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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很多美好的童年记忆,其中一个就是我当过快乐的动物园园长。
那时候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还没有弟弟。小学生放学都是自己回家,没有家长接,家里也没有人等我。父母下地干活去了,哥哥姐姐上学去了。
我一回家,一院子的鸡鸭牛狗猪鹅,满怀期待地等我。它们听力特别好,我一走进院子,它们就用最嘹亮的歌声欢迎我回家,按现在的话,好像都在说:“怎么才回来,等你等得花儿都谢了。”
—2—
我一走进院子,就能看见门口拴着的黄牛,我还没有跟牛打招呼,大黑狗已经摇着尾巴来碰我的脚后跟,我不喜欢狗往身上扑,狗好像知道,摇着尾巴围着我转,汪汪汪,温柔地叫着。“小黑,辛苦了,今天有什么开心的事情?”
我走到黄牛的身边,“你好吗?饿不饿?”我从旁边的草垛上拿点草喂它,牛看我的眼神很温柔,低头吃草的样子特别像鞠躬表示感谢。
这时候,几十只鸡鸭鹅从不同角落冒出来,形成浩浩荡荡的队伍向我走来,像万人空巷聚集到城门口欢迎凯旋归来的英雄。我说:“你们都好吗?想我了?等一下,我先去喂一下小猪猪,再跟你们玩。”
喔喔喔、咯咯咯、叽叽叽、嘎嘎嘎、轧~轧~轧~(鹅的叫声音同gá)、汪汪汪,在鸡鸭鹅狗的交响乐伴奏和簇拥下,我走过院子走进房间,放下书包,洗洗手,喝一口凉白开。
我不能休息,把母亲煮好的猪食盛出一点,提到猪圈倒在猪槽里,懒洋洋的小白猪早就在槽边哼哼噜噜地叫着,等着吃饭呢,它知道我一回家,就会喂它。我人小力气也小,提不动太多,猪三口五口就吃完了。“我知道你又饿了,你先吃一点,一会儿大人们回家,再好好喂你。”白白胖胖的小猪鞠躬感谢,头一上一下,很可爱。
猪圈在篱笆墙里面的菜园子里,我喂猪的时候,合唱团在篱笆墙外高声歌唱,提醒我,该跟它们玩一会。
喂完猪,我就拿出母亲提前拌好的小米拌小野菜分别放在4—5个小盆里犒赏合唱团成员。我们家每天早餐桌上的煮蛋都指望它们,这是母亲告诉我的。
别人都吃了,只有小黑没得吃,只能等到晚上我们吃完饭,才能落着吃剩的,看家那么辛苦,却最后一个吃饭,所以现在也有“加班狗”等网络语。我抱歉地跟小黑说,我就跟你玩一会,它很通情达理,也不生气,从我走进院子,就一直兴奋地跟着我。
我问它:“今天家里都发生什么事了吗?”
它说:“汪汪汪!”
我说:“哦,都挺好啊,这都是你看好家的功劳。我们这个家,每个成员都很努力,你也很棒!”我摸摸它黑黝黝的头,它更兴奋了。我说把你的玩具找出来,它嗖地跑到鸡窝旁边,把它藏好的玩具——一块大骨头叼过来给我,我把它扔到院子的另一头,叫它拿过来,它飞快地跑过去把它叼过来,我摸摸它的肩膀鼓励,它高兴得摇头晃脑。几个来回,小黑就一身汗。
它们也不是总这么可爱。夏天下雨的时候,经常跑出院子,满村地跑,毫无疑问,是小黑把别在院门口的皮绳打开了,放它们出去的。也许快要下雨的时候,天气闷热,它们求小黑放出去散心的。不然,为什么偏偏下雨的时候,它们经常不在家?
一旦下雨,我就得拿长竹竿,末端系着一块旧红布,满村“呀—呀呀“地找鸭子和鹅。我喜欢的女同学秋月就住在我家东边,每次找鸭鹅,我都得路过秋月家门口,觉得很丢脸。她会不会在家悄悄学我的样子,举着树枝呀—呀呀地叫。我真是恨透了这些下雨不回家的鸭鹅,可是我必须找回来,这是我这个动物园园长义不容辞的工作。
我们村比较大,有时候好几个小时都找不到,从村东头走到西头,从北走到南也找不到。母亲告诉我,鹅找不到家的时候,雨下得越大,它的头扬得越高。最后大鹅慢慢往后倒,就起不来了,以后下不了蛋,我们就吃不到鹅蛋了。所以,找不到鸭鹅,我就特别着急,有时候会叫几个朋友,二狗、铁蛋一起找。最终还是都能找到。
回到家我会狠狠地批评它们,下雨了,还往外跑什么?以后再这么不懂事就不跟你们玩。不过,还是很感谢你们平安回来,我也不用挨骂。
回头我又狠批小黑,不懂守家,要下雨了,还放它们出去,小黑好像听懂了,耷拉着脑袋不敢看我。
有一次,几个同学放学后跟我一起回家玩,看见我们家的动物王国和欢迎仪式,把他们都逗乐了,说你们家的这些动物怎么都能听懂你说的话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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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养的黄牛,那时候还不大,父亲每次带它下地干活之前,都会摸着它的头和脊背,喃喃细语:“你还小,没有那么大力气,可是我们要去翻地了,难为你了,我们一起加油!”
牛眨一眨大眼睛,哞哞地叫,好像在说:“主人,请放心,我会努力干活的,咱们出发吧。”
每一次鸡鸭鹅下蛋,母亲都会跟它们说:“谢谢你们下的蛋,好好吃饭,多下蛋,不要生病。我们全家都谢谢你们。”
喂猪的时候她也会说:“好好吃,好好长肉,不要生病,闷了唱唱歌。”
她每次出门都会跟大黑狗说:“好好看家,辛苦你了!”
我问父母,这些动物能听懂人的话吗?父母告诉我,话可能听不懂,但是它们应该能感受到我们的心意,我们是爱护和关心它们的。
幼小的我懵懵懂懂,长大后才知道,那是父母心疼和感恩那些为我们一家人的生产和生活出力的动物们。
那时候没有禽流感这么一说,但是每年都有邻居家和同学家的家禽病死,或者丢失。我们家的动物很少生病,也很少丢失。或许它们真的听懂了我们家人的话和感恩的心,所以它们也各自发奋努力。
每年春节的时候,父母都会送我一个礼物,一件毛衣或者一双手套,并在全家人面前表彰我,“你是我们家最优秀的动物园园长,你把它们教育和管理得很好,辛苦了!”
—4—
几年前,中学同学聚会回了一趟老家。梦中日思夜想的故乡变了模样。因为年轻人很多都去大城市打工,留在村庄里的大部分都是老人和孩子。
现在家乡的土地很多都被承包出去了,农民很少种地,城里下岗的工人都到农村承包土地,种水稻。
因为村里的孩子越来越少,当年的小学已人去楼空,连操场和校舍都不存在,我努力寻找当年的模样,根本找不到。
消失的何止是我当年读书的小学?曾经夜不闭户的传统也随之而去。家家户户大门紧锁,有的还安装了防盗门。
火车也不停站了,呼啸而过。因为村里都是老人和孩子,每天有七里八乡的几十上百个年轻人赶到我们村乘坐火车到县城和市里上班的盛况早已不复存在。老人小孩出门比较少,即便出门也有络绎不绝的出租车来来往往。
踩着枕木望着巡道工的背影,畅想铁路的尽头在哪里?外面的世界有多大?充满幻想、向往广阔世界的快乐童年一去不复返。
现在回家没有成群结队的小动物等我,只有一座座高楼,一道道门禁卡和防盗门,还有电梯里养猫养狗且不拴的年轻或年老的猫狗的爹娘。
童年和故乡永远分不开,我们用一生都在写童年。童年是时间意义上的故乡,故乡是空间意义上的童年。
故乡已泛白,童年已远去。当年的动物园园长现在每天挤地铁,为生活奔波。童年的快乐,远方的故乡,如今只能在文字里回忆。动物园园长是我至今当过的最高职务,也是最快乐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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