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是顽皮的。有时候刻意地去回想童年和少年时代的事,愣是想不起来,只好自嘲记性不好。但在不经意间 ,一缕熟悉的气味,一句亲切的方言,一首曾经喜欢的歌,就能把我带回过去的岁月。
前几天看一部1988年的意大利老电影《天堂电影院(Cinema Paradiso)》,勾起了我关于故乡的老电影院的回忆。
朱塞佩·托纳多雷是《天堂电影院》的导演兼编剧。电影是根据朱塞佩的自身经历改编的,影片中的主角萨尔瓦多是个成功的导演。故事由萨尔瓦多接到的一个从远方老家来的电话开始。某日深夜,萨尔瓦多下班回到家,与其同居的女友说他的母亲打来电话,要告诉他一个叫奥佛来多的人去世了。听此消息,萨尔瓦多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电影观众跟随他的回忆列车来到了意大利南部的一个小镇吉安卡多,与萨尔瓦多一起经历他与奥佛来多的往事。萨尔瓦多的小名叫多多。
偷看电影的多多小镇的居民基本都是影迷,而多多则是超极小影迷。奥佛来多是小镇唯一的放映员,因此是小镇上“神”一般级别的人物。多多的父亲在二战中阵亡,多多因热爱看电影,跟奥佛来多结下深厚友谊。聪明的多多天天一放学就跟着奥佛来多混,不知不觉间也学会了如何操作电影放映机。多多十岁的时候,奥佛来多在播放电影时,胶片着火引起火灾。当人们争相逃命时,多多却冒生命危险冲进二楼放映室,把倒在地上的奥佛来多硬拖着到了一楼,使之死里逃生,但奥佛来多也因此失明。在电影院被重建之后,十岁的多多被电影院老板聘为放映员。
这真是一部值得一看的电影,它获得第62届奥斯卡最佳外语奖。这里就不把影片的主要情节都透露出来了。另外, 电影的配乐富有感染力。为电影作曲配乐的是被尊称为“欧洲电影音乐领航者”的埃尼•莫里康(Ennio Morricone)。
电影的每一个场景都引起我的共鸣,勾起我对故乡,特别是故乡的老电影院的回忆。
故乡小镇名叫梧桐镇,街道上也铺着跟吉安卡多一样的石板路。吉安卡多的镇广场有个疯大叔,童年时我们镇上也有一个穿军装扎红臂章指挥交通的疯爷爷。吉安卡多的镇民们看电影时如痴如醉,故乡的人们看电影也非常投入。
镇上的老电影院与天堂电影院一样建在一个小河旁,离影院不远有座桥。电影院的样子已基本不记得,但确信它有刷了白灰的墙,一个暗红色的大门。电影院约可容纳200人,有一个大舞台,舞台的最里面是放电影的大白幕布。电影院也是戏院,县里或市里的剧团经常会来演戏。
那时电影不是每天都有的。一到有电影上映的日子,电影院门前的广场就格外热闹。广场上有卖甘蔗、卖瓜子、卖糖果香烟的小贩们,有排队买票的人们,有奔跑嬉戏的小孩,犹如过节。
电影快开始的时候,人们排队检票入场,入座后兴高彩烈地谈论即将开始的电影。灯光一暗,人们的声音立刻就低了下去。加演开始了。我们那把电影开始前放的副片叫“加演”。加演通常是些计划生育之类的宣传片,但人们也会看得津津有味。迟到的人们要打起手电才能找到自己的座位。等到正片开始,院里就变得一片寂静。当然这份寂静不会保持太久,人们随剧情的起伏情绪也忽高忽低,为电影中人物的不幸而流泪,也为他们的成功而鼓掌。
我在读小学四年级的时候离开了故乡,到县城的小学读书。所以在老电影院看过的电影基本都不记得了。不过奇怪的是,当年看电影时闻到的一种味道现在还能记得,闭上眼去嗅还能嗅出那种味道。这味道是电影中有国民党女特务出现时才能闻到,是一种香水夹杂烟味的奇怪味道。若要问我为什么能闻到电影中的角色发出的味道,我想应该是儿童的想像力加上对女性的好奇心相互作用的结果。
其实我在老电影院看过的戏比电影次数多,皆因父亲和母亲都是戏剧迷,而母亲则是超级戏迷。我当年看过的戏如此之多,以至于我能根据听到的戏曲配乐判断出正在出场的角色,缓慢的快板声,通常是丑角独白;悲惨的二胡声,配的是旦角的泣诉;有节奏的锣和钹一唱一和,是文官在迈官步;如急雨的锣鼓声,是武旦在打斗......
童年时有一次跟母亲看戏的印象最深。母亲的单位发了两张戏票。下班后母亲兴冲冲地赶回家,告诉我和三姐晚上要看戏的好消息。我那时估计不知道戏票长什么样,看到母亲放在饭桌上的两张粉红色的纸条,拿走去玩,并把纸条撕成了碎片。母亲看到后直接崩溃了,大发雷霆,臭骂我一通。印象中母亲只骂过我两次,这是最厉害的一次。身为戏迷的她当然不甘心失去看戏的机会,骂完我后就像玩拼图游戏一样把碎纸片拼凑起来。记不得她有没有把票拼完全,反正后来检票员让我们进去看戏,我们也找到了座位。
想想好不可思议,小时候那许多欢乐的事都不记不起了,而如撕戏票这样不愉快的经历却如昨日发生。那些回忆中曾经的不愉快,宛如母亲脸上的皱纹,让我感到亲切也有些许感伤。
三十多年过后,母亲年届八十,仍然是不折不扣的戏迷。县城里哪里有演戏,她都会跟票友们一起去看。每年回家探望父母,我都会陪她去看一两场戏。去年的一天,我们看戏看到一半,天下起了雨。戏台是临时搭的,观众席是露天的。母亲淡定地撑起伞继续看。我也学样把伞打起,但看了一会就受不了了,只好悻悻地先行回家。走的时候,看了她一眼,她目不转睛,完全沉浸在戏台上演的戏里,那份专注仿佛把她的皱纹都抹了去,让她变回到年轻时的模样。
《天堂电影院》的结尾,萨尔瓦多看着老电影院被建筑开发商用炸药拆毁。我的故乡的电影院也早就不在了。
即将被炸毁的天堂电影院想找一张故乡老电影院的照片,于是在微信上问我的小学同学阿臻有没有老影院的照片。阿臻的父亲曾经是电影院的放映员。
阿臻回道:“没有照片 。阿土,你老回忆过去,说明你老了。:)”
也许是老了吧。可是如果现在不回忆过去,等真正老的一天,会不会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去回忆吧。你会发现,在过往的田地上,曾经叫做恐惧的小草已然被谅解的花所替代,而那感恩的种子,已长成参天大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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