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我把魂丢了(81)

作者: 铁马老言 | 来源:发表于2017-08-31 11:56 被阅读32次
    深圳,我把魂丢了(81)

                                 第 81 章    风雨故人

                            第三部 李建成(之三十五)

    午饭之后,李建成开始锯木头。木头还是之前做寿棺留下来的,已经统一锯成两米一段。现在做饭桌,将就木材,做个一米见方就好了,反正家里吃饭的人也不多。他将木头两头架在长梭凳上,从中间锯起。好长一段时间没做过这活了,一时间竟然有些吃力,手上原来的老茧也没了,不多一会手上就起了泡。

    唉,不中用啊,他心里感叹着。但对于那个泡也不在意,反正久不干活开始都是要起的,等泡灌了脓,穿了后就好了。横着锯断不难,再要竖着锯成板就不轻松。这个木材周长是一尺四的,做饭桌要锯成三块,如果是两人对着拉锯会松范很多,一个人锯没有帮手,就吃力。

    以前用得多,都是请拖拉机拖到镇上的锯木厂去锯,但现在才做个桌子,那样太费神。唉,慢慢来吧,反正不急。要以前,一天就可以做张饭桌出来,现在哪怕是一周也无所谓。


    刚锯了一块,郭桂珍就在屋外喊:“李建成,拆迁办的来哒。”又来了?咯回会有什么讲法?他放下锯子,走到房里去拿烟。口袋里有烟,但那是自己平时抽的盒装白沙,拿不出手。房里放着芙蓉王,有客人来时拿那个出来待客。走过堂屋时,他都没看一眼坐在坪里的客人,不然可能就不会去拿芙蓉王了。

    他一边走,一打撕开烟的包装,等走到坪里,抬头看来的客人时,一时愣住了。来的有三个人,一个是小胖子,一个是吴主任,还有一个中等偏上身高,略胖,穿着一件黑白相间的长袖T恤,黑色西裤,黑色皮鞋,头顶略微有些秃,脑门露出大片油亮头皮的中年人,是徐刚。

    二十多年没见了,从和郭桂珍在市电影院看电影出来遇见起,就再也没见过。胖了,老了,成熟了,气派了,但却依然一眼就认了出来。李建成呆了一呆,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机械的把烟掏出来,递过去。小胖子热情的介绍着:“李师傅,咯是龙口镇的徐书记,今天我们一路来谈一下你咯扎房子拆迁的事情。”李建成没有答腔,甚至没有再看徐刚一眼,自己掏出一根烟点上,低着头抽了起来。

    二十多年来,他一直避免碰到徐刚与杨柳。逢年过节的时候他们会回老家来,他那几天就坚决不从那条路走。有时候他们到村里的邻居家串门,他老远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就缩屋里不出来。这二十多年来,除极少次几百米之外看到他们的影子外,从无正面遇到过。

    他不愿意看到他们,看到他们就会勾起心里一种隐隐的痛,一种愤恨,一种委屈,一种不平,一种要摔东西砸东西的火气。每次过年听到他们在山窝外与人打招呼的声音,他几天都窝着火,烦燥,抽闷烟,睡不好觉。他甚至有些恼火郭桂珍不告诉他徐刚来了,那样也许他根本就不出来,从后面就溜走。


    “李师傅,我们也来咯好多回哒,反正政策你也晓得哒,条件我们也是尽量按最高标准来给你算的,你看是不是就尽快同意算哒?”小胖子先开腔,挑开话题。

    本来李建成还愿意和他们谈谈条件,但今天徐刚来了,他连说话的欲望都没有。低着头,抽着闷烟,根本不答腔。小胖子见李建成既不答腔,也不抬头,像个木头一样的呆坐着,没了辙。他苦笑着,看看吴主任,又看看徐刚。

    徐刚知道,他必须发言了。本来他不想来,李建成对他心存介蒂,他心知肚明。自己是怎么上的学校,也心里有数。所以这些年来,他也尽量避免见李建成,否则大家都尴尬。但今天不能不来,而且要争取把事情办成。昨天区里开会,王书记说了,七月一号前必须把这个钉子拔了。这个山窝连同山下的那个湖,以及后山。规划的是城建学院,明年要招生。虽然还牵涉到山窝那边的几户,但是他们说了,只要李建成家拆了,他们按同样条件一样拆。

    王书记听说徐刚与李建成从小一起长大,安排他来与李建成谈。他不知道两人的矛盾,徐刚当然也不能说自己因为当年抢了李建成的名额上学因而结怨的事。王书记还暗示说,如果徐刚这事能办好,下次换届,考虑给他提一提。如果说别的他徐刚还可以拖一拖,但这事可实足的打动了他的心。自己已经到了这个坎,如果这次再不上去,就只能再熬两年等退居二线了。以科级干部还是处级干部退休,那待遇相差可不是一点点。

    更重要的是,当了一个处级干部,各方面的面子,出去的威风,那种诱惑令人向往、心醉。于是,尽管他一百个不情愿,却也得来,而且想尽办法要把这事办成。


    “建成啦,你觉得区里的拆迁补偿标准低哒我也理解,但是区里制定政策的时候呢,也是进行了充分的研究、论证的,不是哪个拍哒脑袋随便想出来的。而且咯些政策,都是通过了区里的会议集体表决后形成正式文件的。政策一旦制定哒,即便是王书记,也不能随便想改就改,想哪样改哪样改。你看村里咯多人都拆哒,都是按照政策来执行的。要是个个都按自己的意愿来想要好多是好多,那区里的政策不冇办法执行下切哒,你讲是不啰?前段时间,拆迁办的小陈和吴主任、谢主任都跟你谈哒好几次,他们也在政策允许的范围内,对你的情况特事特办,已经给哒比别个屋里优厚得多的补偿,再要更高的补偿咧,也确实是冇办法哒。

    你看咯样的,你咧年龄也有咯大哒,崽也冇在身边,我晓得你娘佬子又一直身体不好,你咧申请一个特殊困难补助,镇上面给你安排几万块钱的困难补助金,咯样你的总补偿款就有一百万哒,比边上的几户人家都高得多。你咯还不能跟他们讲,不然都要咯样范的那区里、镇上承受不起。还一个咧,我晓得你现在也冇做木匠哒,你做事认真负责,明年学校开学哒安排你到学校切守传达室,那样有个稳定的工作,一个月也有两千来块钱工资,你一屋里的生活费用就解决哒,咯样范的你看要得不。”

    徐刚知道,不给点实际的好处,单纯谈政策是没意义的,至于同学感情,那更是无从谈起,所以他抛出了两条实打实的诱饵。他相信这两条,尤其是第二条,具有很大的吸引力。守传达室轻松,钱也不少,李建成今年才不到五十,还可以守个十几年,将来的生活不成问题了。

    对于那增加的几万块贫困补贴,李建成没啥感觉,但给在学校安排一个守传达的工作,却着实让他有点动心。没能上一个大学,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到老了能到大学里去工作,虽然只是一个专科学校,只是一个临时工,但能整天和那些年轻的学生娃儿打交道,心里也是一种满足。

    至少,那时自己可以堂儿皇之的在学校里进进出出,甚至可以到食堂里打饭吃,到图书馆借书看。自己原来一直很喜欢看书,上初中的时候就把《三国演义》、《水浒传》、《儒林外史》、《聊斋志异》、《今古奇观》等能找到的书都看过了。可惜后来辍了学,做了木匠,就再没什么时间看书。现在老了冇嘛子事,如果能到学校里工作,坐传达室又多的是空闲时间,正好可以弄些书来看。


    如果是别人来谈,胖子小陈、吴主任,或者那个谢主任,他也许就答应了。但今天是徐刚来,他就不愿意答应了。徐刚不是管拆迁的,他来肯定是领导安排,如果这么轻易就答应,真是便宜了他,搞不好他在领导那里要受表彰,说不定还能升官。他一辈子占着我的好处,我拆房子他还要来占着好处?不行,不能答应,咬着不松口,不能便宜了他。

    徐刚开始见李建成眉毛松了一下,脸色略有放松,心头一喜,以为自己开出的条件打动了他。但见他瞬间又是面无表情,耷拉着眼皮只顾抽烟,刚放下一点的心又提了起来。

    僵持了一会,见李建成仍是不吱声,只得继续说道:“建成,实话讲区里也好,镇上也好,对你已经是给出最优厚的条件哒。镇上按讲对任何一户的补助都是冇得咯高的,我也是看在老同学的份上,特殊处理,希望你理解,尽快实施搬迁。政府不是无底洞,不可能无限制的接受超出政策范围的不合理要求。你也不要觉得搞得越久,钱就会越多。莫搞得最后,钱冇拿得到,还切咯多的。我跟你明的讲,你今天要是同意哒,签字的话咧,我讲的条件算数,马上兑现。如果今天不签字,那就冇得哒。”

    言语之中,隐隐已经有了怒气。如果不是王书记会上公开安排他,他根本不想来。几十年来,自己一直在李建成面前有一种胜利者的骄傲,可今天却要在他面前低声下气的说话,就像又回到初中时,自己低声下气向他请教数学题,而他有一句没一句懒洋洋的回答,语气中有一种“咯都不会做”一样的鄙夷不屑,让他心里神郁气悴。

    哼,生气了?好。李建成心里暗自窃喜,你切气,我怕你个卵。我又不急,你们那些名堂我还不晓得,啜哪个吧。明日冇得哒,冇得哒你来试下看,看我给你拆不?反正不能让你徐刚舒心,懒得嗤你。


    他掏出口袋里的芙蓉王,装给姓陈的小胖子,给吴主任,故意就是不给徐刚,自己掏出一根点着抽了起来。

    徐刚觉得心里一团气呼呼的往外窜,简直要冲破胸腔,在空气中爆炸。他手抬起来,如果是在镇办公室,桌上有什么他估计就会操起什么往地上摔。屁股抬了抬,想起来怒冲冲的走掉。但毕竟是在官场厮混了几十年的人,屁股抬了一半又坐了下来,外人看似乎是坐着有点不舒服换了个姿势。

    他自己从口袋里掏出烟,蓝色的芙蓉王,比李建成的黄铜色芙蓉王更高一个档次。他气定神闲的抽着烟,喝口茶,看看屋后的山,天上缓缓流动的稀疏白云,像对今天的事漠不关心一样。哼,不能在这失态,传出去笑话。我怕个卵啊,拆迁本来就不是我的事,拆迁办谈了那么多回都冇谈拢,我谈不拢也怪不得我。退就退啰,反正崽伢子工作也安排好哒,钱也够花哒,怕懒得哦。

    想通了,也就没了所谓,心情顿时舒畅起来。看着屋后的山,想起小时候和李建成等一帮小孩到山里摘鸟苞苞、茶片片吃的情景。唉,几十年没有到山里转过了,过不久这片山就要推平了,真想再到山里看看。那些逝去久远的童年时光啊,曾经是多么的美好。

    两个当年一起在山里面钻来钻去的小伙伴,此刻相邻而坐,却形同陌路,甚至彼此充满仇恨。


    李建成完全无视徐刚的存在,对小胖子说:“小陈喂,你们呢也来好多回哒,我的意思也跟你们讲过哒,还是那句话:一百二十万。我咯扎屋,屋前背后的山,屋边上的菜土,咯大一片的地方。你们讲啰,要是不征收啊,我几舒服得啊。你们硬是要收,我也冇办法,但是你不能搞得我住的地方都冇得不啰?不能搞得我呷的都冇得不啰?别个屋里仔结婚早,细伢子一大堆哒,人多收的钱多。我屋里仔二十好几哒,婚都还冇结,我爷也死得早,屋里才四个人,你收哒咯点子钱,做哪块吧?

    我跟你们打实话讲得,我崽在深圳要结婚,要买房子,首付就要八十多万,还要装修买家具,冇得一百万住不进切。我们老俩口子还有我娘,也要买个安置房吧,装修买点家具又是二十来万。所以讲我一百二十万冇得点剩,勉强只安得咯个家。你讲我咯扎条件过分不啰?”

    哼,崽要在深圳买房了,有出息啊。也许李建成说他要一百二十万的理由,说的是实情,可这话在徐刚听来,却觉得是一种炫耀。三年前区里招人,自己的儿子徐国翀考建设局,李建成的儿子李熠辉也报了名。李熠辉是湖南大学毕业的,重点大学,一本。徐国翀只是市里的工业大学毕业,二本。笔试成绩李熠辉遥遥领先,但那次招聘区领导私下里早就说好了,尽量照顾区里的干部,多数都是安排的关系户。没有关系招进去的,都是些冷门岗位有关系的人不愿意去的。

    这也怪不得自己,就是自己儿子不报名,也轮不到你们家李熠辉,还有其它人盯着这个位子呢。只是徐国翀不大争气,玩惯了,总不好好上班,领导对他很有意见。他自己也不想在政府里上班,总嚷着要和同学一起去创业。也不好好谈对像,女朋友倒是谈过不少,但没一个长久的。现在李熠辉居然要在深圳结婚买房,看来混得不错啊。哼,在我面前现世是吧?

    想到这,愈发对李建成嫌弃起来,不想再跟他多扯七扯八,想早点走开。对那曾经钻进钻出无数回的后山,也没了儿时的情感,恨不得马上把他推平才好,似乎那山与自己没任何情份,而是李建成的私家花园。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深圳,我把魂丢了(81)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bhhqjx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