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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上数三代,我们家都没有能喝酒的根,从医学上讲是肝脏少了一种代谢酒精的酶,这酒量真是与遗传息息相关,就算你有"琴棋书画诗酒花,仗剑走天涯"的侠气,也得有实力撑着。
我父亲当然也不例外,每逢酒场,更是沉默寡言,安坐一隅,只怕别人会激他拼酒,做人如饮酒,因家境不宽裕,没底气,总是谨言慎行;更因空有才学,平生不得志,郁郁寡欢,每与领导或与所谓成功人士同席,总是懒于周旋奉承,藉口酒量太浅席下帮衬。唯有一些家宴或是多年老友的聚餐,才会小酌两杯。
前些日子读一文友的文章《酒品、人品》,更让我想起父亲少有的几次微醺之情景,从中想找一个能对号入坐的影子,好像都无相似之处。既无李白的“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的洒脱豪爽;亦无几分苏东坡的“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我欲乘风归去 ,又恐琼楼玉宇”的豪情满怀;也不敢有罗隐的“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的自遣与率真;更无柳永的“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的浪漫诗情⋯⋯细细思量,唯与陶渊明的"泛此忘忧物,远我遗世情。一觞虽独进,杯尽壶自倾”的隐世清傲有几份神似。
记忆中唯一一次,父亲深醉后薰薰然的情景依旧历历在目。那时我们姐弟还刚上小学,父亲也很年轻俊朗,因为工作上的事受到褒奖,庆功宴上领导非得劝他多喝两杯。摇摇晃晃回到家的父亲,难得的面若红霞,他斜靠在床栏上(那时家里还没有沙发),高声唱着《上海滩》主题曲,那时候正风靡这部港台区,唱的还是原汁原味的粤语版,"浪奔浪流,万里滔滔江水永不休⋯⋯"现在回想起父亲落寞、贫寒的一生,真如歌词所言:淘尽了世间事,混作滔滔一片潮流。是喜是愁,浪里分不清欢笑悲忧。那时年少无知的我们只觉得特别好玩,大声起哄:“好听!好听!爸爸再唱一遍!”那也是我唯一一次听他唱歌,看他沉醉狂放的一面。
父亲一生与共和国一同经历无尽磨难,少年时正是三年自然灾害,生为长子,常常为了弟妹忍饥挨饿,身子骨自然就弱。刚刚高中毕业赶上十年浩劫,大串联,上山下乡,失去上大学的机会。也曾靠给各个单位用大红油漆在墙上写美术字或写写宣传材料贴补家用,也曾以书生文弱之躯在工厂做着繁重的三班倒的脏活累活,也曾因我们姐弟仨的负累无法圆大学之梦,也曾因家庭成份之故无法通过政审多次失去光明之前程。在父亲五十多岁时所在企业倒闭全部职工买断下岗,失去了心爱的工作,他更是成日里长吁短叹,愁眉不展。那么多年里,父亲低眉寡言,只为生计奔波终日,既无闲钱更无闲心,呼朋引伴,小酌怡情了。
唯有年年春节前后,我的祖父在我家过年的那十余天里,父亲每晚总要炒几道拿手菜,小炭炉里慢炖一钵子红烧肉或大杂烩,特意温一小泥壶白酒,陪祖父慢慢品着。父子二人均少言寡语,只偶尔低声闲聊几句,黄色的光晕里,小炭炉温热的火光下,菜肴的香味氤氲中,映衬得父子的脸庞均染上温暖闲适的淡淡红晕。那小酌的场景,并随父亲与祖父的相继离世,愈发鲜明,已成了记忆中永不褪色的温馨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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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荏苒中,我们姐弟相继成家,工作渐渐稳定,各自光景也渐好转,父亲也算懈下重负,再也不为生活焦虑。时光总会带走不快,带走失意,也算是否极泰来,父亲总算过上一段舒心的日子。尤其是我女儿出生后,父亲脸上的笑意更盈盛,寸步不离地守着小人儿,和咿咿呀呀学语的外孙女竟有说不完的话。有时家中中餐多炒两个小菜时也会一手抱着外孙女,一手端着酒杯,喝上两小杯,之后便是靠在沙发上眯眼睡上半下午。渐渐的家中亲戚往来多了,父亲小酌的机会也多了很多,父亲每每喝上几小杯便有醉意,却从不借酒装疯,大吵大嚷,总是一如往常安静地小睡上两个时辰。
不知道是父亲的性格使然,还是长期的家庭桎梏压抑了他天性里激扬的那部分,无论心境好坏或酒的优劣,父亲待酒,如同待母亲,待子女,骨子里温情依恋,从不会责怨伤害。酒品见人品,这就是我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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