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来自网络
1
正月初七一大早就被母亲叫醒了，我睡得迷迷糊糊，下意识地嘟哝了一句：干嘛？明天的火车呢！
母亲笑了，嗔怪道：睡糊涂了吧？坐哪门子火车呀！你不是今天要上班吗？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我猛地想起自己已经回家了，再不用像往年一样，春节一过，就开始张罗订票，收拾行李，做返程的准备。
多少年了，每次离家，大号拉杆箱里除了几件换洗衣服，偌大的空间都被母亲大包小包用塑料袋裹着的腊肉、香肠、腊豆干之类的土特产和浓浓的亲情塞得满满的了。
多少年了，每次离家，母亲都要把我送到马路上，我上车后母亲仍会一直伫立在原地目送着儿子，直至我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现在好了，我回来了，可以陪伴在母亲身边，与母亲朝夕相处，可以尽尽孝道，再也不用惆怅万分地同年迈的母亲伤别离，再也不用跟母亲挥手说再见。
一想到这些，我禁不住高兴地哼起了《常回家看看》。回家大半年了，心里从未如此欢实过。
2
其实我回老家，是迫不得已，也可以说，是走投无路。
我的老家在湘西地区的一个小县城。家里姐弟五个，我排行老三。
父母都是邮电局的普通职工，邮政和电信刚分家时父母就退休了。
我大学毕业没有两个姐姐的运气好，毕业意味着失业，自然也成了打工一族，跟随浩浩荡荡的打工队伍南下。
曾几何时，我也豪情万丈，在广州深圳几家大公司干过策划/营销/市场总监，曾一度和别人合伙开广告公司当老板，也曾肥马轻裘，徜徉在羊城的高级饮食娱乐场所，又有谁不知道我当年的手面是如何阔绰呢!
可惜一次项目投资遭他人暗算，如一夜春梦，把我所有的财产席卷而去，多少年的打拼化作了一缕青烟，转眼就进入了负资产大军。
房子抵押给了银行，车子和同居五年的女友一起跑掉了。家人为此愤愤不平，我却觉得没有什么，谁会用短暂的一生陪你挨苦呢！
酒家食府和一掷千金的夜总会里再也见不到我的身影，排列整齐的金卡成扑克牌了；银行、保险业的精英们再也不用惦记着我的生日，给我送礼什么的，更不会请我吃什么海鲜大餐；饭店领班和妈妈桑的脸均是风云聚积之地，转眼间便可以冷若冰霜……
而患过脑溢血的父亲，听说我的遭遇后，病情日益加重，最终撒手人寰。
图片来自网络
和家人一起料理完父亲的后事，我不心甘，试图咸鱼翻身，又返回广州继续闯荡，但造化弄人，我输得彻彻底底，所有的生路断得干干净净。三个月过去了，别说再回到从前，就连放下身段去求职都屡屡碰壁，觍着脸皮去找昔日的同事朋友欲谋份差事，也被阴阳怪气地推诿，或一顿热潮冷讽打发了。
我这才体会什么叫地狱天堂。
我心若死灰，感叹世态炎凉，便整日窝在棠下的出租屋里不出门。不是闷头大睡，就是上网玩游戏，吃泡面，喝二锅头，用酒精麻醉自己。
从每周给母亲打个电话报声平安，到十天半月一次，最后也记不清多久没跟母亲通话了。
我哪里还有什么脸面和勇气告诉母亲自己真实的处境？
这种浑浑噩噩的日子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有一天弟弟带着母亲突然敲响了我的房门。
3
就在我开门的一瞬间，面对仿佛从天而降的母亲，我大吃一惊，恍若梦中，一下子不知所措。倒是弟弟提醒，我把母亲让进了屋。
母亲环视着这个凌乱不堪的窝，又看着随手乱扔的脏衣服、泡面盒、空酒瓶……最后目光落在我的身上，当她确信这个马瘦毛长、胡子拉喳、形如枯槁的家伙就是她的儿子时，母亲的眼圈红了。
我难堪极了，满脸羞愧，想不到自己竟以这样一个颓废邋遢的形象出现在母亲面前，我手忙脚乱地给母亲让座倒水，嘴里喃喃道：妈，您怎么来了？
母亲没做声也没坐，弟弟忍不住了，生气地数落我：还好意思说，这么久也不晓得给家里打个电话，打你电话又关机，妈妈都急坏了，怕你出什么事，一定要我带她来找你。
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你们怎么找得到这地方？
弟弟说，妈妈上次给你寄腊肉，快递单还留着，按那上面写的地址找来的。
我一阵心酸，心里不是滋味，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前几年，我混得人模狗样的时候，好几次叫母亲到广州住一段日子，母亲都以年纪大了，晕车，不习惯，你爸离不开人照顾为由婉拒了。而今，我跌落谷底，孤立无援，心如死灰时，母亲，年逾七旬的老母亲，千里迢迢、义无反顾地赶来了。母亲乘高铁晕车，从老家坐火车到广州要十五六个小时，我不知道，从未出过远门、腰椎间盘突出的母亲是怎么熬过来的！
想到这里，我心如刀绞，不争气的泪水顿时溢出了眼眶。
我轻轻地叫了声：妈！
母亲不动声色，语气少有的冷静：你就打算这样混一辈子？
我低着头不吭声。
母亲又说：钱财是身外之物，只要人活着，比什么都强。你如想再活出个人样来，就跟妈回去！
我哭丧着脸：妈，我哪还有脸回去？
母亲恨铁不成钢，突然声音大了：不就是亏了，让人家骗了，变穷光蛋了吗？又不偷不抢，怕什么？！面子舍了不要紧，还可以挣回来。做人的精气神没了，就什么都没了！走，跟妈回家！
我哽咽着道：我哪里还有家？
母亲终于忍不住了，泪眼婆娑地对我说：儿啊，你爸走了，可妈还在！只要妈在，你就永远有家！
母亲的话戳到了我内心最柔软的地方，顿时一股暖流漾满了整个心胸。凝视着母亲慈祥而憔悴的脸庞和满头白发，我百感交集，泪流满面，情不自禁地扑到母亲怀里，嘶哑地叫了声：妈！
…………
4
回家后，母亲让二姐把我安排在她承包的酒店上班。
我工作的酒店
我具体的工作是招聘面试、办理离入职手续，每月的考勤汇总，接听电话，发送通知，复印打印文件，签订各类业务合同等等，说白了，就是个行政文员的活。
曾经面对全国市场进行营销推广，同精英们一起天马行空地侃创意和策略，用PPT做精美的策划方案进行提案……而今，每天面对着繁杂、看得头昏眼花的Excel表格，写着各种不用过脑的通知通报，招聘那些连招聘表格都不会填写的中年妇女，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又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这还是其次。
县城不大，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的遭遇大家都知道了。以前我在老家也算个人物，每次回家都是饭局不断，各种应酬应接不暇，而今，手机非常安静，极少有人来打扰，甚至连同学会好像也把我忘记了。偶尔碰到朋友同学，貌似也很热情，依然叫我老总，但语气腔调听起来是那么刺耳和意味深长，我强颜欢笑，打声招呼作罢。
现在，我依旧坐在酒店办公室里，拿着微薄的薪水苟且偷生。但闲暇之余，我注册了包括简书在内的自媒体，也尝试着写小说和剧本，我清楚地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失去了锦衣玉食和灯火阑珊的生活，没有了三文鱼和拉菲，但每天却有母亲的嘘寒问暖和温热可口的饭菜，下班回家有一盏为自己亮着的灯，人生患得患失又有谁能说得清楚？！
现在总算是知道什么是心如止水了。没有经过大富大贵，大灾大难的人，根本就不配谈心如止水。
没有在深夜痛哭过的人，不足以谈人生。
每当我忍受不住煎熬、痛苦、孤独，又想自暴自弃，出去买醉狂欢时，母亲广州之行的谆谆教诲便会在耳畔回响，顿时，母亲慈祥而期盼的目光布满了整个天空。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