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年初家中突发变故，父母一下子老了许多。他俩不想让我知道，都瞒着我，然而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总有碎嘴的亲戚让我拼凑出事情的原貌—我家可能要破产了。其实不久之前我们还在计划杭州的出游，他俩要去找断桥，我想去逛漫展。
我爸，凌晨两点多在厨房抽烟，一根接着一根，烟味飘过来把我熏醒了，我不敢下床，也不敢睁开眼睛，我不敢让他知道我知道他撑不住了。我得保护他的尊严，他的脊梁，他的骄傲。
后来我妈也醒了，他俩就在厨房里窃窃私语，我只能听清他们说了好几次都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或许他们拥抱了很长时间，一起看外面昏昏沉沉的黑夜。黑夜就像未来。
小时候总喜欢在母亲身后走，风吹起她的头发，我的脸就和带着香味的秀发相拥。后来我发现我低头就能看见她的发旋，和几缕并不明显的白线。然而我们身上流经的都是时间，时间对她更残忍些，让我变得健壮，让她走向衰弱，好教我深刻懂得何为“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有一部日剧叫《坡道上的家庭》，那是我第一次得知什么叫做丧偶式教育。和大多中国式家庭一样，父亲很少参与我的教育和成长。有次我饭桌上说漏嘴说我家长签字是一直模仿你自己签的，他笑笑拿起我的作业本翻了几篇，说学得不像，然后教我怎么伪造。我们之间的相处方式比起父女更像是朋友。他总是一副笑呵呵的样子对我，让我以为他能从容面对生活里的一切困难。我相信他会坚不可摧，他相信我会按时长大。
但其实一直以来我都在抗拒长大，成长意味着承担责任，意味着不能软弱地躲在父母身后，意味着向世界妥协。我和妈妈说我不要长大，我要撒娇，我要被偏爱。妈妈说傻孩子呀，你一辈子都是我们的乖宝。但我不得不面对现实：他俩老了。那天晚上我被烟味呛醒，我总在想，爸爸是不是也在想他的妈妈，但他不能窝在妈妈的怀里撒娇了，他只有我们了。我尚未能迎接世间风浪，他俩却在巨浪下即将倾覆。
地球七十多亿人，中国十四亿人。我们一生与将近三千万人擦肩而过，像黯淡的星辰绕过星辰。我们仨在这样渺小到微乎其微的概率下仍然组成了一个家庭。回忆起前十几年人生，总觉得感慨万千。我非生于鲍鱼之肆，也无缘长于幽兰之室，平凡和少许不碍事的波澜，就足以概括我的成长路线。因此初逢变故，总觉得如梦似幻云里雾里—我们这样平凡的人家也会遭此祸患吗？那天晚上的烟味总萦绕在我鼻尖无法散去，它把我呛醒了，从梦里呛醒，醒来面对摇摇晃晃的人间。我没办法再掩盖我已经不是小孩了的事实，我得从船舱站到甲板上去，和他们一起吹淋人间风浪。
人的脑袋像个气球，不说话的时候才鼓胀起来，一开口就会漏气。所以有些话不能和父母开口，一旦开口就显得廉价。那天晚上永远都是我们仨心照不宣的秘密。
窗帘没遮住的缝隙一点一点透过光，我慢慢地感知到天要亮了，无论多少场离合悲欢在人间上演，太阳仍然一成不变地东升西落。天会亮的，一切也总会过去的。我们再好好地休息一次吧。
是的，都会过去的。只要我们三个人一起。
万幸万幸，至此之时，我们还未走散。
【人间文品】品人间美文，赏人间美景，让我们一起携手经营着人生的春夏秋冬。
愿您带着轻盈的行李、丰盛的自己，用心感受着美好人间。
欢迎投稿!风无情五七携全体编委会人员向你问好并期待您的加入。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