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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淡水浅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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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篮小卖上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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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飞冲天】专题主编：
一家独行走天下
《提篮小卖上街去》//【一飞冲天】
O1
小时侯我最高兴最盼望的事情，就是奶奶赶街回来了。
奶奶回来了，菜就卖完了。她口袋里不仅有很多钱，还有带给我们姐弟仨的一些好东西:甜甜的糖果子，扎头发的彩带子，或者几个白白胖胖的馒头，有时篮子里还有我们的漂亮衣服和新鞋子……我们围着奶奶又跳又乐，高兴得象过年似的。
上街前一两天，我们把从水里摸起来的蚌壳和螺丝撬开或煮熟，掏出里面的肉来。又把从荷叶塘里摘来的莲蓬和藕肠子用荷叶盖好，免得见了风变黄变黑了，变了颜色就卖不起好价了。
奶奶去菜园子里摘几把豆角揪几颗茄子，拼拼凑凑后一样样摆放好。货多时就用两个浅筐筐挑，货少时就用篮子提。村子里卖菜的婆婆娘儿们先一天就相约好，三三两两的天不亮就走出门去赶街。
我第一次赶街还不到九岁，是跟麻大妈一起去的。
那天夜里，奶奶上吐下泻一夜不得安生。第二天早上她用蒲扇拍醒我，要我赶快起床卖菜去，我醒来时，麻大妈已坐在我们家大门口外面的石板上等着我了。
我利索的穿好衣鞋，用手揉揉眼睛，挎着篮子就跟麻大妈往黑夜里走。奶奶赶出门来，交给我两口别针，说卖了钱就用它缝好，小心钱掉出来或给扒手偷走了。这钱是攒着给你们两姊妹下学期交学费的。
《提篮小卖上街去》//【一飞冲天】
02
麻大妈有五十多岁了，她肥肥胖胖浑身都是肉，屁股很厚很圆走起路来一转一挪象推磨盘一样。一套蓝灰色的衣服紧紧的箍在她的身体上。她穿一双很旧的解放鞋，一根扁担挑着两个蔑筐子，筐上挂一个斗笠。
麻大妈在村里人缘极好，整天笑嘻嘻的一团和气，大人孩子们都喜欢跟她说笑。可要是有谁惹火了她，她会破口大骂，没有什么话她骂不出来。
她走在我的前面，肩上的扁担吱吱作响。时不时扭头跟我说两句话，大贵，你第一次赶街噢？街上热闹得很！你咋长那么瘦？你妈没给饭你吃啊？嘻嘻……
天还是黑沉沉的，路两边的村庄田野都沉睡着，安安静静一声不响的象一幅水墨画。有几颗星星在很远的天幕里眨巴着眼睛，一闪一闪的象没睡醒似的。
走过上学放学的那条路后，再往前就是我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路上高低不平，坑坑洼洼很不好走。
我走得急，临出门时找的一双布鞋有些瘦有些窄，烙得我的脚踝生疼。篮子有点沉，沉甸甸的压在我的细胳膊上。我用两支胳膊轮流的交换着挎，不知不觉中背后的衣服都汗湿了。
路中间有一个大坑，我踏着麻大妈的步子走，想几步绕过去，可脚一滑，连人带篮子一起摔倒了。好在人没有掉到坑里，身上也只是沾了一些碎泥巴。可篮子里的菜从盖好的荷叶里甩了出来，掉到坑旁边的稀泥巴里。我连忙伸出两手借着星光去摸菜，几颗莲蓬，两把藕肠子，一把长豆角……
几缕长头发从额头落下来，飘到我的眼睛我的嘴角里。我用手一抹，嘴巴里牙缝里就有了小沙粒儿，苦苦的麻麻的不是滋味。我站出来朝前面喊；
“大妈，等等我，我篮子泼坑里了！”
十几步开外的大妈回话了:
“别急呵！大贵，大妈等你！摸干净了再走噢！”
我又摸了一个糊着泥巴的莲蓬后，就提着篮子去追大妈。这时的天已慢慢发白，天灰白白的就要亮了。我看见大妈的两个菜筐放在路旁边，却不见她的人。我朝更远的路上望去，路尽头连一个人影也没有。大妈去哪儿了？
那几根头发又被风吹进我的眼晴里，惹得我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大妈，您在哪？”
这时，路边黑漆漆的矮树林里飘来大妈亲切而又响亮的声音；
“乖乖，我在这里！”
我顺着这声音望去，在路边水沟边有个黑影。她接着喊:
“给我拿几片荷叶来！”
小树旁水沟边黑黑乎乎的一大堆就是大妈。我疑惑的问；
”嗯，你要荷叶干什么？”
"装鱼啦，我昨天下的卡子，里面有几条鱼呢！
我走近她时，她正弯着腰从水里提起一个滴水的鱼篓子来，她呵呵的笑着说；
“这水沟里肥得很，鱼多。今天钻进来一条财鱼三条鲫鱼。啧，比上一次还多一条！大贵你看见没？我们今天卖菜肯定好运气！嘿嘿……”
我撅着嘴，想笑却笑不出来。我篮子里上面的几样东西都是从泥水里拣起来的，能卖什么好价钱？
路上赶街的人多起来了，她们三五成群，说说笑笑的从我们身边走过，一会儿就没影了。
《提篮小卖上街去》//【一飞冲天】
03
天大亮了，我们终于来到了街上一个菜市场的大门口。
麻大妈在离菜场口不太远的地方，放下两个筐筐和我的篮子。她用斗笠扇着汗，吩咐我去菜场角落里寻几块砖头来，然后她取出几片荷叶垫在上面，我们总算坐下来可以歇歇脚了。
街上的人可真多，上班的走路的卖菜的买菜的，有的步履匆匆有的边走边看。一个中年男人穿着很宽松的花短裤趿着拖鞋，边吃东西边看着摆在路边的菜。还有一个年轻点的女人烫了头发，满脑壳都开满了花儿，两条甩动的手臂鲜嫩嫩的象刚出水的白莲藕。
麻大妈从筐筐里取出她的一只旧军水壶，倒点水打湿她肚子下面的衣角，然后扯起衣角来帮我擦一擦莲蓬和藕肠上面的泥巴，整理一下篮子里的菜。
有人蹲在她的筐筐前拿了一把菜问价，大妈连忙挪动她肥胖的身子走过去，满脸堆笑的拿出称来称，她的小眼睛笑咪咪的笑成了一条缝。
大妈对那个人说她的菜是早上才从田里摘的。你看看，多新鲜！咦，那人还真相信了，一下子买了两斤辣椒！
大妈的藕肠子卖六分钱一把，我奶奶不是说五分吗？
我坐在离大妈一步开外的地方，守着菜篮子东张西望。差不多半个时辰过去了，我的菜还是无人问津。它们蔫巴巴乌黑黑愁眉苦脸的挤在我的篮子里。我只好低着头地上看蚂蚁搬家。
有人來了！我看见一双很漂亮的女式皮鞋停在我的面前，接着是一只白白净净的手伸向了我的篮子。我激动的抬起头，看见一张很富态很好看的中年妇女的脸。
她蹲下来，伸出手在篮子里翻来捣去，每一样菜她都要摸一摸捏一捏，她说水螺煮老了，说蚌壳肉好象发臭了，说豆角有虫眼！这藕肠子在家里放了几天？她左挑右选，没有一样让她满意。
最后她拿起一把藕肠，听我说要五分钱一把后，没好声气的说到:
“这又老又黑的前几天没卖完的，还要五分钱？五分钱两把还差不多！”她站出来居高临下口气强硬:
“五分钱两把卖不卖？”
我说这是昨天下午从水塘里挖出来的，很嫩的，她不相信，还说我骗她。
我一把从她手里夺过藕肠子，我说，不卖。你说这不好那不好，我没骗你，我不卖！
“哎哟，这么小的丫头怎么这么大的脾气！不卖就不卖，还抢过去，真是没人教的！”她生气了，声音也提高了，象要吵架一样。
我低着头不理她！
她放下菜并没有走远，很详细的向旁边几个买菜的老婆婆投诉我的菜不新鲜，我抬头看她时，正好与她四目相对，我狠狠的剜她一眼，往地下吐一口沱沬。
这一下她愤怒了，她大声叫道
“好厉害的小东西，她还吐口水呢她！”
麻大妈正忙着，看见情况不对，连忙一大步跨过来。她笑嘻嘻的亲热热的用一只手去捉那女人的手臂，另一只手拿起两把藕肠往她手上塞:
“您消消气，别跟几岁的孩子一般见识，喏，这两把藕肠随便你给多少钱，好啵？”
那女的很生气的一甩手，说你别拉拉扯扯的！她又指着麻大妈的鼻子说没教育好孩子，让她一早晨掏钱买菜还受气。
很多买菜的人都围了上来，有人点头赞成那女人说的话。
麻大妈的笑容僵在脸上，她悻悻的把藕肠放进篮子里。然后站起来，面带慍怒:
“大妹子，你跟几岁的孩子呈什么英雄？你有狠抱着她的屁股咬几口！你看看她的手臂她的腿，这些杠杠点点都是被荷梗划的，被蚂蝗咬的。从水里弄点东西来卖容易吗？”
大妈说着一把举起我又黑又瘦的手，拿起来递给大家看，她接着说:
“娃儿只八九岁，第一次赶街，天黑路也不好走，结果在路上摔了一跤……”
那女人大眼睛一翻反问道:
“是我要她摔倒的吗？我出钱买菜不是照顾她呀！”
大妈缓了语气，笑着要我跟这个瓜溜(漂亮)姨妈认个错。
我扭过头撅着嘴不答应。
《提篮小卖上街去》//【一飞冲天】
04
这时，从人群里走出一个戴眼镜的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他推着自行车扒开人群，很吃力的挤进来。他打量一下那女的，就对麻大妈说
“认什么错？孩子错哪儿了？我都看见了！真是的！”
他说着，弯腰提起我的篮子，说这些菜他全买了。署假里家里来了几个小客人，他们就爱吃莲蓬和藕肠子。大姐您说多少钱？
麻大妈高兴的笑起來，她一拍大腿说
“我们大贵遇到好人了。兄弟，孩子第一次上街，唉……还好遇到你这个大贵人了！”
我篮子里的菜全部被装到车篓子里，还有几把豆角夹在他的自行车后面。大妈走过去，用手扒拉着菜，又扳起手指算一算，然后笑嘻嘻的伸出两根手指头，说，兄弟您给一块二毛钱就行了，便宜一点给您了。就水螺肉也要卖5角钱呢！
那人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块五毛钱递给大妈，说这孩子不容易，我多给几毛钱您买点东西给她吃吧！说完，他朝我微微一笑，推着自行车走了。
我坐在地上象看戏一样，撅着还嘴巴，都不知道说一句感谢的话。
麻大妈接过钱笑咪了眼睛，她突然提高嗓门喊道:
“兄弟慢走。这才是有钱人，有良心的人！哼，不象有的人长一对狗眼，又不识货又没钱还装着不得了！……哦哟，凤凰牌自行车，天啦，要几十块才买得到！”
那女的装着没听懂麻大妈的话，脸耷拉下来，她与旁人搭讪几句话，灰溜溜的离开了。
我把钱装在裤子口袋里，用别针扣好，心里既难过又高兴。
《提篮小卖上街去》//【一飞冲天】
05
麻大妈刚走到她筐筐前，突然跳将起来，她大声尖叫道:
“我的黑鱼怎不见了？刚才还在这里，哪个偷了我的黑鱼呀！”
她又弯下腰低着头在筐筐里找，旁边的一个卖南瓜的老爷爷用手朝远处指了指，又低声说了句什么，麻大妈暴跳如雷，她跺着脚，两只手把屁股拍得“啪，啪”响，她拉长声音骂道
“你这个牛鸡巴日的一一，你个黑良心的偷老娘的黑鱼一一，你就不怕黑鱼刺卡你的喉咙！偷鱼的，你来听啦……”
那些买菜的走路的，还有刚才围观我这边还没走远的人们，听见骂声都过来看热闹，麻大妈越骂越带劲，骂得嘴角都是白泡沬。
围观的人问清缘由后，不知是出于同情还是看见大妈的菜新鲜，纷纷出手，你几个茄子，他几颗莲蓬，那三条用荷叶包着的半筷子长短的活鲫鱼，有两个人争着要买，大妈不吵也不骂了，她心平气和满脸堆笑，伺机把菜价抬高点，然后一个个的收钱！
我站在大妈旁边，睁大眼睛盯着买菜的人，又看着大妈收钱找钱，免得人多弄错了。
有一人少给大妈七分钱，他拿两把野芹菜只给一把的钱，我看见了，几步追上他，很礼貌的要他补上，回来交给大妈手上。
大妈用手轻轻的拧一下我的腮帮子，她笑得眼睛都不见了。
卖完了菜，大妈转个身面向墙角，把所有的钱都倒在她的斗笠里，她吐点口水在两根指头上开始数钱，一连数了几遍，然后又一角一分的捋好，用几根橡皮筋把它扎起来后放进贴身口袋里。这才转过头来，她说:
”大贵，大妈今天请你吃面条，走！又香又软，猪骨头熬的汤哩！你从来没吃过吧？”
我点点头，被大妈说得都快流口水了，再说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咕的象青蛙叫了。
大妈只买了一碗面给我吃，而她自已买了三个馒头，她自已吃一个，另外两个用塑枓袋包好，带回去给她的小儿子吃。
那面条可真香呵，我吃得饱饱的。大妈见我推开碗，笑着伸出手把我剩下的半碗面汤也喝到她肚子里去。
我也去买了几个白面馒头，包好后带给家给妹妹和弟弟吃。
我们走上回家的路，抬头看太阳时，太阳己升到半天云里了，我还看见远处有几幢正在修建的楼房，那楼房被太阳照得明晃晃亮堂堂的真好看。
大妈把我的篮子放在她的筐筐里，又把两个筐筐挤一挤迭在一起，我一把从大妈手上抢过扁担来放在自已肩上。大妈咪着眼睛笑，我也笑了！
走到大妈下篓子捕鱼的地方了，她快活的唱起歌来:
“洪湖水呀，
浪呀嘛浪打浪呀，
洪湖岸边是呀嘛是家乡呵，
清早呵，我们啦，去呀嘛去赶街……”
《提篮小卖上街去》//【一飞冲天】
个人简介：淡水浅唱，
湖北人，现居广东。自由职业者，热爱文学，擅长写以回忆为主的乡土文学。力求文章悲中有笑，笑里带泪，欢快而深沉，一如故乡那条弯弯的小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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