软胖手指紧紧并拢灯笼似的扣在耳朵上，明明看起来像是拼命捂紧的样子，乌溜溜的圆眼却不安的转着，视线随着不知什么时候偷偷张开的手心中捕捉到的零碎声音向大门栓扫去。
一楼，一楼半。她仔细的数着。软白的小手一下移到胸前用力搂住刚才被冷落的玩偶，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一双有些松弛的大手轻轻捂住她不断扬起的小嘴: “嘘！别出声，藏到被子里去.”年迈的乡音中是抑制不住的俏皮味道。听毕，她赶紧收住动静，慢慢钻进被子里，侧蜷着身子向身后的老人挪了挪。
咔，咔两道门闩解锁后，一个清亮的年轻女声穿过客厅的走路声传进她耳朵里：“孩子睡了吗？”她收到这特别的讯号后胸口开始激烈的鼓动起来，心跳如雷。老人撑起一只胳膊侧抬起身子夸张的笑说：“她呀，爬到月亮上摘星星了，不想回家喽。”
一墙之隔传来拉灭客厅罩灯的响动，轻笑声和串珠帘子掀起的玲琅声交绵响起。于是，她搂住玩偶的手钳的更紧了。因闭气而鼓起的腮帮像两个白面团子。
“孩子，快回家了，月亮太高了，妈妈上不去啊.”近在咫尺的女声飘飘悠悠的晃进她的耳朵里又转瞬变得遥远。她忍不住伸出两根胖嘟嘟的手指将被子开出一个小小的“瞭望口”。屋里光线太弱，她努努嘴，撅起屁股靠近床的边缘想一探究竟，却在睫毛交迭间被子里的空间被急促压缩，她仿佛一只被壳膜包裹着的雏鸽，视界一瞬黑沉下来。
这时年迈的声音在头顶发出了两声逗弄的弹舌声，继而是女人的声音：“抓住了，这个小坏蛋。”她被这突然的袭击惊得"啊！"的一声叫了出来，一边兴奋地手舞足蹈的挣扎着薄棉被的束缚，一边扭动着短短的身寸向背后的老人靠去。老人抬起爬满皱纹的手臂托住她的臀部将她抱至怀里，又在她额前折起了一块被角。她涨红的脸庞便一下子弹式的弹出，大口吞着混有一丝中药香的空气。
还没缓过劲来，她脖子上就挨了一记痒痒。接着是肚皮，后腰。她仰起弯月般的笑眼笨拙的避闪着女人的偷袭，短腿乱蹬。老人够起被她踢至脚边的玩偶挡在她面前辅以模仿着动画片中的声音：“我是守护玩偶，让我来守护我的小主人吧”老人的身体随之而扭动，显得有些滑稽。墙壁上的投影中，她又因女人假装受创后退而开心的咯咯笑起来，伸手抢去老人手中的玩偶紧抱在胸前。
一片昏黄里，老人张开手指轻轻的揉着她的头发，初生长的黑发细滑如绸不住地从老人手指缝中四溢而出。老人轻叹了一声，伸手紧紧的抱了她一下。她转头看向老人，困惑间不经意的吐出了一个泡泡。老人微微发笑，用手擦去了她唇边的口水。又用那年迈的乡音结束了刚刚的游戏。"睡吧”这直达心扉的魔力使她刚才因“战斗”而紧绷的身体倏尔放松下来，眼皮沉重难耐。女人轻手关上台灯，退出屋外悄悄带上了门。
沉梦前，她借着月光又迷迷糊糊的向老人看去。见老人已闭眼入眠便收回视线低下头去哝哝唤了声老人的亲称遂进入好梦。片刻钟，老人睁开眼轻轻将放在她背上的手撤去。亦借着月光为她掖好被子，然后转动了一下因长期侧躺而僵硬的身体也逐渐睡去
是夜，她梦见老人牵着她在公园里散步；她梦见老人带她挖菜摘花；她梦见老人为她缝制袄裤；她梦见老人煮她最爱吃的水饺；她梦见老人拄着拐杖咳凑；她梦见老人夏穿冬衣；她梦见老人紧闭包皱的嘴唇；她梦见和老人又一次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戏，而再伸头透气时，四周一片寂静，身侧床单发凉。
浅觉惊醒后她睁开了眼睛，慢慢坐直了身体。外面的景象透过车窗玻璃闯入她的眼瞳。初生却强烈的阳光使她不得不偏过头去，坐正靠在背后的颈枕上。纤长的身体在后侧印下了一片阴翳。她抬起手，慢慢放到膝头搁着的那只大木箱子上。冷湿的指腹紧紧贴向盒盖。她突然打了个哆嗦，眼神木讷的盯着那红色的漆涂，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她猛地搂住盒子，头也一并扎进环抱着的手臂中。脸颊侧贴着盒盖的纹路硌得生疼，紧锁的眼皮微微跳动。她手指扣的越来越紧，外面的鞭炮声震得耳廓一阵嗡鸣。
她又舔了舔刚才咬得发青的嘴唇，眼泪斜流进盒盖的凹槽中，映射出一张恬秀的面孔。那面孔悲抿双眼，鼻头微红。
如此绞着眉头沉寂的趴伏着的她定格在狭小的车厢里，仿佛与那只木盒熔炼在一起。窗外飘飞的烟灰和纸屑裹挟着勃春的柳絮时而在车壁停留。她依旧安静地坐着，紧抱那只木盒。恍惚间，她想起那些嬉闹的夜晚，老人轻而牢固的抱着她，就如同她抱着那个珍爱的守护玩偶一般。她想起老人顽童似的语调，还有那袅袅的药香。
“咚，咚”急切而隐忍的敲窗声将她拉回现实，她不舍地抬起头，和鬓发微白的女人打了个照面后继续执拗的坐着。老人安慈的照片平整的贴在盒子前。她颤巍巍起身抱起木盒贴近心口，缓缓打开车门。车边哽咽的人慢慢然开一条小路，她艰难的挪着脚步朝前走去。温熙的阳光落在她的肩口和发间。棉衣上的黑色爱心胸牌上反射出。一道亮光。
那金属包边的胸牌上只烙刻着一个字：孝。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