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训时,突然下起了大雨。
被拘束久了的人,很少有这样欢快的时刻,他们在雨中追逐,将帽子扔向天空,仍得很高很高,伴着风在雨中跳舞,把雷声当作鼓点,放声歌唱。
这是来北京工作的第一个月。
我站在屋檐下,兴高采烈地看着他们,感受着属于他们的自由。
屋檐下还站了一个女孩,她靠在窗前,离我五六米的距离。她也在看雨,一个人,拿着帽子,不说笑也不乱看,只是看着眼前白茫茫的雨滴落下,溅起片片水花。
她叫海迪,在学校时见过几面,还算认识。她是我师姐的舍友,师姐很开朗,我跟师姐的关系很好,自然也跟她认识。
“雨下的还挺大。”我有顾虑,毕竟跟她不熟悉,犹豫良久,还是鼓起勇气决定聊聊。
“是啊,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
“上次听你说,你准备过研究生考试?”
“咳,别提了,没考上。”
跟她讲话时,我很兴奋,心跳很快,虽打心底里开心着,表面还要表现出一副正常的样子。旁边的人见我俩在一起讲话,也都刻意跟我俩保持一定的距离,给我们创造一个小空间。
我跟海迪都靠在墙边站着,她靠外侧,我靠里侧。雨水被风吹着往屋檐里面飘,雨飘到她身上,她也没在意。我很想跟她换一个位置,替她挡雨。
军训还在继续,晚上解散后,我快走几步追上前面的海迪。“海迪,师姐过生日我们送她什么礼物?”
“送几本书,再送点零食?”
我赞成她的意见,我们开始商量买什么书。跟海迪聊多了之后,我发现海迪读过很多书,我们对于读书这方面有很多的共同点,也能聊到一起去。
军训结束后,我约她看电影、逛展览。工作后我们还在一个单位,每天都会见面,关系也一直很好。
我们性格中的相似之处,导致我们有着相似的价值观念,我们之间可以谈艺术、思想、宗教、人生等一切事情。我们探讨着人生的意义,生命的虚无。难得的是,我们跟对方表达的观点、阐述的思想,对方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也有着同样的想法。
她逐渐占据了我的脑海。夜晚,在对她强烈的思念中睡去,清晨又将伴着对她的思念中醒来。我快乐着她的快乐,忧愁着她的忧愁。我每天都期待着与她相见,我的喜怒哀乐全都由她掌控,她跟我多聊上几句,我会像个孩子一样开心一整天。
在冬天过后的那个春天,在我反复思索之后,决定对她表露我的喜欢。
我想给自己做一个了断,不要再这样想她了,这样下去会出问题。
那天下班后有一个饭局,别人都提前打车去了,我喜欢下班后散散步。海迪上楼换衣服了,于是我在单位门口等着她,我们一路走着聊着,用了半个多小时走到餐馆。
吃完饭,海迪要去游泳,我们几个同事把海迪送到附近的游泳馆,就回单位宿舍了。
因为吃饭喝了酒的原因,那晚我下了很大的决心,必须要跟她说谈谈我们之间的事情了,就算冒着连朋友也做不成的风险,我也执意要试一试。
我先给她发了微信,问她出来了给我消息,我有事情要跟她讲。煎熬地等待了半个多小时,海迪给我打电话。
“喂,你在哪呢?”
“我在宿舍呢。”
“我刚游完泳,你过来啊,我在这门口等你。”
我赶紧打车过去。
“啥事啊?”她刚游完泳,头发是湿的。
“海迪,你有没有想过咱俩在一起的问题?”
我的心迹已经表露明了,剩下的就是等待海迪的审判。
“没想过。”
我沉默着,在努力保持坚强。
她只是说不想在单位找,没再找其他的理由。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的心情沉重。
“附近有超市吗?”她问。
于是我带她走去超市。
陪她逛完超市,她给我买了一瓶酸奶,她问我怎么回去,我说溜达一会就回去了,她让我注意安全,然后自己打车回去了。
在她走后,那一段孤独的路,我便不再坚强,我也不需要伪装。早春的北京还比较冷,我一路哭着笑着。大多时候是在哭,哭到尽头会情不自禁地笑。擦肩而过的老大爷驻足回头看我,“小伙子,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
我们还在一起工作,每天都会见面,我们只字不提那晚的悲伤,一切都像平常一样。
从此我便像一个在花园中赏花的孩子,海迪是落在我面前的蝴蝶,我喜欢她,却不能靠近她,靠得越近,她就越容易从我身边飞走。
我依旧很喜欢她,只是把对她的喜欢藏在了心底。
时间一长,我们还是很好的朋友。
她会给我讲她对姥姥姥爷的思念,我们在夜里走着,讲着讲着,她就流泪了,哭了一路,也讲了一路。
她是一个向往纯真的人,在她的观念中,社会应该是美好的,不应该有这么多的丑陋。她关心人类的未来,关心日益变坏的地球环境。
每当生活和工作中遇到困难时,我们会约着对方出来聊一聊,有时会从晚上聊到深夜。我们就在黑暗中走着,聊着人生中的一切,越聊越开心,人生越聊越通透,有了倾诉的对象,眼前的烦恼便不值得一提。走累了,就在路边坐着,聊到下半夜,两个人都累了,才各自回家。
生活的滚滚车轮催促着我们前进,不谙世事的我们在社会中不但碰壁,头破血流,隐忍成长。最后为了生存,不得不把自己塞进社会的规则中,这就是成长了。
时间就这样悠然流逝,我们都在忙着工作,忙着生存。
我一直想再问问她,不跟我在一起的理由,是否就像她说得那样简单,在每个不眠的夜晚,她是否也会想起我。
我不愿意再冒险了,抛去爱情,她是我重要的知己,除了她,我没有别人可以诉说。她对我是如此珍贵,以至于我害怕失去这个最好的朋友。
如若可以满足,眼前便是最好的结局。如何才算得到呢?在那些我们畅谈到许久的夜晚,在只有我们一起度过的时光中,在人生的中的短暂时刻,我们不也曾经属于过彼此吗?非要相守一生才算得到吗?相守到白头也总有别离的一天,人生的几个小时和几十年相比,性质是一样的,同我们存在的无垠时光相比,都是短暂的一瞬间。
我已在自我的调节中,将对海迪的爱,平静的放入心海中,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
在人生艰难的时候,我们用精神上的交流,给过彼此巨大的安慰。我们曾经约定,如果有一天谁真的失去了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的希望,请在结束生命之前告诉彼此,给彼此一个机会,不要将对方孤单地留在这个世界上。
如果人生真如我们看到得这般痛苦,痛苦到我们两个人都无法承担,我们是可以陪伴对方跳下高楼的那个人。这样还可以欺骗世人我们是殉情而死,不至于太劳烦活着的人来调查我们。
我们都是想得很多的人,都有一定的抑郁。海迪说我们这样的人活得很累,那些思考少的人比我们容易找到快乐,但人生就是这样,不能说哪种人生更好,每一种人生都值得被尊敬。
再后来她就有男朋友了。
我没有问她有关于男朋友的事,倒是她总催我说该找一个女朋友了,让我别总惦记着她,她现在有人照顾了。
她邀请我参加她的婚礼,给了我一封长信,信中满是怀念与感恩。她说遇见我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有的人一辈子也遇不到一个可以聊到深夜的人,而我们却遇到了。
婚礼那天她很美,让我想起了在学校快毕业时,初见她的时候。那天在学校行政楼二楼走廊里,她匆匆从我面前走过。我叫住她,“海迪,我加你微信了,你通过一下。”
她说了句好,就走开了。
隔着时光厚重的玻璃我时常回想,那天下午走廊里光线很暗,她从我面前一闪而过的场景,我始终印象深刻。她个子不高,因为光线的缘故,显得她有点黑。
在她婚礼上,我俩照了一张最正式的合影。
我们是极为相似的两个人,在相互的帮扶中,艰难地适应社会,痛苦地成长、成熟。
她最终适应了下来,而我在失去了她之后,再也无法适应眼前的环境,只能去追逐内心的自由。
海迪喜欢田园生活,喜欢大草原,她想在大草原上跳舞,喜欢大自然的美。
没过多久,我说服家人,辞去工作,去远方的旅游小镇开了一家客栈,客栈可以住人,是一个小酒馆,卖书也卖咖啡。
不忙时,我就在客栈外面的草地上,在这远离大城市灯光的地方,看夜空中璀璨的星河。
这是我最后一次追逐她的脚步了。
客栈人很多,形形色色,来来往往。时常有人醉酒后哭泣,在这个偏远的小镇中,释放着对这个世界的热爱。
我再也没能遇到一个可以畅谈到深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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