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兵

作者: Lucky白色风车 | 来源:发表于2017-03-25 15:56 被阅读0次

    我是一个逃兵,落荒而逃使我下贱,而这些年的下贱换来的是我得以苟活于世。

    此时的开封,早已没有了古都的气魄,取代的是开封府上空密布的乌云和百姓心中的颓败。三日前传来消息,兰封失守,这意味着开封府即将变成一片火海。今日再传来消息,徐州沦陷,我们明白日军的来势汹汹,也知道至此,徐州会战我们输了,输的我们无法收尾,只能在此紧盯着前面蜿蜒的道路,想着如何应对随时会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日军。

    我嘴里叼着根树枝,手里那把铁铲,有力没力的挖着。后脑勺猛地挨了一下,我一扭头,只见一个老头皱着眉头看我,我一见他,乐了出来。老头是炊事班的,平时疼我,说我长得像他儿子,经常给我开小灶,我自然与他处的最近。“你干什么呢?”老头手背到后面问我。我乐呵呵的答道:“这不挖战壕呢。”老头恨不成器的看着我:“别嬉皮笑脸的,你这叫挖啊?你看看别人咋挖的,你拿屁股坐地上磨,都比你挖得快。”“我这不昨晚放哨,没休息好吗。”我继续乐着。老头叹了口气:“行,你休息去,让我这把老骨头来帮你。”说着他就要抢我手上的铲子。我赶忙躲开,对老头说:“别别别,还是您老人家一边坐着休息去吧,这累活还是让我来吧。”

    老头一屁股坐在了我旁边,我干脆把铲子放在一旁,靠在了沙地上。吐了刚才快被咬烂的树枝,又重新叼了一根。老头问我:“哎你还没说过,你家是哪儿的。”我仰着头,学了个戏腔:“不知道呦”“你这娃,别蒙我,你又不是小不点,咋会不知道呢。听你那一嗓子,应该是北边的吧。”我坐了起来,扭头看着他说:“我真不知道,我就知道当时有人来招兵,我就去了,然后被拉了好远好远,一下车就上战场了,差点没把我吓死,都给我吓尿了。”老头笑着:“瞧你那点胆。”我不服气的说:“谁刚上战场不怕啊,那炮声跟打雷似得,那地都在震。我现在可不怕了,怎么说我也是打过淞沪会战的人。也算个老兵了,嘿嘿。”老头鄙夷的笑着:“还老兵,那你咋到这来了。”“淞沪会战完了后,我就瞎混,混着混着,就混您旁边来了。”老头听了抬起胳膊想要打我,我故意的把脖子缩了缩,乐呵呵的看着他。他无辜的又放下了胳膊。

    “老头,你家是哪的你也没说啊。”他也学我靠在沙堆上,看着天说:“苏州。”“哎呦喂,苏州可是个好地方啊。”老头有些欣喜:“谁说不是呢。”我立马接了一句:“但现在是小鬼子的地盘喽。”我意识到我说错话了,自觉地闭嘴了。老头也不说话了,站了起来,用脚踢了踢我:“别躺着了,赶快起来继续挖,这战壕可是保命用的。”我不耐烦:“是。”老头边走边哼着戏词:“观之不足由他缱,便赏遍了十二亭台是枉然,倒不如兴尽回家闲过遣······”我冲他叫喊道:“老头你快别唱了,没一个字儿在调儿上。”老头喜欢唱戏,但是五音不全,我总是嘲笑他。

    今天又轮到我放哨,正是黄昏时,我坐在一小山头上,看着落日,竟有了些思家之情。其实不是思家,而是思张家的闺女,人长得水灵,那天我正和她在村后头聊着,聊着聊着我就摸她,结果被她爹看见,冲着我脑袋瓜就是一棍,打得我傻了好几天,说我没个人样,让我离他闺女远远地,不然我能来这当兵吗。想着想着,我似乎听到了汽车隆隆的声音,我趴下仔细观瞧,打前头山路拐弯出来一队自行车,紧接着就是一辆又一辆的日本军车。我反应过来,日军打过来了,我调头连滚带爬的窜回阵地大叫:“鬼子来了!”所有人原本暗淡的眼睛突然都发了光,但在我看来,这不是斗志高昂,而是回光返照。

    日军又使出了那百年不变,却又百试百灵的战法。先是对阵地的轰炸,野炮、山炮、迫击炮轮番上阵,炸过之后就是步兵对阵地的冲锋。如若发现冲不下来,那步兵就撤下去,炮兵就依然放着炮竹。直到阵地上插上了他们的膏药旗。我抱着枪龟缩在战壕中,此时的我十分感激老头,感激这如此坚固的战壕,一次又一次保护着我。

    日军又发起了一次冲锋。在此之前日军已经冲了三波,一次比一次冲的靠前。我不断地朝下面射击,我旁边一人的头颅被打爆了,白花花的脑浆迸溅到了我的头颅上,让我看起来也像是大脑中弹。周围的人不断地倒下,我再也不能冷静下来了,是我发现的日军,所以我知道日军来了多少人,所以我也知道接下来我要干什么,我要逃命,我年纪轻轻,我还没考虑到死。我向来是个说做就做的人,我立刻弯下腰,向着阵地后方窜,刚窜了没两步,我回头向着另一头跑了过去。

    我跑到了老头的旁边,拽着他的衣角。老头正在朝山下的日军开枪,感觉到有人拉他,扭头看见了我,随即又把头扭了回去。喊道:“你咋跑我这里来了。”突然,头顶上传来了空气的撕裂声,我一把扑倒了老头,一枚炮弹就不偏不倚的在头顶开了花。我拍了拍头上的土,将被我压住的老头扶了起来。周围又倒下了一片。

    我对老头说:“别打了,跑吧。”

    老头看着我喊道:“你说什么!”老头或许被刚才的那一下震的有些聋了。

    我也冲他大喊,喊得破了音:“我说别打了!跑吧!”

    老头继续喊:“你喊什么,比那炮动静还大,我听得见!跑?跑哪去?”

    我也继续喊:“能跑哪就去哪,只要能活下来就成!”

    老头听了一下就怒了,一脚把我踹倒在地,冲我喊:“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你知道你是干嘛的吗?”

    我委屈的喊:“我知道我是干嘛的!我还知道我来这里是为了干嘛的!我就是为了来混口饭吃,我可没想把命也搭里头。我才二十,我还没想死呢!”

    老头不断地扣着手里的扳机,同时喊着:“你信我!死不了,这仗咱能赢!”

    我耍起了孩子气,冲他辩道:“能赢个屁!你知道日本人来了多少吗?兰封没了,徐州也没了!咱们靠什么赢?就凭你这张嘴?靠你那跑调的戏?要不是平时你照顾我,我才来拉你,不然我早自个儿跑了!我求求你了,快走吧,鬼子马上就攻上来了。”我几乎都要哭了出来。

    老头一下坐在了地上。看着我,哭了。我没想到平日里这个慈眉善目的老头竟会如此撕心裂肺的哭。我上前搀住了他:“行了,咱走吧。”老头一把甩开我,眼泪戛然而止,老头就想是个久经戏台的老戏骨,仿佛刚才一切都在演戏,演了一出观众只有一个人的戏。“我不走,要走你走吧。”说罢老头站了起来,继续朝着山下扣动着扳机。我瞪着他,虽然他没看着我。“这可是最后一次机会,你跑不跑?”老头没有理我,重复着之前的动作。“好,小爷我走了!”说完我就朝着后山跑去。“等一下。”老头叫住了我,然后向我扔了一把毛瑟1932手枪,“别拿着那么大的枪,不好跑,拿我这个。跑得快,还能防身。”我惊讶的看着他,老头朝我挥了挥手。便继续扣着扳机。我捡起枪,背对着老头跑去。跑的时候我听见了老头又在唱了。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况乃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

    这首歌我听了无数遍,自然听出老头又是一个字都没在调上。我笑着老头跑调,我也不停的跑着。我跑到了山脚,歌声在山间不断地回荡,我回头想将我的嘲笑给老头看,我看见阵地上已经插上了日军的膏药旗。但歌声依然在萦绕着。我跪了下来,哭着唱到:“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君不见···班定远······”

    我是一个逃兵,落荒而逃使我下贱,而这些年的下贱换来的是我得以苟活于世。但我的苟活不是没有意义,意义就在于我愈发的愧疚,以至于我明白了我不应该就这么苟活下去,于是我握着手里的这把毛瑟1932,对着自己的脑门,扣动了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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