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落满尘霜的眉再寂寂无言,不复风华。却恰似当年他凤眸微眯,笑意渐沉的温香软语。
还是风雨交加的水榭歌台,柳絮在风雨中摇曳,那一身青衣青丝高高扬起的女子喝着温好的青梅酒,哼着那不成调的曲子,赏这漫天的绵绵细雨。
“总错觉阿言在,那稽子煦也在。”女子不看身侧悄无声息袭来的男人,抿了抿酒淡淡道,眼中是这滚滚江河。
叶渐然摘下黑色斗篷,半张毁却可怖的脸用面具遮住,另半张脸还是可见并不逊色的俊朗面容。
他看着她消瘦不少的面容,唇齿间却极难容易的启声,“花想。”
女子用极干净的明瞳看他饱经沧桑的双眼,她的眼睛里有他的半生。
冷风中,叶渐然看着她有种带着温暖的气息的错觉。
不,是假象,现在的她,怎么会是当年那个笑着走家穿巷的小姑娘,她终究是清冷的。
因为落言和稽子煦的离开,不知是死是活,没有消息。
倒是每年朝廷的人马的追捕无果的消息在坊间早有传闻。
“当时不该让他们相见,我们都不该。一面惊鸿,对于家世悬殊的两人本就是罪…”花想蹙了眉,手中的酒坛紧了紧。
“花想,当时早便说过棒打鸳鸯的今日不是我们,明日便是稽太守,后日便是圣上。他们,根本不可能。可如今,稽子煦是个有担当的,不可能也变成了可能吧。”叶渐然看着花想恬静的侧脸,说道。
谁知花想突然转身看着他的脸,眼中无惊无澜,只是认真的凝视着他语气温柔的问,“当日你快追到他了,却故意放了他。那你恨稽子煦为了逃避追捕毁了你的脸吗?”
“恨什么?”叶渐然反而轻笑了出来,笑声沙哑好听,“有什么可恨的吗,就算有这张脸,没有家世我也得不到想要的人啊。我也没有子煦的果决,去强行改命,不如帮他一把。”
雨下得又轻了些似要下空这座城了。
花想看着叶渐然,收紧了这凌乱的情绪,当日种种,在一场一场的烟雨里未消散一点痕迹。
他们已是她生命中的亡人。
回身,她将酒坛放到石桌上,“渐离,我是罪人,你是好人。无法在一起从来不是家世,而是我们所做的事不一样。”
“你的容颜,我赔不起。你的心,我赔不起。你救了阿言,我赔不起。你现在即使被朝廷追捕,还是坚持留在我身边,我还是赔不起。”花想绝望而无奈的闭上眼晴…
她衣袂在风中翩翩扬起,风吹乱她齐腰的青丝。
叶渐然看着她瘦弱的背影,还依稀听得她的最后一句,“你的一生,我都赔不起。”
他只好苦笑着摇头,她的一生,即使他努力了那么久,他也未曾让她开心的过。反而让她,这么难过,还谈何算清。
花想撑着油纸伞走到途径落言家的石桥上,思绪便逐渐飘远。
落言家,早已是一片荒芜了吧,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把她们家人利用得干干净净,最后只等稽太守心急爱子那句,都不用圣上发落,便可灭了她家满门。
她去,去看这断垣残壁能有多刺痛她的心,让她痛不欲生吗。
“阿言,为什么要爱上他离开我。”花想喃喃的问,泪,在脸上不受控制的滑落。
“那你…为什么要负了他…”一个女声突然在她耳边响起…
“谁?”她惊慌的想要找到说话的人,却发现她的身边,桥下,远处皆没有人。
可是那人的声音没有停,在她的耳边清晰。
“你知道叶渐然喜欢你,你却只把他当一个滞留在你身边的人,你的本意是用那对爱着彼此的人赶跑他,所以…”
“当叶渐然快追捕到他们时,你明明知道他不会不放过他,却还是利用稽子煦的急切心态,让他举了剑…”
“你想让他离开你…”
“你想让他离开你,你想让叶渐然去死…”一句一句,花想心口都发痛。
她感觉不到寒冷,手却冰冷的,血也是冷的。
不稳的身子彻底倚倒在了石桥上,泪混在雨里便也没有了声息,她无声无息,无悲无喜。
只是那般像个怪物一样怀念着那年那日,落言如花的娇美笑颜,稽子煦几步成诗的少年鬼才,还有…叶渐然看着她时,总有的温暖笑意,用竹箫为她吹了那么多好听曲子…
她负深情,她欲绝情。
顾家和稽家乃世敌,都是圣上的左膀右臂。从小,父亲便告诉她,总有一天她将嫁给一个皇亲贵胄,到那时顾家便会更加光耀门楣。
她不以为然,直到柳州越出现在她面前,那时花想去寺里观礼,对面那个风姿卓然的男子对着众人笑,那笑意让她再无所疑。
她喜欢柳相的儿子柳州越,她只想嫁给柳州越。
可是她忘了叶渐然的存在,他总会阻碍她。她想要找柳州越时,叶渐然总会来找她,那天他手里拿了一只白兔,也不知是从哪的山林抓来给她解闷的。
她本来玩心也盛,跟那兔子玩了许久。可是有人告诉她柳州越在准备花灯过晚上的花灯节,她便放下兔子便想去街上找他玩去。
叶渐然一双眸就静静的望着她,那双眸里充满了伤心和失望,像一只受伤的小狗一样可怜。
她不知怎的,也就没有去,还嘻嘻哈哈道,“兔子好玩,花灯也不会动不是,我跟兔子玩。”
结果那天柳州越遇到了他想相守一生的姑娘,那姑娘并无逊色,容颜与才华兼具。唯一逊色,是洗尽铅华般并不爱笑。
有人说那姑娘有过甚是喜欢的人,柳公子为了得到做了许多令人感动的事,最后娶到了那姑娘。
那姑娘芙色却在成婚之日,当众痛哭。
她求而未得,也是痛哭失声。叶渐然便陪着她。
满城絮时梅雨酒那天她冷冷的拍开叶渐然的手,很强硬的对他说,“我乃太尉之女,你和我虽有这数年情谊,却并无可能。我只当你朋友,我喜欢的人虽然另娶了他人,我也不会喜欢你。”
叶渐然就会点点头,然后默默走开。
她以为这便放弃了,谁知第二天他还是这么笑得温温柔柔的来找她,对她说的事当没听见一般。继续给她带好吃的,好玩的。
叶渐然对她,从未放弃过。本该放手的花想,却因为那朗目男子眉间的哀色,屡屡失魂。
她打扮许久,是极衬肤色的藕粉长裙,长长的青丝用发簪点缀。柳州越却对她说:“芙色不爱他,她爱的人没有回长安履约娶他。他明明知道却拿身份威胁了她”。
“可是芙色,她不会笑,圈养了一只鹦鹉,整日盯着那鸟瞧。”柳州越的脸在夜色下显得沧桑了不少。
“我喜欢喝青梅煮的酒,你喝点吧。最多微醺,也不会真的醉。”花想还是笑着的,她如玉的左手臂轻轻拿着杯盏,右手臂缓缓斟满酒杯。
柳州越蹙着眉看她,他打量着她,许久才幽幽问:“你可怜我吗,觉得我可笑吗?明明什么都好,却求不到她?”
“噗”花想不禁笑出声来,微挑着黛眉,支着下巴大胆的用清澈如水的眼睛瞧着他,娇笑道,
“那我呢,我不值得可怜不可笑吗。你这么自夸,我也说我什么都好,家世才德容色都有却求不到你呢。”她饮了口清香扑鼻的青梅酒淡淡道。
下一秒,她的手臂被人抓住,那人看着她,几秒的对视让她心跳又漏了几拍。她确认自己没有幻听,他闷声说:“我不是全然不喜欢你。”
说罢,柳州越便扬长而去。
花想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的背影,不禁笑出声来,许是这夜色太凉,她只觉得身上有些冰冷,内心却无法避躲的升起一簇火焰。
她扬着长长的水袖,闭上眼睛,面朝天际,都因疲惫而摇晃不堪。她大概是疯了,顾花想,那个名列长安的女子,就在那一刻,彻底的变了。
那年繁华的长安,叶渐然跪在顾府外,顾府边聚了那么多看热闹的人。他却执着的跪着,因为他要等她出来,跟她说他要娶她。他坚信她决不会这般绝情。
可是,花想那日出来了,红灯月色下,她沉静的眸望着他,侧身对着他。叶渐然看着她的侧脸。
众目睽睽下,也不看他她淡淡道,“我不喜欢你,你知道。门弟家世皆是理由,你何必来,自取其辱。”
她话语没有任何感情。
叶渐然望着她,眼中失神,也并没有从地上起来。美人如月隔云端,花想一身红衣,唇色红艳,一片红色面纱挡住半张脸。
她眼中一派清冷,转身后,珠玉步摇叮呤作响,青丝在风中拂动,敛步不急不慢的回府。府口的小厮将府门无情的关上。
百姓们皆在窃窃私语,叶渐然望着府门,双拳握紧又无力的松开。
他依旧不会放弃。
可是花想还是想和柳州越在一起,即使他已娶妻,只要芙色不接受他不爱他,他们还是有可能。
只要到时候,那女子肯退让,柳州越知道了她的好,便会全心全意的爱她。
可是讽刺的是,那女子竞被柳州越感动,与他真真正正成了一对琴瑟合鸣的夫妇。
那天晚上,叶渐然坐在她旁边,看着她喝了两大坛青梅酒,这种酒从不醉人她却早已自醉。她喝得眼中迷蒙,双颊通红,及,泪若雨下。
“叶…渐然,我瞅着…这长安,是不是飘了红花…真美啊…”花想笑嘻嘻的说道,她看着叶渐然,眼中竟是不禁意流露出来的怜惜。
叶渐然深邃的看着她,斟上一大杯热茶,推到她面前。她扶着石桌,只有破碎而可悲的喃喃:“从来不是…家世…我只是爱他。我明明知道…这赌局是输局了…”
“我知道,你不是嫌弃我的家世,只是,不爱我。”叶渐然笑得仿佛生了几分天地间朴华的月华般安然,“只是灬花想,我永远在你一抬头就可以看见我的地方。你看看我,我也会很开心。”
他温柔的话语令她如沐春风,爱会让人变得卑微万分。
这世间的变故万般,又岂是他们凡夫俗子所料,终有一天,她的爹爹找到了她,语重心长道,“阿想,你可有成婚的想法?”
“爹爹,是不是朝堂上出现了何事?”向来蕙质兰心的花想一想便知定是发生了何事。
顾太尉幽幽叹气,“稽太守,那老头,表面假意交好,一直在拉拢权贵。而我们顾家表面风光,暗地哪禁得起他老谋深算。需觅一依靠…”
“我需要嫁谁?”花想并无波澜的问道。
“徐宰相家徐子期。一旦成功,他将会是我们顾家永远的靠山。”顾太尉苍老的眉目微皱道。
“好,我会想办法,赢得这个靠山。”这是花想当日的承诺,既无所爱何不守护至亲。
数日后,人间匆匆变幻,长安风云瞬息即变。花想一身白色长衫牵着一匹黑马立于断崖之下,她的面前是早已哭红双眼的落言,她哭得都在颤抖。
花想笑了,她抱着瘦弱的女子,在她耳边道:“你是我认识吟出那句“卷帘依旧美人白头”人,别哭得这么丢面。和爱的人浪迹天涯是好事。”
落言只是含泪唤她,“阿想。”
花想拍拍她的肩,便缓缓走到稽子煦的面前,抬头望着他一双丹凤眼,潇洒而爽快的笑了,“初识你时便欣赏你不羁,却不料你真有本事能抢走我的阿言。”
稽子煦薄唇轻勾,带了些邪气笑得却也那样爽快,“是阿言有眼光。”
“稽子煦!”落言看着他,恨恨的喊他大名。
“乖啦。”稽子煦就是个厚脸皮。
花想拢着颊边碎发看着他俩,也是欣慰。她咳了两声,才又启唇道:“稽子煦,你我家里可是有仇的,我却慷慨大方的帮了你。”
“哦?我倒不知花想你还看上金银那些俗物?”稽子煦挑着剑眉,饶有兴趣的问。
风仍在刮,吹罢了几缕黄沙,天边住了晚霞灼灼。“如果渐然有机会追捕到你,他定不会伤害你,他会想尽办法放过你们。你若有机会,答应我…”
“帮我杀了他。”
“帮我杀了他…”花想平稳的话一出,稽子煦脸上出现惊色,落言更是惊呼出声,“为什么?”
“我是要嫁人的,为了顾家我不可能嫁给他。他已在我身上错付了半生,空等了半生。下半生,我不要看着他为我受爱而不得的折磨。”花想无奈道。
“稽子煦,麻烦你,帮我给他个解脱。当还我放你们走之恩。”花想定定的看着稽子煦沉重的神情,他已沉默了许久。
“求而不得,年华负心。阿想,这事我记下了。我们要走了,好好照顾自己。”最后,稽子煦沉思后应下此事,认真的嘱咐道。
花想看着那一骑绝尘而去,只徒留滚滚黄沙,她就知道这一生她会将他们记得如此用心。只愿今后他们的月光,也永远照得到故里便是…
雨中,那水榭歌台,响起幽幽琴曲,又是哪段忧思,孤身寄于千里。那年长安,多是雨季,梅酒甚是灼人。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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