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短短两个月,邓夏好像从天堂走到了地狱。
两个月前一个晚上,她的男朋友赵典西装革履,在小区门口精心准备了一场求婚,他们共同的朋友手持各色带灯,映着未化的积雪,把门前那点地方搞得流光溢彩,动静大到连附近一圈的住户和店主都跑来凑热闹。
这是邓夏完全没想到的,可是转念她就明白了赵典的心思。
他们恋爱五年了,早就商量着结婚。邓夏嫌麻烦,不想办婚礼,领完证俩人找个地方旅个游,这婚就算结了。赵典总觉得这么重要的事情,还是应该有点仪式感,可惜说服不了邓夏。所以这个求婚仪式算是一个折中的方案,免得以后回忆起来,脑子里什么画面也没有。
第二天一早,赵典感冒了。
“大冬天晚上求婚,看你以后还浪不浪漫了?”邓夏笑说。
“值!”赵典拖着重重的鼻音,边笑边开门跑去楼下诊所打点滴。
没过几天,赵典感冒好了。但不知道为什么,邓夏总觉得赵典哪里看着怪怪的!几天后邓夏总算找到了答案——赵典的脑袋变大了。确定了这个变化之后的每一天,赵典的脑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变大,他俩都吓坏了。
他们跑遍了本市的医院,又去了全国几乎所有有名的医院。一个多月下来,做了一遍又一遍检查,可化验指标跟商量好了一样,全都落在高低限之间,再正常不过了。连病都查不出来,更别说治疗了!赵典的脑袋一如既往地变大,没有一点停下的意思,现在已经有原来两个那么大了。
就在昨天跑完医院回家的时候,楼下诊所的医生看到了赵典的大脑袋。这医生长得面方耳阔、慈眉善目,端详了半天,说:“这是忆毒症!”
第一次听人说出这病的名称,邓夏喜出望外,拽了拽赵典的衣袖,高兴得差点笑出声来。赵典可没这么乐观,他怎么看都觉得这医生不像好人。
“医生您贵姓?”邓夏贴上去问。
“常永胜!”
“您看这病要怎么治?”邓夏抬眼看到诊所的牌子上写的就是“永胜”诊所。
“忆毒是许多人的怨念不断聚集沉积形成的一种毒素!中了忆毒的人,什么都正常,就是脑袋会变大。这病治起来有点麻烦,我这里有个方子,回家先试试,有效果再来找我!”
常医生讲得很平静,这种平静自带权威,让邓夏不得不信。话说回来,赵典现在这种情况,有人愿意给他治就不错了,哪还轮得到她挑三拣四!
邓夏甚至忘了赵典的感受,付钱拿药,一会儿功夫全搞定了。她拎着药扶着赵典走出诊所的时候,还在回头向常医生微笑致谢!就是这个回头,让她的心情再次跌到冰点。
邓夏看到常医生一脸严肃,摆了摆手,连连摇头,那意思分明在说:这病没得治了,只是他不想那么直接地告诉病人罢了!
看到这一幕,邓夏刚才的笑,一下子都僵在了脸上。
2
“这两天他的脑袋好像真没变大!看来有效果!”邓夏趁着下班回家的空当独自来到诊所,正是饭点,没别的病人。
诊所不大,进门是诊疗室,窗户在最里面,窗下摆了一张黑漆木桌,一端坐着医生,一端坐着邓夏。医生后面还有一间屋子,门牌上写着“处置室”。
常医生叹了口气:“有些话不好当着病人的面讲!拖一天算一天吧!中了这种毒的人,最多三个月!”
邓夏眉头皱成一团:“没别的办法了吗?”
“有是有,就是很难办到!”
邓夏急忙问:“什么办法?”
“把忆毒萃取出来,注射给另一个人!”
邓夏眼睛一亮:“能不能说得仔细点!”
“这个方法听着简单,但其实有几个难点!”常医生扶了扶镜框,“忆毒有两个特性:恋旧主,易挥发。所以萃取比较麻烦,最少得三次!萃取的毒液还必须在五到十分钟内注射给另一个人——这个人必须心甘情愿!如果忆毒感觉到新宿主在抵抗,就会再次回到旧宿主体内!”
“新宿主会死吗?”
“一定会死!”
邓夏沉默了一会,又问:“如果注射失败的话,两个人是不是都会死?”
“那倒不会!我说过了,忆毒恋旧,如果受到抵抗,会优先回旧宿主体内!忆毒只会短暂分居在两个宿主体内,用不了多长时间还是会回到更加熟悉的宿主身上。”
“旧宿主呢?还能继续萃取治疗吗?”
“继续萃取的难度会加倍,治疗时间也更长,病人一般都等不到治愈的那一天!”
“所以关键是要找一个心甘情愿的新宿主,否则第一次萃取就会失败!”
“对!”
邓夏犹豫地看着常医生:“——我行吗?”
“你觉得行那就行!但你真的愿意为他死吗?”
邓夏两个拇指交叠着绕来绕去,脑子乱成了一团,轻声说:“让我想想吧!”
“好的!他时间不多,尽快做决定吧!”
邓夏有气无力地点着头,她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3
邓夏看看时间,六点刚过。她平复了一下心情,推开家门,见赵典直直地躺靠在沙发上。
“下班了?”
“嗯!今天感觉怎么样?”
“就那样!”赵典的脖子像打了石膏,每动一下脑袋,都得小心翼翼。
“没变大说明有效果!”邓夏笑说,“想吃什么?我去做饭!”说着就往厨房走。
“不用做了!”赵典情绪低落。
“怎么了?”邓夏刚穿上围裙,听到赵典的话,又回到客厅。
“不想吃!还有——算了吧!不用忙了,我以后不会再去看医生了!”
“为什么啊?”
“那天常医生跟你摆手的时候,我都看见了!”赵典苦笑了一下,假装轻松地说,“小夏!放弃吧!”
“不行!”邓夏一下冲到赵典面前,“常医生说了,有办法的!”
“既然有办法,为什么不当着我的面说?”
邓夏一时语塞。
赵典见邓夏不说话:“我都明白!你不用那么辛苦地跟着常医生骗我了!”
邓夏急得直摇头。
“咱们跑了那么多医院,看了那么多专家,都没弄清楚的病,一个小诊所的医生能有什么办法?我知道你在安慰我,不过没那个必要!”
邓夏眼泪唰一下流了下来:“你别乱说!咱们还要一起去旅游呢!”
“我不能陪你了!”
“只能你陪我去!”
“别傻了!”赵典笑了笑,“我没几天了,咱们和平分手吧!”
“你说什么?”邓夏愣了几秒,这么多天,她一心只想治好赵典,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我不能娶你了!”
“凭什么?”邓夏走到沙发边,一屁股坐下来,依偎在赵典怀里,哭着说:“你想娶就娶,想甩就甩!你谁啊你?我就不!”
赵典缓缓而坚决地推开邓夏,忍住了快要掉下来的眼泪。
邓夏呆呆地看着他,站了起来,解掉围裙,跑出了房门。
4
邓夏出门的时候只穿着毛衣,大半天了,这会儿才感觉到冬夜的冷。她漫无目的地游荡,抬头一看,檐牙高啄的古建,被灯光勾勒得金碧辉煌——没想到来到了广安寺。这个寺庙不大,离邓夏家也不远,但她从没来过。她突然想进去拜拜菩萨——人有时候就是这么自私,遇到了麻烦才会想到神佛!
邓夏走到庙门口,抓着门环推了几下,里面早关了。她不想回家,就在门口的石墩上坐了下来。没有月亮,石墩旁边有一柱路灯,洒下一个昏黄的圈。
“是你敲的门吗?”门哐啷一声响了,从门缝里探出一张不太清晰的脸。
“是我!”邓夏紧张地站了起来,“不好意思啊!”
“有事吗?”
“没事!没事!!我就是想进去拜拜菩萨!”
“这么晚来拜菩萨?”
“我——我——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邓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话还没说完,嘴巴一扁,泪涌上来,哭出了声。
那人打开门,朝邓夏走来:“别哭,没关系的!有什么话,你跟我说!咱俩也不认识,说完就过去了!”
邓夏好半天才止住哭声,见那人是个三十多岁的俗家男子,休闲打扮,就问:“你不是和尚?”
“我在这里做义工!”
邓夏心里压得慌,那人就坐在她旁边,她也不管别人有没有听,一股脑把这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她觉得轻松了很多。
“你打算怎么做?”那人问。
“我要救他!”邓夏提起袖筒擦了一把眼泪,“我还以为你会劝我别信常医生的话!”
“为什么?”
“这事儿说给谁听,都觉得像在编故事吧!”
那人摇了摇头:“我知道忆毒症!只能那么治!”
邓夏惊讶地看着那人,他背对灯光,看不清楚脸。
那人问:“你不怕死?”
“怕!”邓夏睫毛上还挂着泪,“可是我更怕他死!他刚才跟我提分手,我就知道他心里已经放弃了!现在就算我愿意救他,他也不肯去看医生了!”
那人说:“这也简单,答应跟他分手,条件就是让他配合治疗!”
5
“出去怎么不穿外套?”赵典听见了开门的声音。
“你管我!”邓夏推开门,径直进了卧室。没过一会儿,她拿着一个绿色盒子走了出来:“分手可以,戒指也可以还给你,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儿!”
赵典先是一愣,立马就又回过神来:死都要死了,还有什么事情不能答应。
“你说!”
“我刚才去找了常医生,他有个治疗方案,风险比较大,但如果成功,能根治你的病!你得答应我试一试!”
“可能会死?”
“对!”邓夏挑衅地看着赵典,“你敢不敢答应?”
“好!”赵典心想自己必死无疑了,试一试也好让邓夏死心。
邓夏盯着赵典:“治疗得三次,一次大概一周。这三周时间,不管有什么理由,你不能赶我走,不能冲我发火,不能放弃治疗,而且治疗期间必须听我安排!”
“可以!但得加一句,治疗一结束,咱们就算自然分手了!”赵典心里的那个“结束”当然就是自己死了,而邓夏重新开始生活。
“好!”邓夏说,“时间约好了,明天晚上!”
“这么快吗?”赵典有些诧异。
“你害怕?”
赵典本来打算用剩下的时间安排一下以后的事情,如果治疗不顺利,那岂不是连安排的时间也没有了?可是刚才已经答应了邓夏,他也不好立马就食言。他没看邓夏,双手撑着沙发,吃力地站了起来:“你安排吧!我困了,去睡觉!”
邓夏看着赵典双手扶着脑袋,蹒跚着走进了卧室。
6
小诊所的处置室里有一台半球形的透明仪器,赵典戴着它,聚焦在几只无影灯下。邓夏也待在里面,就站在赵典正前方。屋里很静,常医生在操作设备。
治疗开始的一刹那,赵典尖叫了一声,随后情绪慢慢稳定,头上不断冒汗。发丝之间蒸腾出一缕一缕的绿色气体,聚拢在半球上部,由导管引流到一个试管里,凝成液体。整个过程持续了近一个小时。
萃取结束后,常医生需要给赵典做十五分钟左右的脑部按摩,随后会喂他一粒药丸,让他沉睡半个多小时,好抵消仪器对他脑部的副作用。在开始按摩之前,常医生先将试管里的液体吸入注射器,递给了邓夏,这些液体必须尽快注射到她体内。为了不让赵典起疑心,邓夏向常医生提议拿到注射器后,让她独自离开处置室悄悄注射,免得耽搁时间。
赵典醒来后,常医生把打包好的药材递给邓夏,他俩连忙道谢。走出诊所,夜风吹过,竟有几分暖意,赵典之前那种头重脚轻的感觉,明显减轻了许多。
“好像真的有效!”
“比原来轻松了吧?”
赵典点了点头:“试管里的液体呢?怎么处理了?”
邓夏没想到赵典问得这么突然,有点惊讶,还好天黑,赵典没看到她的表情。
“常医生要留着做试验!”
“那东西会不会再跑到别人脑袋里?”
“不会吧!”邓夏表现得很自信,“常医生那么厉害,没问题的!”
赵典还是有些疑惑:“你不是说风险很大吗?我怎么觉得还挺顺利的!”
“风险还不算大吗?这液体挥发得快,操作不好,会再次回到你身体里,再要萃取可就难了!”
“死马当作活马医,这对我来说也不算风险啊!”
“你怎么这么啰嗦!”邓夏制止了赵典的追问,“是不是病刚好了一点,就得意忘形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还有两次治疗呢!常医生都不敢打包票的事儿,你哪来的自信?”
“也对!”赵典笑着。他好久没笑过了。
7
“你最近怎么总戴这么大的帽子?”
“大冬天的,戴个帽子怎么了?”
“在外面戴也就算了,回家也戴,连睡觉的时候也戴着——这太不正常了吧!”
“话真多!”邓夏不理赵典,看向常医生,“开始吧!”
这是第二次治疗。
离开诊所的时候,常医生喊住了邓夏:“你来一下!”
邓夏刚走出诊所,让赵典在门口等着,自己又折了回来。
“常医生,有事吗?”
“这几天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一直戴着帽子,他暂时没发现!”
常医生伸手要摸邓夏的头,邓夏迅速躲开了:“女孩子都爱美——别看了吧!”邓夏指了指门外的赵典,“还得瞒着他,不然他肯定会放弃!”
“好吧!”常医生叮嘱邓夏,“这次回去脑袋会更大,你自己多注意!带上这包药!”
“我明白!下次我让赵典一个人来,我随后会到!到时候你把注射器从窗口递给我!我不能露面了!”邓夏摸了摸自己肥大的帽子,“这几天我会找个借口住在外面,不然瞒不过去的!”
邓夏拎着药走出诊所的时候,赵典凌厉的眼神正投在她身上。
“看什么看?”
“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赵典一手接过药包,一手拉起邓夏的手,有点凉。
“忘了拿药——你怎么这么疑神疑鬼的!”邓夏笑说,“你倒是说说看,我瞒了你什么?”
“不知道!但我觉得事情太顺利了!”
“顺利不好吗?”
“当然好!”赵典晃了晃小了许多的大脑袋,“就跟做梦一样,一点也不真实!你确定没有事情瞒着我?”
邓夏盯着赵典:“有!当然有!我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
“还有一次治疗,如果成功,你会跟我分手吗?”
“是我不好!那时候我以为我会死!”赵典抱着邓夏。
“如果我坚持要分手呢?”
“除非你想甩了我,不然我是不会跟你分手的!”赵典笑着把邓夏高高举了起来,“我又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说过的话不算数的多了去了,反正赖定你了——噫——那边有个人,头好大!”
邓夏惊讶地转头去看,果然有个熟悉的身影闪进了一条巷子。
“哪有?别瞎说!”
“就在路口,这会儿不见了!”赵典指着那个方向。
8
“你不是说你会没事吗?”邓夏压着声音,瞪着对面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那人的脑袋出奇的大,甚至比赵典最大的时候还要大。
“放心吧!我没事!”那人脸上挂着笑,被日光灯照得面色发白。
邓夏急得直摇头。
这人就是那天晚上在广安寺遇到的义工,名叫周和光。他说他得过忆毒症,还从手机里翻出几张得病时的照片给她看,那脑袋就跟现在的样子差不多。他还说,得过这个病的人,再被感染的话不会有事,可以自愈,所以他能帮她。
“可是现在的情况,跟你说的不一样!你病得很重了!”邓夏攥着注射器,注射器里是第三次治疗萃取的忆毒。她突然不想给周和光了。
“快给我!”周和光抬头时,看到邓夏身后站着一个人,那人正直勾勾地盯着他,是常永胜。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悄悄地来到了诊疗室。
常永胜从身后一把拽下了邓夏的帽子,见她的头发散落下来,脑袋还是正常大小。
“你会害死赵典!”他怒目圆睁,暴跳如雷,完全没有了之前忠厚憨实的样子。
邓夏吓了一跳,连忙看向处置室,门开着,赵典还在昏睡。她连忙道歉:“对不起!他说他得过这个病,有免疫力!他愿意帮我,就是不让我告诉你!”邓夏心里有些慌。
灯光虽然亮,毕竟是晚上。常医生这才仔细打量了一番周和亮:“原来是你!活下来不容易,非得找死吗?”
“你还是这样!这么多年就做这么一件事儿!”周和亮微笑着说,“我不会让邓夏变成第二个辛晴!”
常医生冷笑:“她不死,你就得死!”
“辛晴走了那么久,我早想去陪她了!”周和光趁着邓夏走神,一把夺过了注射器。
“不要啊!”邓夏大喊。
“别管他!”常医生厉声制止了邓夏,“他要死,就让他死好了!”
周和光哈哈大笑,拔开针套,将针头刺入了胳膊。
“住手!”常永胜好像觉察了什么,急忙阻止周和光,“你是不是发现了——”
哪里还来得及,周和光注射完毕,慢吞吞地说:“对!我发现了那个秘密!”
9
“什么秘密?”邓夏问。
“不着急!”周和光指着常永胜,问邓夏:“你知道这人是干嘛的吗?”
“不是医生吗?”
“医生?”周和光“哼”了一声,“他哪是什么医生!他最不喜欢的事情,就是救死扶伤!”
邓夏惊讶地看着常永胜:“他不是在救赵典吗?”
“可你知道赵典为什么会得忆毒症吗?”周和光看着常永胜,“是你做的吧?常医生!”
常永胜默不作声。
“不会吧!”邓夏连连摇头,“我们不认识他,也没什么恩怨啊!”
“听个故事吧!”周和光站得有些累,坐在地上,把大脑袋靠在墙上。他掏出手机,摁了几下,将显示屏展示在邓夏面前,屏幕上是一个姑娘。
“真漂亮!”
“这是我女朋友辛晴,我们很恩爱!那年我得了忆毒症,脑袋一天天变大,没几天可活了。辛晴跟你一样,听了常永胜的话,拿她的命救了我。治疗过后不到三个月,她就去世了!我活了下来,但真的生不如死!我只能常常去寺庙做做义工,听师父讲经说法,求点慰藉!”
“本来日子可能就这么过下去了!可是寺庙里做义工的,天南海北的,什么奇怪的人和事儿都有。我无意间听到了一个跟我经历差不多的故事——原来得这病的不止我一个人!我辗转找到了那个病人,是个女的,你猜给她治病的是谁?”周和光指着常永胜,“就是他!”
常永胜站的位置背着灯光,看不清表情,只见他咧嘴在笑:“我救了许多人,也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个!”
周和光笑了起来,继续说:“那个女人已经痊愈了,她一个劲夸常医生,似乎忘了舍命救她的人其实是她的男朋友。我跟她不一样!常永胜虽然救了我,却杀了辛晴,因为这个,当时我真的恨他,知道辛晴死了后,我狠狠地揍了他一顿。可是那个女人的话,我还是听进去了一些,再加上在寺院做义工的经历,我渐渐看明白了,辛晴的死毕竟是自愿的,实在不该算到医生的头上。那时候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就想找到他,当面道个谢。好不容易找到他的住所,我却怎么也抹不开面,糊里糊涂就一直悄悄地跟着他。”
周和光目光凝重,问邓夏:“你猜猜看,让我跟到了什么?”没等邓夏回答,周和光又继续说,“所谓忆毒症,完全是这个常医生自导自演的一场戏。他趁病人来诊所看病的时候,把忆毒注射到选定人的体内,再鼓动选定人的伴侣拿命去救这个人!顺便还能狠狠赚一笔钱!而且不管怎么选,俩人总会死一个!”
“为什么要这么做?”邓夏觉得无法理解。
“说起来话可就长了!”周和光笑着看向常永胜。
10
常永胜得过忆毒症,有个老头教了他一个萃取忆毒的方法,但还缺一个甘愿为他牺牲的人。找这样一个人谈何容易?他剩下的时间不多,也没有钱找一个死囚或者绝症患者,心甘情愿为他去死。他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他老婆段宜身上,但其实没想真让老婆舍命救他,他就是想听到一个肯定的答案,这样即便死了,也能有点安慰。可是跟了他快五年的老婆,竟然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而且悄悄离开了他!
常永胜的天塌了,塌得比他发现自己得了忆毒症的时候还要彻底。
“其实随便找一个人就可以了,不管愿不愿意,没人抵抗得了忆毒!”老头说。
“为什么不早说?”常永胜一刀捅了老头。
“干得漂亮!果然没看错你!”老头淌着血,竟然在笑,“你是个好苗子!我老了,再不找个人,这萃取忆毒的法子就没法传下去了!你会做得比我好!”
“你在故意激怒我?”常永胜冷着脸又捅了老头一刀。
老头额头渗出汗珠,嘴里满是血,缓缓说:“我就是故意的!我还要告诉你,什么忆毒恋旧啊,容易挥发啊,全都是骗人的!哈哈——哈哈!”
老头死了。常永胜的恨却生根发芽了。
他找到段宜,把萃取的忆毒注射给了她,不到三个月她就去世了。患者一死,忆毒会离开尸身,再去找新的目标,常永胜用老头交给他的方法收集了这些忆毒。他性情大变,尤其见不得别人恩爱,只要遇到幸福美满的情侣,就利用忆毒拆散他们!他很享受那些情侣做两难选择的过程,舍己救人还是大难临头各自飞?不管哪一个,都是一出好戏。
邓夏听完周和光的话,一时间目瞪口呆,回看常永胜时,见他脸上几道暗影,嘴唇似乎没动,却能听到细微却清晰的声音:“你知道的还真详细!”
周和光说:“你的日记写得够详细!不过你别怕,我只是看了看,拍了个照!日记本还在你抽屉里锁着!”
“有情人终成眷属?谁会信这种鬼话!”常永胜冷笑了几声,一步一步走向周和光,“看来不能让你走了!你是不是发现了消灭忆毒的方法?不过也不重要!你应该清楚,我最拿手的就是萃取忆毒!你看看,处置室就有设备,把你放上去,不用太久忆毒就又到我手上了!”
周和光见常永胜渐渐逼近,扶着墙,挣扎着想起身,大脑门上渗出无数粒汗珠。
11
邓夏气得发抖,顺手拿起放在墙边的一把笤帚,照着常永胜的脑门直打了过去。
常永胜一把抓住笤帚,邓夏使劲全身力气,还是动弹不得,只好突然松开手。常永胜来不及收力,跌了一个趔趄,余光中看到身后好像有个人影,正要回头细瞧,邓夏猛地叫了一声,撞到了他的怀里。他反应迅速,立刻制服了邓夏,只是脚步还有些踉跄。就在那一刻,他的后脑勺好像挨了一记闷棍,一阵眩晕,双手不自主地松开了邓夏,跪在了地上。
“敢动我媳妇!”原来是赵典,他笑得露出一口白牙,看着邓夏,“小夏,你真能干!配合得太默契了!”
邓夏笑了一下,本来好好的,见到赵典却“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赵典一把楼主她,口中念念有词:“我在呢!没事了!没事了……”
这两天赵典总感觉常医生和邓夏有事情瞒着他,加上那天在门口镜子里看到的景象,明明有事情,可他们就是不跟他说。这两次治疗又这么顺利,顺利得让他觉得之前全国各地跑医院,完全是在瞎折腾,这个病真的那么容易治疗吗?他越想越不对,越想越不放心!第二次治疗后,这种忧虑又加重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怕邓夏会有什么意外,一直努力让自己保持警惕,也尽量让邓夏时时刻刻都在他的视线里。所以常医生刚才给的药,他只是含在嘴里,趁他不备,又悄悄吐了出来。但是不知道是萃取忆毒的缘故,还是刚才含在嘴里的药被少量摄入的缘故,他的身体有些虚弱,这也是他没有立刻冲出去的原因。
这段时间,他就在处置室,外面的事情听得一清二楚!眼看着周和光疲惫得靠着墙壁,邓夏一个瘦弱的女孩正在和常永胜僵持——他不得不出去了!邓夏松开笤帚的时候看到了他,常永胜似乎也觉察到了什么,所以邓夏才会猛地冲向常永胜,好让他有机会偷袭。
“怎么处理他?”赵典问。
邓夏擦了擦眼泪,上去就是一脚:“混蛋!”
赵典也不甘落后,连踢了几脚。
常永胜刚开始还叫了几声,后来渐渐没了声响,刚才那一棍子打得猛,迷迷糊糊间又挨了一顿揍,最终还是晕了过去。
周和光赶忙制止:“算了吧!警察马上到!”
赵典问:“你什么时候报的警?”
邓夏也跟着问:“是给我看辛晴照片那会儿吗?”
周和光点了点头:“日记的照片我早就交给了警察,今天晚上我也不是一个人来的!一拿到注射器,我就会给警察发信息,他们就在附近!常永胜跑不掉的!”
“他倒是跑不掉了,可你怎么办呢?”邓夏问,“你真的有免疫力吗?”
“没问题的!”周和光脸上布满了胜利的喜悦。
12
“来来来,吃火锅!”邓夏喊着。
餐桌上摆满了肉和菜。清明前后,窗外的夜色混着淅淅沥沥的雨。
“这个天气吃火锅,真爽!”赵典从书房窜出来,坐在邓夏旁边。周和光在对面,他的头太大,一个人占了两个人的位置。为了让他坐得舒服一些,邓夏特地买了一个高靠背的软椅,即便如此,坐着还是有些累。
“和光喝饮料!邓夏你跟我喝点酒吧!”赵典招呼着,“先干一个!”
三个人碰了一杯,开始大快朵颐。
这饭吃了快两个小时,赵典和邓夏把各自灌醉了。
“和光,你不是说你能好吗?”邓夏拍着桌子,眯眼瞧着周和光,哽咽着,“可我怎么觉得你在骗我呢?这两个月你的头一点没小,反倒越来越大了!”
“对啊!”赵典喝酒上脸,红彤彤的,“兄弟!你跟我说实话,我怎么才能帮你?只要你开口,我肯定两肋插刀,一点不含糊!”赵典突然哭了起来,酒没让他醉,反倒让他心里跟明镜似的,什么都看清楚了。
“哭什么?没出息!”邓夏骂完赵典,偎在他怀里,也呜呜哭了起来,“是我害了他!”
两人嘴里嘟囔着,不一会儿相互依偎着哭睡了过去。
周和光看着这小两口,觉得自己的决定无比正确——带着圣洁光环的那种绝对的正确。他一步一步走到书房,拿了个空本,写下一封信。
小典小夏:
你们一直问我怎么消灭忆毒,现在可以说了——这还是寺院里的师父告诉我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带着这个大脑袋平静地死去,不能有一丁点仇恨或者怨念。以前那么多人因为这个病而死,或者带着不甘,或者杂着仇恨,非但没能消灭它,反倒助长了它,让它在这么好的世界为祸了这么多年!
我死后七天,脑袋如果还跟现在一样,就说明我成功了。在我体内的忆毒没能逃出我的身体,跟我一块死去了。我不会萃取忆毒,必须借助常永胜的方法才能把它们集中在我身上,我一直跟着他,就是这个目的。即便你们不来找我,我也会主动找上你们。你们帮了我这么大的忙,又有什么好愧疚的呢?
如果真的放不下,就帮我做一件事情吧!死后第八天,找个地方火化了我,再找条河,把骨灰洒了,还能喂喂鱼!
多谢!
周和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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