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二货的春天
莫乐乐
李贤德,可见祖父是对他用过心的,这名字,听起来就是正能量满满的。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的名字被“二货”取代,这个词不用解释太多,他的日常生活就是最好的诠释。
至于他如何成了非二货,这个事儿是他自己非常在意但也由不得他。表面之意是二货从中国去了非洲,毕竟是出了国门,所以名儿也上了点档次,成了“非二货”。其实呀,他宁愿是二货也不想成为非二货。
最先称他为非二货的是那些最关心他的人,七大姑八大姨的,她们说:“二货一点都不二,你看他把我们耍猴儿一样,一下子跑去非洲了,非二货呢!”
他不是红通犯,但比红通犯更让父母抬不起头来,红通犯或多或少都有点让人惊叹的“业绩”,而他,只是一只会在窝边撒娇的疯狂的兔子,窝边草在他的甜言蜜语下,连根拔起,左邻右舍,亲戚朋友没有一个不遭罪的。
如隔壁的大宝,承包了一百多亩地,起早贪黑的感动了上天,来了个大丰收,看着大宝那些钱没地方花,二货开着自己的豪车把大宝带到深山老林,找了一群朋友,赌了两夜一天,终于把大宝的钱上缴了。不敢给大宝的媳妇挂电话,给大宝的爹发了个信息,说大宝不想活了,大宝爹火急火急地租了一辆车把大宝接回去了,大宝在他爹的怀里哭得像个三岁小孩。二货娘偷偷地打电话给他说:“大宝他爹扬言要你的命,但大宝说是你救了他的命,自杀没弄成,说人要拿得起放得下。反正你这段时间不要回来。”
七姑妈独子娶媳妇,硬要二货在省城租了八辆跑车,颜色标志一样,那个排场,在整个乡镇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而二货只是盯着她那两袋子礼金。找了个适当时机,让七姑妈把那两个袋子交给他,保证帮七姑妈把事办得妥妥贴贴。半个月后,二货爹当着他七姑父的面给二货打电话,那个诅咒,每当二货想起来,真的让他再也不想回中国了。而七姑妈只是暗暗地跟二货爹说:“也许二货这回是办正经事,他要是发了大财,我还是原始股东。”
其他的东家三五万,西家七八千,父母那点养老钱,村里那点集资款,等等,都在二货手中路过了。所有的钱都只是经二货的名义晃了一下,看似加起总金额不少,可是二货口袋里真是一毛都没有,只落了个风光,风光背后就是诅咒,诅咒后就是这些人对二货的希望,希望二货这次出国门是“非二货”,能真正做点什么,能还上他们一点什么。
那是他们的单相思。在国内也许二货还算白,可到了非洲,在所有同肤色的人中,他感觉怎么洗都白不了。
首先他弄了个简单的面条饺子加工厂,因为这里的中国人多,想吃点家乡味道,生意兴隆没几天便聚集了一群老乡,老乡见老乡并没有泪汪汪,而是一群狂欢,嫖赌逍遥,一群人感觉在非洲人面前格外洋气,连老乡三岁儿子水果都是自己洗,不让非洲保姆洗,说:她手那么脏,怎么洗得干净?洋气没多久,中国人的劣根性就暴露出来了,就开始出鬼相互拆台,于是他的面条加工厂亏得最后连一点面粉都没剩。
于是,他向国内的亲戚朋友开始新的一轮融资。打算开一个塑胶厂,这算是他的本行,只是以前做的是精密的塑胶产品,现在到国内进一点二手塑胶模具,用一些废料,搞几台二手机器,注塑一些塑料脸盆,桶,衣架什么的,应该问题不大。考虑到非洲独特的地理资源,黄牛便宜,便买了几条黄牛宰杀了,教几个黑人做祖传秘方的腊黄牛肉,打算拿这些腊黄牛肉去融资。可是还没等到牛肉熏干,早已被周围的黑人偷得所剩无几了。现在又不流行卖血,正当二货六神无主时,财神爷送上门来了。
财神爷在国内是一位有着正当职业的注册会计师,闲时还炒炒期货,他的家境看起来一般,可是他的家族底子殷实,他曾在二货面前说他是硕士毕业,是家族里学历最低的,当时二货就想揍他。人到中年也是充满幻想的,只要有钱,幻想也会变成现实,这不,财神爷搭上了一个貌美如花的女人妞妞。
二货在国内做生意时,请他做个审计,那天无聊,二货把那所剩无几的熏牛肉晒在朋友圈,贪吃的财神爷看到立马点赞加亲切问候,一来二去,聊得不亦乐乎,尤其是二货那句:“我们可真是十多年的兄弟呀,无论多久不联系,都是心连心,你看到的熏牛肉全部都是你的。要是你能来非洲游玩,所有费用全报销加酬谢。”
二货这样大方,财神爷当然也不能小气,也信誓旦旦的做了一些承诺。
还没等二货熏牛肉稍过来,财神爷就开始琢磨怎样瞒过妻子带上妞妞去非洲看动物大迁徙。
二货极其热情的款待财神爷,并直夸财神爷的英文流利,妞儿正点,其实财神爷还是上学时说过英语的,自己都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可是在这些黑人面前,自信是最重要的,特别还是在妞妞面前,更加不可一世。
与其说是二货的三寸不烂之舌把财神爷哄到非洲开这个塑胶厂,还不如说是财神爷自己的自尊心得到了深深的满足,更重要的是,二货承诺,让他的妞妞当财务经理,这解决财神爷的燃眉之急,在国内总是因为这个妞妞担心这怀疑那,现在好了,名正言顺的。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根红苗正的财神爷审计过无数过公司,但自己还没有做过老板,想过把当老板的瘾,财神爷对开工厂这个套路还不熟悉,但隔行如隔山,一踏入就感觉深似海。
二货说他投资弄场地,运营,财神爷的投资全用来买固定资产机器,就算到时挣不了什么钱,他的固定资产也亏不了多少,而且第一轮投资金额二货向财神爷的开口不大,只要六十万,主要是买一些二手机器做做样子,把气氛搞起来,真正有大订单了,外发或再买新机器也不迟。现在的非洲,形势一片大好,说白了就是三十年的深圳,要是真发展起来,那简直是奶奶死在楼上,下不得地。
财神爷还没回国,国内的亲戚都知道他要在非洲开工厂了,做大老板了,那个虚荣心的满足感,比博士后出站更洋气,比妞妞的屁股更蕴味。
当二货把财神爷的六十万花玩,工厂影子都没有一个。但他有理由,他这次不是开面粉厂那种小生意儿,他有长远打算,要玩得高大上,要配得上财神爷的档次,而所谓的档次就是要包装,所以他一直在打点非洲的关系圈,包装自己新的身份档次,越贫穷的地方越黑暗,何况这里本来就是黑色之乡,没有点关系圈混不长久,而且他已经联系上了一些订单,只是这钱真的花水一样,钱在档次面前本来就如水,打飘飘的。
前前后后财神爷投资了两百万的时候,终于被二货弄出来了几千个塑料衣架,因质量问题大量退货,二货心里一阵阵发毛,老子以前是做精密模具的,现在产几个衣架还有质量问题,NND,这里的人做事真不靠谱,但二货表面上表现得一点都不担心,因为这些塑料衣架卖不出去,又可以弄成废料来注塑脸盆什么的。总之,每时每刻二货都保持着斗志昂扬的姿态。
财神爷有苦说不出,妞妞这个财务经理只有出账没有进账也做不下去了,家里的妻子也开始闹事了,但这些他都不是太担心,他只担心他不在非洲时,二货会跟妞妞混在一起。所以,进退二难之即,二货又传过来好消息。说欧洲缺摩托车头盔,这个是暴利,让他干脆把国内的事放一放,直接入住非洲,发挥他的英语优势,把业务向欧洲发展,靠本地几个黑人买几个盆几个桶的,怎能发财?把自己的档次都拉低了。
财神爷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按着二货的进度办事,慢慢地发现当老板就是填坑,刚填好一个,旁边又来了一个更大的坑,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做,人到中年,这张老脸有时也很重要,尤其像财神爷这种出身。在二货的挑唆下,把老本全搭进去倒不提,还向亲戚借了几百万。
工厂越来越像样,财神爷的脸色却一天比一天难看,看到妞妞的屁股也瘪下去了一样。而二货却感觉自己的春天要来了,正当沉浸在自己美好的愿景中时,二货收到娘给他发的信息,说是国内的七大姑八大姨打算组团去非洲要债。二货一下子头都发麻了,他知道历史会重演,当年在深圳时也招待过一批又一批的要债团,甚至还时常被人牵牛的,那种滋味不好受。
他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做实事的企业家,内地政府曾经这样报导过他。想当年,他高中毕业来深圳发展,凭着他的酒量和对语言的敏感力,硬是和一群德国人混上了,都说德国人做事实在,可德国人看到他后,才知道什么叫玩命的实在,当你拿着命跟别人拼时,别人就算有最好的优势也会有顾虑,就这样一路走来,二货的发展跟上了深圳速度,虽然口袋里没钱,可账面上都是上百万千万的资金在流动。内地政府派了一台中巴车的人来招商引资让他回去发展,他一客气,让采购去给中巴车的人买点礼物,采购经理自己想要一个高档保温杯,于是给一台中巴车的人都配上一个顶级保温杯,二货当时脸就绿了,幸好他们都没收,他们是真心实意来邀请他回去投资的,后来工厂每个经理级别的人都洋气的端着高档保温杯在车间悠闲自在的来回穿梭。
又是低价厂房用地又是免税政策又是奖励又是又是……这些又是没有一个吸引住二货的,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他知道自己口袋里有什么,真正让他心动的是男人的虚荣心,感觉家族里祖祖辈辈的人都没有他这样洋气,市长带队来请他回去,一下子从农民阶层跃上了几个阶层,可以和家乡的市当局把酒言欢,那种荣耀,那种虚无,感觉自己都不像自己了。其实这也是其次,最主要的是,此时他感觉自己赶不深圳速度了,想用内地的资源来拯救深圳的事业。
至于后来的事,回内地发展的人都知道,不必细说。看着那遥遥无期的进度,看着周围的配套,二货在一位大师的指点下,先在市里开了一家大酒店,因为自我感觉和内地的商场官场关系都搞得不错,酒店生意应该不错,可是没开张几天,遇上新的领导上台,连这种吃吃喝喝事都发了好多道圣旨,二货的酒店每天加上他自己那一桌,怎么也凑不上十桌,这可是花的他大爷,我二舅,你姑妈的血汗钱开起来的,终于在挂上“旺店急转”几个月都没人问津,欠了几个月租金后,通知各路大爷,二舅,姑妈来二货酒店运一些平时他们舍不得买的桌椅板凳,锅碗瓢盆,大捆的厕纸,沙发,墙上的电视机,窗帘等等回去,他们搬得很兴奋,口里还不停地嚷嚷:“这都是好东西,高档酒店用的!”姑妈叹了口气回答道:“是呀,都是些好东西,就是贵点,都是我们自己的钱买的。”看到好几户人家还把这些现成的东西摆在新房里,感觉好像在二货心里插了一根针一样。
深圳那边的生意来内地时就混不下去了,现在内地也这样了,正当二货感觉不甘心的时候,市里又换领导了,内部消息出来了,说市领导高度重视他内地的公司,会给他定个罪,弄得好罪名是虚开增值税,弄得不好罪名是诈骗罪,让他跑。于是二货在半信半疑中,踏出了国门,跟亲戚朋友说是去国外发展。后来才知道,他被人耍了,而且是他最信任的搭档,原来是房产商看上了他那块工业用地,运作了一下他。做生意的人和做官的人一样,都经不起细查,总会查出什么毛病来的,所以二货当时出国也是有苦衷的。当得知他不是网上通缉犯时,他还是有机会回来翻盘的,可是他的地皮已经抵押给银行,贷的款早已被他这里一下那里一下花光了,银行月月收不到利息,把他的地皮拍卖给房地产商了,机器设备早已被搭档套现,想着回来还要和那些官员打交道,这种官司那种官司,不知道要打多久要花多少钱,算算还是在非洲前景好,至少财神爷家族雄厚。虽然斗志昂扬,可终究经不起现实的考问,他担心历史会重演,可就算重演,演员已经经历过历史了,编剧也经历过了,那演出来的感觉,再差也是翻新版高科技版了,何况他现在不是二货了,成了“非二货”,二货都会有春天,那非二货更不用说了,现在是夏天,还有秋天呢,如果国内的亲友讨债团过来,那可是寒冬呀。
二货慎重的考虑一下,与其担心过寒冬,还不如自己策划一下过一个暖冬。于是他主动给国内的七大姑八大姨发出各种邀请,晒了许多照片,欢迎她们来非洲实地考察他的工厂及游玩,以前欠的她们那点钱算什么,连一台机器都买不上,真正想挣大钱,要有长远眼光,舍得投入,说得国内的亲戚朋友心里痒痒的,现在农村谁家没有点存款,而且放在银行感觉越来越不值钱,找个时间组个亲友团去非二货那里看看,至少也出了国门,万一非二货这次转运呢,谁又说得定呢?!
有些事运作得好,暖冬都不要,直接过春天,非二货脸上浮现了久违的春天般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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