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下看世界

1

在夜场电影候场厅，总能观察到一些有趣的景象。比如，百无聊赖打着哈欠的大人，和精力旺盛不知疲倦的孩子，两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就像眼前这两个约莫四五岁的小男孩，他们一个身着红衣，一个身着蓝衣，正你追我赶玩得好不热闹。

许是看大厅地滑，怕孩子跌倒，蓝衣男孩的母亲变戏法似的从包里取出了一辆小汽车玩具，招呼着儿子和他的同伴过来，“来玩这个，一人一次，看谁开得远啊。”

蓝衣男孩欢呼一声，一把抢过妈妈手里的玩具，半跪在地上有滋有味地“驾驶”起来。小汽车很争气，配合地按照主人既定的路线滑出好几米远，蓝衣男孩得意地跳了起来。仿佛是受到鼓舞般，一旁的红衣男孩也按捺不住了，几步跑上前把汽车抓在手里，“嘿，该我了。”

然而，蓝衣男孩却撇了撇嘴，“这是我的。”他反应很快地把手伸向了玩具车，随即紧紧攥着不肯放开。红衣男孩一愣，似乎有些不明白小伙伴的意思，脸上还兀自挂着憨笑。

一旁蓝衣男孩的母亲留意到了这对小哥俩的僵局，挥挥手招呼儿子上前，蹲下柔声道，“哥哥是你的好朋友，你要学会分享。哥哥家也有很多玩具，下次可以带给你玩。”

蓝衣男孩露出了有点懵懂的神情，像是在接收着什么外星电波似的。可是很快的，他的眼睛闪了一下，突然就绽放起奇异的光彩，好像是顿悟了一般，转身招呼他的伙伴，“哥哥，该你来玩了，比比谁跑的远啊。”

红衣男孩也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惊喜，仿佛一切本该如此自然。他大咧咧地接过小汽车，二话不说玩了起来，不一会就跑出了比蓝衣男孩更远的距离。蓝衣男孩立刻快活地叫嚷起来，“比我的还远！好厉害！”红衣男孩也是一副当仁不让的表情，冲着弟弟眨眨眼，“我教你，这样滑会比较容易……”

就这样，一蓝一红两个小小的身影，像两团彩色的火焰，在大厅里来回跳跃起来。橙黄色的灯光仍旧洒在大人们精致而又漠然的脸庞上，而男孩们不时发出的快活的笑声，却点燃了这个静谧的夜晚。

2

“爸爸，这个我们不买，对吗？”

发出这个怯怯声音的是个约莫四五岁的小女孩儿。彼时的我正在楼下超市买东西，这句有些奇怪的话使我留意到了她和她的父亲。

女孩儿上身穿着起球的针织衫，下身则是一条看不出颜色来的长裤，短发乱蓬蓬的，如果不是额头上别着的粉色发卡，大概会被人误认成一个小男生。她的父亲，一个身材矮小、面容沧桑的男人，身着一件沾着零星泥点的老式夹克衫，正在货架旁走来走去，有些局促地搓着双手。

听到女儿发问，男人回过头来，顺着女儿目光的方向看过去：那是一个头发金黄的玩具娃娃。在那个货架上，有整整两排这样的娃娃，它们身着彩色的纱裙，碧蓝色的眼睛好像会说话。

“嗯，咱不买。”男人看了好一阵，几乎是从鼻腔里挤出这句话，牵着女儿快速走过了这个货架。女孩乖巧地跟在父亲的后边，没有再说一句话。

父女两人穿过盛满花花绿绿膨化食品的货架，穿过摆着奇形怪状文具袋的货架，穿过那些琳琅满目的女孩饰品……超市里每一项新鲜玩意，明明对小孩子都是有着摄人心魄魔力的啊！然而，那个怯怯的声音仍是只重复一句话。

“爸爸，这个我们也不买，是吗？”

“爸爸，这个我们也不买。”

“爸爸，这个我们也不买。”

……

稚嫩的童声在超市不知响了多少次，从开始的问句，到最后的陈述句，自始至终都是那么平静。

在收银台，男人小心地将自己逛超市的全部收获——一小袋酱油、一把牙刷和几双袜子递给收银员。“阿姨，我们买好了。”女孩抬起头对收银员说。

男人摸摸女儿的头，蹲下给孩子系上散乱的鞋带，又站起身来，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在最近的货架上拿了一根棒棒糖，递给她。

女孩甜甜地笑了。

3

前几天看《爸爸去哪儿4》，被称为炒冷饭之作的综艺节目，却硬生生让我看出了眼泪。

三岁半的小女孩阿拉蕾分到了二十岁的运动员董力作为自己的临时爸爸。大力同学是很多人的男神，但在照顾孩子方面只是一个连入门级别都算不上的大男孩。他笨拙地把阿拉蕾的两只鞋子穿反，给她扎奇形怪状的丸子头，注意不到小女孩偶尔的小情绪，甚至在阿拉蕾出去找早饭时都能见缝插针地睡着……

虽然并没有充足的理由责怪这个大男孩缺乏责任心，可是，我在心里还是觉得他这个临时爸爸多多少少有些外行。也会不由自主地猜测，阿拉蕾面对这样一个“爸爸”，会觉得有些委屈吧？

可是她没有。她把董爸爸对她的好点滴装在心里，会为他给她买了礼物而雀跃不已，会因为董爸爸随口一句“大孩子就不让爸爸抱了”而一骨碌跳下他的肩头，会心满意足地看着这个正在成长的大男孩说“长大后妈妈会把我嫁给你。”……

她不是幼稚到感觉不出他的失职，也会在很多被忽略的时候因为失落而悄悄红了眼眶，可是往往在下一秒，她还能准确地捕捉他对她的每一分好，体会到他的进步与用心。

她在自编歌曲中有滋有味地唱着，“我和爸爸是互相照顾。”是了，聪慧如她，果然早就知道自己的爸爸是个新手，是个不靠谱到公鸡母鸡都分不清的家伙。但是，他终究是她的“董爸爸”，纵然他们有着“最萌身高差”，可他还是会好脾气地蹲下身去，宠溺地叫她“宝宝”。或许，幸福的理由就是这么简单。

4

蹲下看世界，会发现这原本光怪陆离的世界变得简单了许多。好像被加了滤镜一般，变得柔和起来。

他小小的心里虽然存了“玩具属于我”的念头，但妈妈的一两句话就能让自己的“坚守”丢盔卸甲。在看到小伙伴的好成绩时，他仍会发自内心地为他感到骄傲，同时也并不为自己的逊色产生丝毫的羞涩。——哥哥是我的好朋友，我们要分享。他比我棒，不过，我也很棒。

她对于那些同龄人都有的东西有着不输于任何人的强烈渴望，然而在面对它们时，却只是平静地告诉爸爸，同时也告诉自己——那个，我们不买。用这句甚至有些自欺的话，安慰那颗失落的心，宁愿把所有委屈压在心底，也咬着牙关不向父亲提出自己认为非分的要求。——比起买那些玩意儿，我更愿意让爸爸高兴呀。

她作别了自己的爸爸妈妈，在节目里迎来一个长得不像爸爸的大男孩儿。她卖萌、撒娇，却又善解人意。面对陌生，她毫不吝啬地付出自己全部的能量，用澄澈的双眸捕捉所看到的温暖，用珍贵的乐观去平衡每一分可能存在的失落。——照顾，本来就是相互的啊！

蹲下看世界，世界小了，心却大了。真想，真想回到小时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