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不想活,谁也救不了你,哪怕是上帝他也救不了你的。可如果你还想活,那你就一定有机会活着……
一
碰到如正常人一般洒脱地骑着流线型的摩托车刚停在我面前的任卫,我吓了一跳。
打过招呼,看着人到中年历经几次生死仍然生龙活虎的他,想起前不久还看到他整天戴个口罩,说自己换肝后还没到五年要很注意,要防受凉感冒、防病毒感染什么的,而此刻的他,简直一个正常人一样。我惊奇的盯着他,上下不停地打量着。
他似乎看出了端倪。笑着回答说,过了五年了,如今已是第六年,我现在是个基本上的正常人,但还是要注意身体的。
是吗?我感慨的说。
是啊,真是想不到!就连你们医生现在见到我都说是奇迹呢。
我一边走一边对他说,的确是奇迹。真要恭喜你重获新生,并祝福你哦。我急着上班,对他拜拜手后就大步向单位——医院里走去。
二
任卫在机关工作,每年都要定期复查肝功能,然后就是住院保肝治疗一段时间,一般都有一个月到两个月的时间,快三十年来一直都这样。六年前这次住院,各项检查下来后发现他的肝脏已经开始萎缩,我们建议他赶快去大医院换肝,再萎缩下去可能错过最好的换肝时机。他听后说,他也很想现在就换,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匹配的肝源。他也曾想用她女儿的部分肝,但我们告诉他不行,毕竟他女儿还是个少年——未成年人,按规定是不能捐肝给他的。他只能不甘的继续等待匹配的肝源。
这快三十年里,我们熟悉了他和他健壮的妻子,每次都看到他妻子风风火火地像个男人婆一样来给他送饭,有时接了他们胖胖的上小学的女儿来一起陪他,看到任卫没事就给女儿辅导作业。他妻子林燕很开朗,说话声音和她的高大健壮体型一样很洪亮,每次见面最先看到的是她满脸的肉,再就是高大的鼻子,小眼睛和普通的嘴巴,没事总爱在护士站和我们及护士一起聊天。
她说,我是个命不好的女人,不信都不行。第一次结婚生下一个聋哑儿子,一年后丈夫意外死亡。后来亲戚介绍了现在的丈夫任卫给她,任卫那时也刚刚离婚不久,他妻子婚前隐瞒精神病史,婚后生下儿子几年后才发现。离婚时,他的妻子和父母非要他们儿子的抚养权,不然就不离婚。最后,任卫就把房子和儿子都留给了她和她父母一家人,自己净身出户,每月还要给儿子一半的抚养费。那时的任卫可是个三十岁年轻力壮的帅男人,身体健康没有任何病的,单位又好,在机关工作。我那时也不过二十七岁,是个苗条妖娆,婀娜多姿的高挑迷人女生。虽然带着个聋哑儿子,但丈夫意外事故后获赔了一笔不小数目的钱,我就用那钱的大部分以儿子名字买了个小门面,想以后他长大了可以做点什么,实在不能做什么就用店面租金养活他吧;还有一小部分留着给儿子上学用。我和任卫认识一年后,准备结婚。婚前我悄悄把自己和前夫住的那六楼三居室房子过户到我们的聋哑儿子名下,然后才和任卫登记结婚。
我好奇的说,任卫把房子给了他前妻,那你们住哪儿啊?
她说,婚后就只能住在我原来的六楼三居室里。一年后生下现在的女儿,我们都开心的认为,好日子开始了。可谁曾想,他突发急性重症肝炎,被转到大医院后不久就下了病危通知书。那时的我想死的心都有了,觉得自己这是什么命啊?
护士长说,那后来怎么好的?
林燕说,任卫在大医院报病危二十几天,所有医生和专家都认为他没救了,我都给他准备好了身后事和老衣,但他却奇迹般地活了过来。只是从此却成了慢性乙肝患者。可庆幸的是他保住了命,慢性乙肝患者在我国有3000万左右,只要平时注意休息和饮食等,不急性发作,也并不可怕。何况任卫在机关工作,工作轻松,就是不上班工资什么的也照拿;看病有的报销,像他这样的长期慢性病人,单位还有补贴。所以,我们都很高兴,不是常言有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
一个护士说,那你在什么单位上班?
林燕说,我在小的私企上班,是个普通的会计。一月工资也就二千多,要让我一人养家,那是不敢想象的。如今任卫终于活了过来,我自然是喜极而泣,庆幸上天对我的眷顾和怜悯。又过了一个月,任卫康复出院。我们一家人也开始了和美的生活。
我说,这下子好了。
林燕说,可是,任卫从此和我分床睡,一人一个房间,快三十年来从没有碰过我。二十几年啊!我家一直住在六楼,他的工资那么高,可就是不肯换个低层的楼房。任卫他口口声声都说,我要活,我一定要听医生的好好活下去。他每天生活规律,起居有节,饮食也格外注意,在家是什么都不干。我一个窈窕少女,怎么会变成今天健壮先生一般的不男不女样,这全是拜生活所赐。年轻时那时还是八十年代年代中期,还没有通液化气,都是用煤炉,我每次都要用三轮车到郊区把煤块拉回来,再用两桶装满,一只手提一桶往家里搬煤,还要码好堆放在凉台上,每个星期都要搬一次。后来有了瓶装液化气,那时都是自己骑着自行车去郊区液化气厂换气瓶,回来再自己扛上去。刚开始也是提着一步一个楼梯的往上爬,到后来慢慢的就用肩扛,这样走得快,家里还有一大堆事等我去做呢。买袋米呀什么的也是肩扛,手上还提着菜呀什么的。这么多年,我就变成了如今的大力士——肥婆。哪里还有年轻时的样子?
护士长说,干活不是锻炼吗?怎么还会让人变形?
林燕说,你们看看你们的妈,就知道干家务和锻炼是两回事了。我和任卫的女儿你们也看到了,长得胖胖的,就知道吃。上学时,老师们都反映她一上课就趴在课桌上睡觉,成绩也是倒数第一或第二。回家一写作业就会打瞌睡。所以,你们常常看到任卫在病床前辅导她作业。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
我说,车到山前必有路,你不必太担心。
她说,就算我担心也没用呀?任卫倒好,他很会保养,在八十年代就买了摩托。他的工资从来不给我哪怕一分钱,他每天早上给家里买回菜,自然都是他要吃的,除了家用外,他的工资都存着留给自己用。他总说,怕自己的乙肝再急性发作,要是像以前那样发起来,要用很多钱的。所以他要把钱尽可能的存下来保命。他的口头禅就是,我要活!而且,一定要好好的活着。他还说,自己的女儿还小,要自己来养,还要看着她长大嫁人什么的。你们看看和我们住一个病房的那杨帆多好,他也是机关的,工资全部都上交老婆,他们的儿子也是公公婆婆给抚养着,不要他们两个一分钱,也不要他们两个烦一点点,吃住学习都是他父母管。他老婆自从他生病后连班都不用上了,一天到晚跟着杨帆,只要管好扬帆就行啦。可看看我,这就是命啊!不信也不行。
我们大家相视无言,只知道她说的都是实情。
三
说起杨帆,他家条件的确很好。一个哥哥办企业,而且办得很兴旺,父亲是机关领导退休,母亲是中学教师退休,都是高工资。家里就他最小,哥哥每年支援他不少钱,他的儿子从出生就在父母家养着,不要他们一分钱。自从杨帆患了慢性乙肝后,妻子就从厂里辞职出来专门陪护他。他自己曾是派出所副所长,每年都要住院一、两次,一年也上不了几个月的班。大多数时候都是漂亮妻子陪着他下午、晚上在外面玩牌,玩到夜里十二点甚至一两点钟还不止。由于生活不节制、没规律等,他常常是一年发好几次病来住院。
每次查房看到他出现,我们都很惊讶。想想他比任卫年纪轻十几岁,比任卫患乙肝晚近十年,他是快四十才患上的。他的各方面条件也比任卫好很多,又没有什么后顾之忧,还有个美妻天天专门伺候和陪护他,按常理他应该比任卫保养得好才对啊。可事实是,任卫每年肝功能异常来医院住院一次就好了,可他却要来最少三次或更多次。每次碰到他两一起住进来时,我们常常看到任卫还要给上小学的女儿辅导英语,看着她做作业,听她背诵课文什么的。可杨帆不是睡觉,就是看电视。下午还要溜出去玩牌,到第二天快中午才来医院挂水治疗。
每次我们和护士都会提醒他和妻子要生活规律、起居有节、注意饮食,保持情志平和什么的。可他和妻子总回答说,都已经这样了,怎样开心就怎样吧。我们听后也只能翻着眼睛无语了。
我们也曾经劝过他换肝。可他们两人一听那么麻烦,几十万的花费都不用担心,只是成活率又只有百分之五十,这之后还要抗排异反应好多年后,就不了了之了。后来他父母和哥哥也劝他换肝,但都没有起到什么实质性的作用。
从此,他就是医院里的常客。每次看到他逐渐灰暗的脸色,还有他妻子也逐渐变暗的面色,我们就知道这两个人的生活整天都在无常的随心所欲着。他几乎不再上班,整天沉迷在牌桌上、应酬中,自我陶醉着。按他和妻子的话说就是享受生活,活在当下。
我每次上班路上,都会看到高瘦的已退休的杨帆母亲,拎着买好的一大篮子菜悠然的往回家走。老远就和我打招呼。
我总是说,买这么多菜呀?
她说,要烧给两个儿子媳妇还有两个孙子一共八个人吃,要是我小儿子杨帆身体好那该多好啊!我也就没有烦恼了。
看着她,我总是说,你们家条件那么好,好雇一个保姆或钟点工来干啦。
可她却说,条件是不错。可我小儿子那身体,我们还指望他换肝呢?这钱自然是能节约就节约。毕竟还有两个孙子也要长大成家的,我现在还干得动,就帮他们干些,能分担多少就分担多少吧。这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听了她的话,我很感动。心想,这就是母亲,这么大年纪了本该安享晚年,可为了孩子和孙辈们却每天如陀螺般不停地运转着。而儿子杨帆却自我放任,不遵医嘱,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四
转眼几年过去,杨帆和任卫这期间除了每年照例住院外,还都急性发作报病重住院过一次,也都被抢救了过来。这以后,他们两个都在大医院登记等待肝源随时准备换肝,也储备了换肝的钱几十万。
虽然他们两个都有医保,但手术前都要先自己垫付,术后回来才能按比例报销。其实也报不了多少,但对普通人家来说也是有用的,毕竟报销一点是一点。可杨帆家是早就准备好了给他换肝的几十万。而他在派出所任职,工资很高 ,各种补贴也很高。虽然这些年几乎没怎么上班,但他的工资和津贴什么的一分也没少过。可事实是她妻子还在我们面前总是叫没钱,说他们每天要玩牌,多多少少都会输钱,还有人情往来很多,处处都要花钱。可杨帆家父母和哥哥是早就给他备下了几十万,单位也会补助一些的。这就种大手术,在这样一个小县城里是很少有人做的,即便是听了也叫人害怕和心颤。
可任卫还是要坚持换肝。对他来说,哪怕是只有那么一丝希望,他也一定要抓住。他迈着小方步到单位,先去科室看了同事,大家都是躲着他。远远的就说,你还是回去好好休息吧,你的事我们会代劳的什么什么的。他没趣地又忐忑的来到局长办公室门口,在门外听听没声音,这才用手指理理头发,拉拉衣服,挺了挺胸膛,鼓足勇气轻轻敲响局长办公室的门。
听到局长在里面说,请进。他这才吸了口气推门进去。局长看到是他,笑着伸手指指对面的沙发,他连忙坐下。
局长说,任卫啊,最近身体怎样?
他忙说,还好!又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他想起了前段时间自己病重时局长等单位领导和科室人员都去看过两次还不止。心里就滋生出感恩之情来,这脸色也就由想让单位分担一些钱的忐忑不安转变为满脸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他说,局长,谢谢您这么多年来对我的各方面照顾,我和家人这才能安然度过一次次危难。您是我和我们家这一生一世的大恩人!
局长马上一脸温和地笑着说,应该的。你是我们单位的员工,我们都希望你早日康复。有什么困难你尽管说。
他听后立即接着说,局长,您知道我这肝折腾了这些年已经不行了,萎缩的快没有了。您也知道,这肝对一个人来说那可是肩负着解毒等功能的,如果肝没有了,那身体里的毒就没法解除,后果会怎样?上次医院已经明确表示,让我准备换肝。否则,死路一条。
局长说,那就换呀。
他说,我也想换。只是这换肝是个大手术,要等匹配的肝源,还要准备好钱,一旦有了肝源才能立即动手术换肝。可我这每年都在住院治疗,又有那么一大家子人要养,妻子在私企工作每月也就两千多,扣除每年我生病住院伺候我不上班的工资,也就刚够她自己用。哪来这么多钱啊?虽然您和单位对我已经够好了,这么多年来都没有扣过我一分钱,还把所有津贴什么的一分不少的发给我了我。可我要是不换肝就会死的,所有……
局长说,换肝需要多少钱?
他说:几十万吧。
局长顿了一下,看了看他说,不小的数目呀!但也不能看着你这样下去不管。
他忙说,是啊,局长您仁慈、菩萨心肠。说真的,经历了这么多磨难,我有时都不想活了。可看看我那和前妻生的还未成人的儿子,虽然判给了前妻,但作为父亲,我也是有责任的;我和现任妻子所生的这个胖胖的笨女儿;还有前妻带来的那聋哑儿子;我都不能不管。妻子又在私企工作,一个月的工资连吃饭都维持不了。您说,就这样我能闭眼吗?就是九死一生,也得活下去来承受这一切吧。
局长顿了一会儿说,你家的情况我是了解的。这么多年单位也在尽力帮助你,就是看你有责任、有担当。尽管去换。到时局党委会上我会提出来研究,看能给你补贴多少。补贴一定会有,只是多少的问题。不够的话我们全局职工都会捐款的。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不会看着职工不管的。
他猛地站立起来向局长深深鞠了一躬,说,那就谢谢局长!我自己也从牙缝里省下了一些,准备着到时换肝用。
局长也站起来说,好,你放心去换肝。组织不会不管的!你从现在起就安心在家休养,不要来上班了,一切待遇还是不变,和上班一样。养好身体,随时准备换肝。
他笑说,谢谢局长!您真是我们老百姓的再生父母……
从此,他不再去单位上班,而是在家静养,所有待遇都和他上班时一样。因为大家上班时都躲着他,而他这人又不知趣,上班时还喜欢往大家跟前凑,吓得大家都怕他来上班。领导这次终于亲自发话了,表面是关心,暗地里也为全部职工着想,那就是都怕他传染。大家也不在乎多干那么一点他的事,心想只要不见到他就万幸。作为他,那自然是感激涕零。事实上,他这么多年以来的确没有上过一个完整的一年班,但单位里从来都没有扣过他一分钱。
他时不时地感恩自己在机关里上班,是个铁饭碗。看看一起的病友,那几个病况比他轻,年纪比他小的,在企业工作的都已经先后离世了,而自己还活得好好的。如今换肝的钱不成问题,如果能等到肝源,那自己就有可能重获新生。每次想到这儿,他就舒心的笑了。他想,要是自己换肝成功,那就会长寿。不但能看到儿子女儿长大成人成家,还可以看到孙子外孙长大成人呢!自己的命还真好,一定要感恩,要好好活着。
五
七年前的一天,杨帆病情加重再次住院。当我们告诉他家人他的病情时,在他家人的要求下他被紧急转往大医院接受治疗。在大医院他的病情有了些许好转,也等到了相匹配的肝源。可由于他的肝萎缩到太小,加上身体太过虚弱的原因,已经错过了最好的移植时机。
可这一刻,他却强烈的想活着。当他看到站在面前一米七八的儿子时,这才想起了儿子正在上中学,想到了自己还是个父亲,以及自己肩头的责任。看到已经白发满头,步伐蹒跚的父母,他这才发现自己的不孝,作为儿子自己为父母什么也没做过,那怕是陪他们聊天吃饭什么的。自己除了玩乐、任性外,从没有为已经七十多岁的父母想过。
此刻,他坚决又强烈的要求医生给他做肝移植手术。并说,我想活下去。虽然他知道肝移植的成活机率并不高,可为了儿子和父母,他还是想要试一试。
不久,他被推上手术台。移植后他就没有走出过重症监护室。虽然他求生的欲望很强烈,可他的肝区和身体状况却不能配合他的意念。在外来肝脏的异体强烈肆虐下,他的身体排异能力却在下降,自体和异体的抗争在持续的继续着……
一个月后,他的身体还是没有斗过外来肝脏这个异体。医生宣布,肝移植失败。不久,他就含恨离世。在闭上眼睛前回光返照的那一刻,他对父母和家人说,我太想活了,真后悔没有早听医生和家人的话。说完,他用手指着妻子,狠狠地瞪着她,直到咽气都瞪大了双眼不肯闭上。他的老舅用手从他的额头向下抹,几次抹下来都怎么也合不上他的双眼。大家这时都止住了哭泣,恐慌的看着死不瞑目的他。后来还是医生用了很长时间才让他合上了眼睛。
他死后三个月,他的妻子就急不可耐的嫁给了一个乡镇企业刚离婚的厂长。从此和那个人双宿双飞,携手同行。据说,他们早就相好了,只是杨帆一直都蒙在鼓里。到这时他的亲戚们才感叹着说,怪不得他死时怎么也不肯闭上眼睛?原来如此啊!
六
这个厂长是杨帆妻子的同学,上初中时就暗恋过她。后来大学毕业后眼看着她和家境优越的杨帆结为伉俪,他苦于自己家是农村的,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所以连向她表白都没有敢出口过。
以优异成绩大学毕业回本地后,被分配在国营企业搞技术,和本村一个喜欢自己的女生结婚。婚后夫唱妇随,一年后,他们的儿子出生,日子过得安稳平静。没几年他就因技术过硬被提拔到管理部门,主抓业务这块。很快,又被提升为主抓业务的副厂长。
从此,家和万事兴。厂里给他们分配了大房子,儿子好学上进。在一次高中同学的聚会上 他和杨帆妻子——他的暗恋对象碰面,他的魂再次被妖娆带着淡淡忧郁眼神的她吸去。会后,他开车送她回家,借助酒精的作用,他告诉她自己从初中起就开始暗恋她。只是那时的她阳光开朗,不像现在的她看着让人怜惜。车不自主地开到郊外,在一个无人的小河边,她才像酒精开始挥发一样靠在他肩头痛哭失声。
他这才知道,原来身为派出所副所长的杨帆几年前就患上了乙肝,她也被迫辞职开始专门陪护他。而且,从此她就开始了像个“寡妇”一样守着活寡的生活。他不由自己的把她搂进怀里,而且是越搂越紧。
在酒精的助推下,干柴烈火在荒漠的河滩上迅猛的燃烧起来,他们如饥似渴的交织在一起,忘了自己是谁?更忘了自己的身份。只知道自己需要燃烧,渴望这灵与肉的交合……
被冻醒过来时,她看到自己睡在他的臂弯里,身下铺着他的风衣。而他则睡在河滩杂草上。她这才透过月光细看他,高大的鼻子,方方的脸蛋,严峻的嘴角,满脸的阳刚。这才是自己需要的爱人,这温暖的怀抱和他的甜蜜的气息,阵阵都在诱使她永远这样躺着,不再醒来才对。
可这初春的寒冷还是把他也冻醒了。他没有睁开眼睛,也可能是偷偷睁开过来,只是用手臂再次紧紧地把她环抱住,恨不得把她拥入心中永远藏匿起来。
她被憋得喘不过气来,喘息着说,我喘……不过……气……来了。
他忙松开手臂,说,你没事吧?我……
她笑了,再次钻到他怀里说,没事,现在好了。
他们就这样唧唧我我的在寒气逼人的早春里,躺在河床上的草丛里相互取暖,相互爱抚,谁也舍不得离开谁。直到有人吆喝鸭子赶往河里的声音传来,他才拉起她,在初升的太阳光里,看着满脸娇羞的她的红扑扑的脸蛋,和满眼的春风荡漾。他知道,这才是自己的那个暗恋了多年的对象,自己的心只为她跳动。只一刻,他似乎听到了自己狂跳的心声,在水中似乎发现了自己的脸也是红扑扑的,和她一样辉映着这春色。
河水轻轻地流淌着,一群鸭子在水里游荡嘻嘻着。她也满眼春光的望着他,他们热切的对望着,感受着彼此的温度,呼吸着对方的气息。全身软绵绵的,像薄薄的晨雾,慢慢的腾起,这世界仿佛已经停顿,此刻,唯有他们两个人存在。
就这样,他们开始了偷偷的爱恋。虽然很多次他都要离婚娶她,可都被她阻滞了。她担心这样会影响他的发展。后来他辞职下海办起了乡镇企业,直到她的丈夫扬帆去世。他立即离婚,三个月后就娶了她回家。
他的妻子早就知道了他们的地下爱恋之事。为了成全他,毅然离婚。他不但被净身出户,还被迫放弃了多年办起来的乡镇企业工厂。他妻子想,如果扬帆的妻子真爱他,就会和他再从头创业。
后来,他们两果真一起创业,又办起了自己的工厂。给双方的儿子都买了房子,还体面的结了婚。过上了幸福恩爱,人人羡慕的生活。
七
杨帆离世第二年,也就是六年前,任卫也发病住院,后来病情加重,被转到大医院治疗后病情好转,又如愿等到了匹配的肝。经过一系列的相关检查,他的各项指标和身体状况正好适合做移植手术。后来他告诉我们说,大医院的专家告诉他和家人说,如果他的病再拖下去的话,肝萎缩的再小一点,那他也就错过了移植的最恰当时机;如果他平时没有坚持按医嘱执行规律的生活什么的,那他的身体也不能适应这么大的手术;以及术后漫长的抗排异反应等。
很快他就上了手术台,手术大获成功。出院回家后,移植所花的钱医保报销了一部分,单位又给报销了一部分,自己只出了三分之一还不到。单位同事们的捐款用来购买每月的抗排异反应的药,他们一家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移植的第一步成功了。接下来就要看抗排异情况了,那可是一个较漫长的服药和自我管理的阶段。度过了,他就将是个正常人一样了。度不过,那还是死路一条。
任卫早已习惯了自我的严格管理,加上他强烈的求生欲望和坚定的信念。第一年顺利度过,他戴着大口罩又去了单位,再次敲响了局长办公室的门。
局长看到进来的是他,很惊讶。忙说,赶快坐下。你有事打个电话过来就好了,不用亲自跑来的。
他坐下后小声说,我一是来感谢局长和全体同事的;二是请求局长您给我那已经十八岁的胖女儿看看有什么适合的地方给安排个工作吧。我这换肝肝是成功了,可要面对的还有漫长的抗排异时间,我怕自己万一有个什么,我这笨女儿今后可怎么办啊?
局长说,你女儿都十八了?
他说,是的。不过只是个初中毕业生,您只要给安排个出力气的活就行。
局长说,这样啊?我们单位食堂怎么样?
他说,好。
局长说,在食堂里工作现在只能是合同工,等以后有机会再说好吧。
他忙说,太谢谢局长您了!我知道您会把这事放在心上的。衷心的感谢您!说着,他激动地流下热泪来。他心里清楚,食堂并不缺人,想进来工作的大有人在。这是局长又一次在照顾他。他的女儿虽然进来后是合同工,但以后有机会转正的。他也知道局长这人是能说到做到的那种父母官,以往多次都已经验证了这点。
局长看到他如此激动,忙站起来说,任卫,你千万不要激动,你现在可还是个病人呢!
门外的任卫老婆听到后赶忙推开局长室的门冲了进来,扶住任卫一边给他擦眼泪一边安慰说,冷静,冷静,别激动。
局长摆摆手说,这几天就叫你们的女儿来报到上班吧。
……
如今,漫长的五年已过,他已经是一个正常人。每天只要吃一点点排异药,其它都和正常人一样生活。
八
不久,又在街上遇到任卫妻子,老远就听到她兴高采烈地和我高声打招呼。见面后,就听她说,我们家任卫终于肯出钱买了个二楼的房子,我们两个加女儿一家三口搬了进去。我那聋哑儿子一家三口就留在那儿,住在那本已属于他们的老房子里。我们的新房是以女儿名字买的。女儿初中毕业就不肯上学了,没办法,任卫又找了单位领导给照顾安排在他们的机关食堂里工作,虽然工资不是很高,但对于上学本来就晚,她又是一个初中毕业就已满十八岁的大笨姑娘来说,能找到事做就算万幸了。女儿老实,干得不错。她头脑不好使,但力气有的是,如今也和一个有编制的来自农村的厨师恋爱了。只是那厨师小伙家里太穷,没房子不说,什么都没有。但能喜欢我家那笨姑娘就是好事,两家已经订下明年年初结婚,结婚后就和我们住一起。将来我们百年后,这房子就是他们的。任卫还说,结婚的一切我们家全包了。谢天谢地,我家任卫现在终于想通了,也大方了。这还得谢谢你们!
我说,不用谢,职责所在。
她又说,我还真打心眼里佩服我家任卫。多少次,连我都不抱希望了,做好了剩下我一人时,如何带领着这一大家子好好生活下去的打算。可他却永远都不放弃,哪怕有那一丁点的希望,他都会坚定地抓住不放。结果是,他的病还真的就好了!活了过来。
我笑着说,这不,终于应了那句话,只要你想活,你就有机会活着!除非你自己都不想活了。
她又继续说,我那聋哑儿子从小在聋哑学校住校,可能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吧,从不惹事,成绩也不错。毕业后我就给他在那个小门面里,做了个二层,开了一个按摩店。生意不错,还找了个小时候患小儿麻痹后仅腿留有残疾的农村女孩恋爱结婚,如今生了一个健康的孙子。当然,怀孕后做了很多相关的检查,我们也怕遗传。他们自己就住在我那老房子六楼,丈母娘从乡下上来和他们住在一起,给他们带孩子。我每月给些钱就行了。小夫妻俩一起经营着那个按摩店,生意还算好。好在当初买了那个小店面,要放到现在可是买不起的。
我说,恭喜你儿女终于长大成人,任卫也变成了正常人。现在你们可以子孙绕膝,安享晚年啦。
她感慨地说,我终于了却了一桩最大的心思。我儿子现在住的那套老房子我记得告诉过你,那是我和任卫结婚前就已经转到我儿子名下的房产,它就是我儿子的了。这样,我儿子和媳妇有了房子,那间小门面可以维持温饱,他们的生活也就基本有保障了。我也算对得起我那死去的前夫,他在地下也可以瞑目啦。
……
……
九
有一天在街上看到杨帆的妻子,她变化不是很大,远远的就和我打招呼。碰面后告诉我说,我和杨帆的儿子已经成人,大专毕业后在企业里工作。还找了个当老师的高中同学准备结婚,我给他们在开发区买了一套新房子正在装修。我和杨帆住过的街正中的那套旧房子早已转到了儿子名下,一直在出租,租金都留给儿子。但我没有告诉他这套房子转给他的事,想等到我老了以后再告诉他,怕儿子知道后乱花钱把这套房子给败了。就放在那儿,将来可以以防万一,毕竟儿子在企业工作不稳定。我也算对得起杨帆了吧!希望他能在地下瞑目。
我说,他若在地下有知,会感激你的。
她说,感激倒不必,只要他不怨我就好了。你还记得他死时瞪着眼睛用手指着我,到死也不闭上眼睛吗?
我说,依稀记得。
她激动得说,你我都是女人,我从他患乙肝后,辞掉工作,一天到晚都陪着他,可他玩兴重,以前在位时到处吃喝玩乐,生了病也止不住,改不了。我劝也没用,只能顺其自然。可临死前那神情,似乎在怪我怨我?自从他患病后,我基本上就变成了一个“寡妇”一样。我也是个活生生的人,他走了我嫁人也是不得已,反正早嫁晚嫁都要嫁,不如看准时机就嫁。我也要养活自己,我也得靠自己来为儿子的将来打算。我容易吗?
我点点头说,我能理解!你身为女人也不容易。只见她已是红了双眼,从小包里掏出面巾纸开始擦鼻涕。
我拍着她的肩膀说,不必自责,你已经尽力了。一个人要是自己都不想活的话,那其它人是没有办法的。如果他自己想活,那别人谁也无法阻挡。就像他的病友任卫,整天能想的就是要设法活下去。所以,他现在还活得比以前更好了,跟个正常人一样。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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