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下的苍凉——品读张爱玲

大约在我十三岁的时候，在朋友的推荐下第一次读到张爱玲，那是她一生中唯一的一部文学论著——《红楼梦魇》。读这本书并不是因为我喜欢张爱玲，而是因为对红楼梦感兴趣。张爱玲的小说，多是描写成年女性的婚姻、家庭、爱情、挫折，而一个处在豆蔻年华的女孩，又怎么会懂张爱玲呢？

时过境迁，二十几年过去，再次读张爱玲，是缘于听了蒋勋老师的音频《中华文学史之张爱玲》。张爱玲，在她生活的那个年代，算是一个特别不相宜的“奇葩”。她的文学，虽然也是以战争年代作为背景，但却避开了那些英雄️主义、抗日救国的红色题材，转而关注在那个年代里最不受重视的每一个生活在男权文化之下的女性的生活。这很可能是因为她的文学极大程度上受到了《金瓶梅》和《红楼梦》的影响。

红楼情深。翻读张爱玲的小说，需点一炉沉香，听她娓娓道来。她的字里行间，随处都可以发现《红楼梦》的影子。在人物塑造上尤为明显。比如《第一炉香》里，梁太太这个角色就有凤姐的影子。她的出场跟凤姐非常相似，仆人簇拥，衣着排场，个性张扬。当薇龙有求于她的姑妈（梁太太），低声下气地说道：“姑妈是水晶心肝玻璃人儿，我在你跟前扯谎也是白扯。……”这句话正是李纨形容凤姐的话。在隐喻表现上，张爱玲高超的手法也缘于《红楼梦》。比如在《第二炉香》中，她描写愫细“她的头发波纹里永远有一阵风，同时，她那蜜合色的皮肤又是那么澄净，静得像死。”短短的一句话就已经带出了愫细这个人物的个性和命运。她太过单纯敏感，她爱罗杰，却因为接受了来自妈妈和姐姐极其错误的性教育，最终毁了自己的婚姻，也毁了罗杰。令人唏嘘！红楼梦中的人物描写手法也类似，比如描写林黛玉“一双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这种描写，都是写意多过写形，写意的同时又有隐喻。

繁华末路。张爱玲出生在一幢没落的贵族府邸，她的祖父张佩纶是清末名臣，祖母是李鸿章的长女，这样的身世给她的作品定下了基调。她故事里的到处都是旧式大家族跟新兴小资产之间的碰撞。繁华在她的作品里是一个虚幻的背景，是没落的繁华。她笔下的薇龙是历经繁华却沦为工具的交际花，白流苏是从旧式家族中走出来一心奔向新时代的女子，曹七巧更是受到旧式家族熏染人性扭曲的可怜女人……可以说，张爱玲故事里的人物，都是在一般人看来，出生高贵，衣食无忧，生活体面的一类人，但是张爱玲描写她们的繁华的时候，笔锋里透出的却是喧闹之下的阴冷、自持、凉薄。其中，《金锁记》里的曹七巧是她讽刺的巅峰，她残疾的丈夫，在她眼里是“没有生命的肉体”，在情爱无法得到满足的痛苦下，她对金钱和权利的索求变成无限膨大，甚至不惜伤害亲情。在张爱玲看来，七巧所拥有的一切繁华对她来说不过是“黄金的枷”，她用那“沉重的枷角劈杀了几个人，没死的也送了半条命。”可悲、可怜、可叹、可恨！

通透悲凉。张爱玲偏爱月亮，把月亮当作她作品里最重要的意象。在我看来，月亮就是她本人，冷冷地见证着人世间的一切。她把自己的经历、情感都倾注到自己的作品里。对于污浊的世道，她直言“那肮脏、复杂，不可理喻的现实。”对于现实的婚姻，她说“为了爱而结婚的人，不是和把云装在坛子里的人一样傻么！”对于女性的弱点，她调侃：“一个女人，再好些，得不到异性的爱，也就得不着同性的尊重，女人们就是这点贱。”对于男性的无理，她嘲笑：“你最高明的理想是一个冰清玉洁而又富于挑逗性的女人。冰清玉洁，是对于他人。挑逗是对于你自己。如果我是一个彻底的好女人，你根本就不会注意到我！”“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窗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饭粒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张爱玲独到的冷静，冷静里透出来的荒芜，也正是她美的所在，让人心寒，心颤！这样一个敢于对世间一切美好的假象口诛笔伐的女子，怎么不让人怜悯心疼？正如她自己所说：“你如果认识从前的我，也许你会原谅现在的我。”

于我而言，读了张爱玲的作品，读出了繁华，读出了悲凉，希望最后依旧还能和这个世界和解……

繁华下的苍凉——品读张爱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