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是一个夏天,太阳透过树叶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影子。周围只有他自己,旁边有辆大巴车,从车上下来一群空姐,穿着天蓝色的制服,拉着旅行箱,在经过他身边时,有位空姐转过身,对他笑了一下,笑的很阳光,他呆住了,甚至有些羞赧,他想跟上去。。。。。。
范良从梦中醒来,周围一片漆黑,他拿起枕边的手机看了看,上面显示4:00,他又闭上眼,却怎么也睡不着,觉得过了好一会,他又拿起手机看了看,手机上显示4:10,范良在黑暗中叹了口气:人真的很奇怪,在不该醒的时候会醒来,想要睡去却偏偏难以入睡。
他醒了,醒在这个早晨的四点整。
在这闭眼的十分钟里,他脑海中不断回放梦里的那一幕,这个梦好像不是第一次做了吧?这个关于夏天的梦那么真实,难道自己真的看到过?或者有什么暗示吗?
这一切,是真的吗?
做梦是个很奇怪的事情,有时候在朦胧中想要记得,可醒来却一点也不记得;有时候想要忘记,醒来却记得一清二楚;有时候梦里的事情明明与自己无关,却又那么真实;有时候梦里的事情那么真实,难道真的不曾发生过吗?
范良从床上起来,开了灯,楼下是这个城市的夜景,白天繁华的街道这会冷冷清清,清洁工人已经忙碌起来了,那是一个老头,穿着厚厚的衣服,他把昨天的尘土和树叶扫在一起,然后装上三轮车,车子走的时候,老头吼了一句:我知道,我的未来不是梦。。。。。。他就吼了这一句,然后消失在街道的拐角。
街道的拐角有一面巨大的广告牌,上面有一只运动鞋踏在水里,溅起的水花霸占了大半个画面,上面写着一行字:现在就去做!
范良是一家小公司的销售员,公司主要卖一款电话录音软件,不过好像随着现在手机自带录音功能,这款录音软件的销路更加不好了。好在老板是个有毅力的人,每天早上他总是第一个到,早起的晨会照例要唱歌,要跳舞,要吼出誓言。
他跟老板关系不错,那是他大学一个宿舍的好友,名叫詹伟正。詹伟正在上学时已经显出非凡的软件天赋,毕业时他已经独自开发出了这款软件。他把软件描述的那么美好,他与詹伟正一起不仅仅是因为软件很美好,更多的是被这位同学兼好友的激情打动,两个人毕业后一起开了这家软件公司,詹伟正负责开发和管理,他负责销售,在这个合作中,詹伟正拿大头儿,毕竟他才是公司的缔造者,他叫詹伟正为老板。
这款软件曾经美好过一段时间,那段时间给他们带来了几笔不大不小的收入,可如今已渐渐冷淡,随之冷淡的还有他那颗曾经朝气蓬勃的心,公司里的员工来了又走,走了又来,看起来和市面上的公司没有什么区别。
在早上六点的时候他给詹伟正打了个电话,说是今天要休息,詹伟正那头沉默了一会儿道:“好的”。
没有更多的话了,甚至都没问为什么,他倒是有点想听詹伟正问下,为什么,或今天很忙,需要你,可是他没有说。
范良六点半洗漱完毕,坐在小小的一居室里发呆。
这个小小的一居室本来是准备结婚用的,可生活就是那么狗血,都订婚了又被横刀夺爱,这让他觉得爱情也不是那么可靠。
他在楼下的早餐店吃了早餐,伸手拦了辆出租车。
出租车司机是个胖子,胖子扭头问他:去哪?
他忽然想起来今天是请过假的,那么就不用去公司了,于是他对司机说:去机场。
去机场干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也许是为了找个地方散心,或者为了那一个梦?
去机场要经过一段高速,车在高速上飞驰着,胖司机没话找话说:“嘿,今天天气不错啊!”
他简单的“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胖司机通过内后视镜看了看问他:“去接人?”
他又“嗯”了一声,索性闭上了眼睛。
生活中总有一些自以为是的人,以为自己看了一眼就能明白所有的事情。
下了车,他慢慢的踱进机场的接机厅,接机厅空旷的很,只有几个人,有个光头不时地看着表,走来走去,有个十几岁的男孩在玩手机,还有一个女孩,约么二十多岁,五官很精致,她手里拿了一本书,他瞄了瞄书上的封面,上面写着《月亮与六便士》,他看封面的时候那女孩也察觉到了,冲他笑了笑,他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像是在偷窥别人的隐私被发现了,他冲那女孩的笑了笑,女孩看着他也笑了笑。
接机厅的门打开了,那边过来一群拉着箱子的人,那个光头快步走上去,在旁边站了一会儿,终于发现了目标,有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穿着一身棕色的连衣裙,披着披肩,她把行李箱丢给光头,自己走在前面,光头拉着行李箱狼狈的跟着,一边跟一边对那女人说着什么,那女人突然提高了声音:“怎么会这样!”光头哈着腰陪着笑又小声的在解释什么,女人皱着眉不吭声,俩人消失在接机厅门口。
那群人过去了,周围又安静下来,那小男孩还在玩手机,那女孩等那群人走光了目光又回到书本上去,大厅里又多了几个人,有的在看手机,有的跟自己一样四周张望。
他突然不想让别人发现自己,他缩在椅子里,椅子很小,很不舒服,他觉得自己无处可藏。
整整一个上午,接机厅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航班有的准时到达,有的不准时到达,他发现大厅播报的信息在掌控着等待者的情绪,播报若是延误的消息,大厅里就充满了焦躁不安;播报若是取消了航班,大厅里就充满了忐忑不安和失望。
那小男孩终于等来了自己的父母,揣起手机跟父母走了,那个女孩还在看书,他发现他从来没有见过女孩翻书页,看了快一上午了吧?
他看看表,快十二点了,他打车回到自己的一居室,在上楼前他在楼下吃了碗面,明明是一样的味道,却发现没有以前的好吃了,他还记得自己刚搬来的时候,发现这家面馆,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觉得自己吃一辈子都不会腻,可这才过去几年就觉得有些厌倦了。
吃完面上了楼躺在床上,他忽然很想打一通电话。
他在手机上看来看去,最后他拨通了,电话那头是詹伟正的声音:“怎么啦?”
“我。。。。。。”他也不知道想说什么,有点后悔打了这个电话,他甚至想装作打错了赶紧挂掉。
“范良,怎么啦?”那头的声音永远有激情。
“我。。。。。。想离职。”离职其实对于他来讲一点也不合适,毕竟这公司也有他的一部分。
不过这话说出口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轻松起来,既然什么都索然无味,为什么不换个地方?
那头沉默了一下说:“晚上我去找你。”说完就挂了电话。
范良在这个索然无味的下午,索然无味的房间里又睡着了,他沉沉的睡着,在梦里他又回到那个午后:那是一个夏天,他应该是藏在一颗大树后,那是一棵很大的树,这样的树在街道两边还有很多,只是影影绰绰看不清楚。街上没有人的,路边停了一辆大巴车,从车上下来几个空姐,她们都一样的穿着天蓝的制服,拉着一样的银色行李箱,她们说着笑着走过去了,最后的那名空姐拉着箱子回过头,看着他笑了笑,那是很职业的微笑,那种微笑很好看,或者说。。。。。。美?他想去问一下那名空姐,可是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小,约么只有十几岁?或者只有几岁?当一个孩子面对一个大人的时候该怎么开口?他想偷偷跟上去,却听见一阵敲门声。
他醒了,确实是有敲门声。
他起身开了门。
门外站的正是他的老板詹伟正。
“怎么不开窗?”
詹伟正放下手里的东西拉开窗帘,他眯了下眼睛,因为他觉得光线会很刺眼,可并没有很刺眼的光,他看看手机,上面显示20:40 。
“你怎么啦?”詹伟正说着打开了放在那里的东西,那是两个小餐盒装的凉菜,还有一瓶白酒,这是这么多年来他们的默契了。
“没什么”,他说。
“缺钱了?”
“不是”。他存折里还有五位数,这些钱足够他每天赖在家里,赖上好几年。
“还在想她?”
“不是”。他说。
“那你怎么啦?算啦!先吃饭,知道你还没吃饭。”
俩人东一句西一句的聊着。
酒下去了大半,詹伟正还在陈述着自己的梦想,他说软件要改一下,尝试下卖给集团,这样才能在激烈竞争中占得一席之地。。。。。。詹伟正说了很多,他时不时的回应一下,他觉得如果有第三个人在场一定会感觉他俩像是在说相声,詹伟正是逗哏,他是捧哏。两人配合的默契无比,适时的插一句嘴或者反问一句就引出了下面的话题。
终于,詹伟正说完了。
他看着酒瓶小声的说:“我想找一个人。”
“找谁?”
“一名空姐。”
詹伟正看着他呆了半天,突然爆发出一阵巨大的笑声。
这笑声如此之大,以至于他很担心别人会敲门来说打扰了休息,毕竟这会儿已经午夜了。
詹伟正笑完了,说的第一句话果然不出所料:“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不是,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辩解道。
“那是怎么样?”做他对面的人一脸的不信任和嘲讽。
他叹了口气,想着要么自己承认了吧?可又觉得有点不甘心,他对自己说:这是讲给大学同学兼好友听的,这不是讲给老板听的,这是讲给这个城市里唯一的朋友听的,毕竟他最后拨了那通电话。
他把自己的梦完完整整讲了一遍,又强调说自己这最近总是做这个梦,最后又说,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自己只是为了找一个人,这人出现在自己梦里,恰巧是个女人,恰巧是名空姐,仅此而已。
等他絮絮叨叨的说完,才发现詹伟正已经喝高了,詹伟正眯着眼,不停地打着瞌睡,听完后含糊不清的说:“现在就去做,现在就去做,我说啊,现在就去做。”
他心里有阵微微的激动,想要说些什么,詹伟正却站起来说:“不早了,我要回去了”,说着扶着桌子站起来,刚站起来就脚一软,他赶紧扶住他,送他到楼下,叫了出租车,他跟司机报了地址,拿出一百元钱,跟司机说到了地方把剩下的钱给坐车的人就好了。
詹伟正在上车说:“你先歇一段时间,想明白了就回来上班。”
车开走了,他在路边看了看路对面的广告牌,上面写着:现在就去做。
二、
他真的没有去上班了。
他找了个出租车的工作,每天从机场拉客人回市里,又经常把市里的客人拉到机场,他拉过各种各样的客人,有旅游观光的一家,有出差回来的人,有要送他礼物的外国帅哥,还有单身的女人,又或者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孩子。
没客人的时候他就在接机厅等着,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女孩一直在等,他也在等,他们已经互相见面开始微笑着问候了,每次他都冲她笑笑,她也礼貌的回笑,那本书她一直拿在手里,很多天了也没有看完。
这天天气不好,有很多飞机延误,候车厅里坐满了人,已经没有单独的桌子了,他想了想,奔着那个女孩的桌子坐下了。
女孩精致的五官和远处看上去一模一样。
“你好。”他先开口说话。
女孩看了他一眼,从书本上抬起眼睛,她的眼睛很漂亮。
“你好”,她说。
他问她:“你在等人吗?”
“是的”,接着她又反问:“你也在等人吗?”
他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说:“是的。”
那天的天气是有浓重的雾霾的,落地玻璃之外白茫茫的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大厅里不停地播放着各种航班延误,接机厅里的人窃窃私语,有几个孩子在跑来跑去。
这天在接机厅他们聊了很久,他问她在等谁,开始她很含糊的回答等一个人,可后来聊得多了,她就说自己也不知道,只是在等。
再后来她说自己应该是在等一个男人,这个男人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带她回家,那男人是谁,长什么样子,一点都不重要。
“然后呢?”他问。
那女孩眨了眨眼睛说:“没有然后啊。”
范良为了避免尴尬,对那个女孩说自己也在等人,随后他跟女孩讲了那个梦。
女孩说:“难道你不知道空姐不走这里,要走员工通道的吗?”
他苦笑了一下:“也许吧。”
也许他早就知道了,也许他刚刚才知道。
然后女孩很高兴,给他讲了一个故事,里面有神仙,还有妖怪,大致意思是说有一个脚踏七彩祥云的英雄等待美女落难时就去救她,可是他又担心美女出事,就不停地祝福她,所以到最后他一直在等。讲完了她总结说:她活在他的祝福里,活在他的眼睛里,活在他的心里,可他只是活在她的梦里。
他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他也不知道在这个故事跟自己有什么关系,这个世界一团糟,他想。
他又在机场干了两个星期,然后辞去了出租车司机的工作,决定去南方碰碰运气。
他来到了这个南方最大的都市,这里商业繁荣,想在这个城市的机场碰碰运气,可是他的年龄和阅历都与机场的工作无关,只能在城市里找工作做,可是干什么都觉得难以静心,有时间了就去机场呆着,他不再去接机厅,而是在机场班车的大门之外徘徊,门口的保安已经注意他了,只要他一出现,保安就会特别警惕,他不进去,也不离去,每天就在门口等,有几次他见到有空姐步行出来了,可是与梦里的情形相去甚远,长相和个头都对不上。
他住在一间很小的旅馆里,里面脏乱不堪,他发现自己的胡须已经很长了,衣服也好久未换,他懒得收拾。
有时候他会去打零工,打那种很短就能完事儿的零工。有次搬家具把腿砸伤了,好几天不能动弹,他给詹伟正打了一个电话。
詹伟正按着地址寻找了好久才找到这里,詹伟正看到他现在的样子大吃一惊。
看到詹伟正,他用干裂的嘴角笑了一下。
詹伟正什么也没说,转身出去了,再来的时候带了一堆衣服和零食,他狼吞虎咽的吃了东西才觉得好一点,吃完东西后睡了一觉,那一觉睡得很长,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午后了。
詹伟正坐在他旁边,正用笔记本整理东西。
詹伟正抬头看着他说:“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好好谈一下。”
他笑了笑,没说话,他知道詹伟正要说什么。
詹伟正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那天晚上后来的事情我记不太清楚,你说你要找一个人,我说你可以歇一歇,是吧?后来我又找了你很多次,你说你要找的人还没找到,是不是?”
詹伟正顿了顿又说:“我不管你要找什么人,不管你是不是找人,有时候做事情要考虑值不值得。”
他说:“我确实在找人。”
詹伟正说:“她欠你钱了?原来的你什么样子,你看现在的你又是什么样子!有这时间早把钱挣回来了。”
他没吭声。
詹伟正说着激动起来:“我们已经有三张订单了,我们的梦想快要实现了啊!”
“那是你的,不是我的。”他冷静的说。
“我的就是你的,同学这么多,唯有我们一起走了这么多年,我对你怎么样?这话还用我说吗?”
他没吭声,也不去看詹伟正激动地表情。
詹伟正看他没反应,也泄了气,慢慢的说:“我已经约了心理医生。”
“好的,”他说。
三、
他一瘸一拐的跟在詹伟正后面去看心理医生,心理医生的办公室在繁华地段的商务楼上,进门有一个屏风,屏风前面种了两颗树,他特地凑近看了一下,假的,屋里的灯光柔和,一切那么安详,心理医生是个女的,带着圆圆的大眼镜,穿了一个粉色的马甲。
心理医生看到他们进来,微笑着对着范良说:“你好,我叫安琪。”
范良说:“你好,我没病。”
安琪又微笑了一下,看了看站在一旁的詹伟正,詹伟正摊摊手,意思像是说:你看我说的没错吧?
安琪让两人坐下,倒了杯水,笑着问范良:“你能给我讲下是怎么回事吗?”
他说:“好的。”
他知道医生不是他的敌人,詹伟正也不是。
安琪给他的水有点薄荷味,很提神,他觉得精神一震,他看着对面的挂钟,从头到尾讲了一遍,讲累了他就躺下来接着讲,他讲了每一个细节,从那天早上醒来,到在机场碰见的女孩,又到他来到这里怎么砸伤了腿,最后他强调说自己只是在找一个人,不是有什么目的,既不是别人欠了他的钱,他也不欠别人的钱。
后来他睡着了,在梦里,他又回到了那个午后,这次感觉无比清晰,他又看到了那棵树,他又看到了那辆大巴车,那辆大巴车确实是航班的大巴车,他看到了那一群空姐,都穿着天蓝的制服,带着天蓝的帽子,拉着银色的行李箱,他清楚的看到了最后一个人的面孔,那是一个很漂亮的面孔,笑的很美,他知道了自己的年纪,大概只有十岁左右。
他醒了。
旁边坐的是安琪医生,范良正在安琪医生的位置上用电脑整理者什么,安琪医生又给他递了杯水,他下意识地有些抗拒,安琪医生笑着说:“提神的,喝吧。”
他顺从了喝口,不冷也不热,他感到水从嘴经过喉咙,直到自己的胃里。
安琪医生说:“你知道吗?那年你应该只有十岁左右。”
他说:“是吧。”
安琪医生又说:“那年你十岁的时候,那些空姐应该是二十多岁,你今年多大了?”
“三十三”。
“那么。。。。。。那么现在她们应该在四十到五十岁了。。。。。。对吧?”
“对”。他说,安琪医生说的当然很对。
“那么她们,或者说你看到的那个她,现在应该是孩子的母亲了,可能有一个孩子,或者是两个,也可能有三个。”她在手里的平板快速滑动了几下,找出几张照片,照片上都是带着孩子的母亲,有衣着朴素的,也有衣着高雅的,无一例外的旁边都有孩子,孩子有大有小,那些母亲看起来都不怎么年轻了。
他忽然觉得有点厌恶这个安琪医生了。
他反问安琪医生:“你觉得这件事情是真的发生过吗?或者说是不是真的?”
安琪医生扶了一下眼镜,问道:“十岁的时候你在哪?”
“老家,一个县城。”
说完自己就明白了,范良出生在一个小县城,那里除了山就是一望无际的农田,那里没有什么机场,更没有大巴,也就不会什么空姐,范良直到二十岁考上了大学才从县城里走出来。
“那会不会是有一些空姐恰巧去了我们县城?”
“你觉得呢?”
当然不会,那些空姐都拉着箱子,像是刚从飞机上下来,要回家,或者去什么地方。
他喝了口水说:“会不会是我真的看到了,只是觉得自己有点小。”
安琪医生扶了扶眼镜说:“如果经常梦到童年,说明你童年过得很美好,对现在状况不满意,也可能是对未来没有信心,那是你潜意识逃避的一个空间。可如果判断是不是真的发生过,其实是看有没有更多的细节补充,我发现从你的描述里,除了那个面孔以外,其他的都是很笼统的东西。很遗憾,从心理学上讲,你这个梦是拼凑起来的,你应该有个很怀念的夏天,独自在一棵树旁,你又从电视或者图片上看到过一群空姐拉着箱子,那张面孔甚至都不是电视或者图片上的,而是另外一个人,一个潜意识里你觉得很好看的面孔,那张面孔可能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出现了,与此类似,甚至那个回头的微笑也是拼凑出来的”。
范良听安琪医生说完,不得不承认安琪医生说的有理有据,他的确很怀念小时候的县城,那里夏天很热,自己和小伙伴会一起跑去街边玩耍,街边有大树。
“那会不会是我后来见过那些空姐,只是把她拼凑到了小时候后呢?”
安琪又扶了下眼镜说:“有这个可能。”
“那就是说不能完全否定我这只是一个梦了,里面既然有拼凑的部分,也就不能说那时我真的就是十岁。”
“我们不是在讨论言语的逻辑问题,也不是在寻找机会驳倒对方,我们是在讲一个事实,这个事实就是你的梦。如果一个人需要从逻辑上去争辩一个事实的对与错,那么这个人有很强的下意识需要别人接受他的观点,这种很强的意识恰恰说明这个事实他自己也认为很。。。。。。缥缈,或者换句话说就是。。。。。。自己也不肯定。”
安琪停下来,等着他的辩驳,他突然觉得自己说不过安琪医生,可能安琪医生说的都对,只是自己不想承认罢了。
他觉得有些憋气,想看看窗外,可窗帘是拉着的。安琪医生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帘,他来不及闭眼,一阵刺眼的白光让他闭了眼睛,他眼睛睁开的时候听安琪医生说:“如果一个人明明知道不现实,还非要去做,医学上叫分离转换性障碍,我们通常也叫癔症。”
从心理医生那出来以后,他感觉和詹伟正之间有点隔阂,想想也是,如果得癔症的是詹伟正,自己也会害怕,都说精神病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也不用负责。
他想自己怎么就成了癔症?他印象里老家那边有癔症的,一个人站在马路中间大声地和空气争论,争论了半天,直到赢了,才心满意足的离去,丝毫不在意汽车喇叭的鸣叫和周围的人指指点点,那人穿着破烂,表情狰狞,气氛诡异。
到了旅馆,詹伟正说:“公司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如果有需要你给我打电话吧。”
詹伟正走的时候都没有关门,他觉得自己应该送一下他,毕竟自己只是打了一个电话他就来了,他跑了三千多公里来看望自己,可是他觉得自己动不了也不能动,自己现在说什么,做什么会不会都让人觉得是癔症。
他想起了在家里对面的广告牌,想起了那个早晨清洁工在路边吼:我的未来不是梦,他想起了那晚詹伟正说的那句:现在就去做,他还想起了在机场的女孩讲的那个故事,那个脚踏七彩祥云而一直在等待的英雄。
他怀疑这一切会不会都是一个阴谋,睡一觉醒来就会发现自己还躺在家里的床上。
他又睡了一天,又做了一次那个梦,醒来的时候,他还是躺在旅馆里。
他一瘸一拐的去楼下的小店买东西吃,小店的电视上正在播放一个关于商业大咖的记录片,那是一段二十年前的记录片,那位商业大咖二十年前已经拿着手提电脑推销互联网了,他到处推销,从没有人认真听他描述,到处碰壁,一次又一次,后来人们知道他来了就躲,人们都说这人是个疯子,接着镜头一转到了现在,当年的那位大咖锲而不舍,最终建立了商业帝国,这个商业帝国改变了现在生活的方方面面,影片结尾时说,为了当初一个虚无缥缈的梦想,坚持到最后就是胜利。
他目不转睛的看完,看完他大声哭起来。
他上楼把旅馆的房间退了,接着又把手机卖了,跟退房间的钱合在一起买了被褥和简单的生活用品,他知道机场那边有个废弃的工地,那里有一排旧铁皮房子,他砸开了门,把被褥往地上一扔,他决定住在那里。
他去附近的建筑工地找了个搬砖的活儿,给的钱不多,但一日三餐是有保证了,没事的时候他就去机场看。
机场的保安换了几茬,每次新来的保安都对他很好奇,都是远远的看着,不过他从来不上前,保安也从来不问他。
四、
那栋楼有十二层之高,大楼从一层盖到到十二层着这段时间,他变得黝黑,身体也日益强壮起来,他看起来再也不是那个精明强干的销售员,而是一个地道的民工了,他亲眼看着自己参与的楼房盖了起来,心里甚至有些自豪,有时间了他就去机场的门口等,他再也没有跟别人提起过自己的那个梦,那个梦时不时出现在夜晚,每当在梦中惊醒,他就睁大了眼睛,凝视着黑暗,听着耳边飞机起飞或者落地的巨大轰鸣。
他在工地上认识了几个朋友,有三个从西边来的汉子,他们矮而精壮,由于口音差异,不认真听就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后来熟悉了就知道他们是亲戚,有两个还是亲兄弟,工地上叫他们王老大、王老二和王老三,他们对他很照顾,他也很照顾他们,他们和他一样都没有结婚。
三兄弟会把工地剩的废矿泉水瓶、废纸箱什么的收集起来卖掉,他也经常帮他们整理一些,他们听说他住在这里,就搬来和他一起住,这样可以从老板那省下两百元,有时候会自己做饭吃,就是在空地用砖架起锅灶,再捡些树枝煮粥喝。
有时候他们会喝酒,有次他们喝多了,王老大问他:“你为什么在这干活?”
范良说:“我是要回家娶媳妇的。”
他们都笑起来,王老二说:“要是看上了哪个女的,我们一定帮忙。”
范良含糊不清的说:“好兄弟!”
范良问王老二:“你有相中的女人没有?”
王老二从衣兜里掏出一把很亮的刀子,说:“要不要我给你讲讲女人和刀子的事儿?”
王老大插话说:“你喝高了,把你的刀子收起来。”
王老二舔了一下刀子,不吭声收起来了。
范良说:“让我看看,我还没见识过这么亮的刀子呢。”
王老三插嘴问范良:“你是不是看上了哪个女人?”
范良说:“我在等一个空姐。”
王老大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他们都笑起来,范良也笑起来。
王老二说:“癞蛤蟆也能吃天鹅肉!”
他们都笑起来。
大楼终于快完工了,包工头也陆续对撤出的施工队进行结算,只是结算的时间有早晚,稍晚点的就在工地多等几日。
大家在一起也到了该散的时候了,他们喝酒就更频繁起来,有天正在在喝酒,王老大说:“我发现一个女人,应该是在机场上班的,有时候晚上会站在接机的路上等人,个子高高的,说不定就是范兄弟要等的空姐。”
王老二说:“应该就是吧,你看范兄弟天天没事了就去门口转悠,估计那女的也在等范兄弟呢!”
王老三说:“要不咱们去看看?”
他们说的那个女人范良是见过的,个子很高,也很漂亮。可最近自己已经很少在做那个梦了,有时候他也会想起詹伟正的好来,想自己在几千公里外的一居室,甚至想等这个工地完工了他就回去,或者去其他什么地方看看。
范良说:“要去你们去,我懒得跑了。”
那三个人不由分说拖起来就走,几个人跌跌撞撞走到那条路,那条路的路灯底下真有一个女人站在那里,那女人身边还有个泛着光的行李箱,他们远远的看着。
王老大说:“你去啊!”
王老二和王老三往前推他,他就往后躲,可那三个人力气更大,他几乎是被拖着往前走了,走着走着他听道王老大说:“要不弄回去给兄弟们暖被窝?”
王老二和王老三都笑着说:“这主意不错。”
他也笑着附和说:“不错,不错。”
快走近了,那女人也注意到他们走近了,转过身去,看下手表,又焦躁的跺了跺脚。
王老大小声的说:“咱们往边上走走,等走近了,然后突然转弯。。。。。。”
王老二和王老三没吭声,步蹒跚着往一边走去。
这会儿范良突然觉得自己清醒了,他看了看王老大,那是一双泛光的眼睛,他手里怎么会有一段绳子?王老二和王老三紧紧的拉着他,像是扶着他,又像是怕他逃跑,王老三手里拿着半截砖头。
他开始害怕起来,越走越近了,只有不到五米了,他看到王老大已经把绳子举了起来,王老三拿着砖头的手也举了起来,范良立刻觉得自己一点醉意也没有了,他猛地挣脱王老二和王老三的手,大喊着:“跑!跑!快跑!”
那女的发觉了,往这边看了一眼,“啊”的一声尖叫就往远处跑,王老三手里的砖头对着那个惊慌失措的背影扔了过去,砖头砸中了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倒在地上,那女人一边叫嚷着一边爬起来,王老三要去追,范良猛地扑倒在地,抓住了王老三的腿,王老三踢了两脚,有一脚踢在范良眼睛上,他觉得自己的右眼传来一阵剧痛,接着有根绳子勒在了自己脖子上,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他看见有个明晃晃的东西在自己眼前一晃,那是一把刀子,他觉得自己肚子上一凉,接着又是一凉。。。。。。
他突然想起了在机场的女孩给她讲的那个脚踏七彩祥云的英雄。。。。。。
他觉得自己有点困,他想睡觉。
在梦里,他又回到了那个夏天,太阳透过树叶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影子。周围只有他自己,离他不远的地方有辆大巴车,车门开了,从车上下来一群空姐,她们穿着天蓝色的短衫,天蓝色的短裙,拉着旅行箱,她们一边走一边笑,经过他身边时,有位空姐转过身,对他笑了一下,笑的很灿烂,很阳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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