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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拉日巴略转(3)——破碎的信念

米拉日巴略转(3)——破碎的信念

作者: 白发布衣 | 来源:发表于2017-08-26 11:08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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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两节:1、擒鬼扬名2、听见了就高兴

    3、破碎的信念

    闻喜七岁时,父亲得了重病。药石、请神均不见效,喜饶坚赞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便将闻喜的伯父、姑母和舅舅请来,在村邻的见证下,当众宣布了自己的遗嘱。

    在这份遗嘱中,喜饶坚赞说到:“这场劫难估计我是度不过去了,孩子们还都小,请各位亲戚照料。我家中的财产,牧场的牛马、田里的青稞、楼下拴着的牲畜、楼上屋里有金、银、铜、铁、玉石等珠宝,除了一部分用于我身后的葬礼,其余的都托付在座诸位亲族暂管,直到我儿子能成家时再交给他,务必让他子承父业。在此之前,我的妻子儿女请亲戚们好生照料,不要让他们吃苦,我会在墓穴的洞口看着你们。”

    从这份遗嘱上可以管窥当时西藏一些风俗,首先,家主去世后,向自己的血亲(妻子并不是血亲之一)托付财产可能是种风俗,这也是后来闻喜叔父如此强势的原因之一。其次,当时西藏可能还没有天葬制度,以喜饶坚赞这种富裕乡绅的身份,施行的依旧是土葬。考虑到吐蕃时期历代赞普均有陵墓,土葬可能在当时反倒是种高等级的葬俗。

    不久之后,喜饶坚赞便撒手人寰。葬礼结束后,虽然大多数人都认为喜饶坚赞留下的财产应该由孤儿寡母继承,但叔叔和姑母却说:“再近的邻居也不如亲戚,你们以后的生活就由我们负责了,按照遗嘱财产由我们托管。”

    于是,男孩子的财产由叔父拿去,女孩子的财产由姑母拿去,其余财产二人平分。

    闻喜的幸福生活从此结束,夏天要给叔父干农活,冬天要给姑母捻毛线。吃的是猪狗食,出的是牛马力,从早到晚没有一点空闲的时间。身上原来的绸缎衣服变成了破袍子,用草绳做腰带,原来头上戴着松石和琥珀,现在变成一条灰黑色的绳子。蓬头垢面、满身污垢,头发里都是虱子。

    乡邻们都看不惯了,纷纷说:“依靠外人把家管,主人反成看家犬。”

    苦难日子还在延续,但母亲倔强的一个人拉扯闻喜兄妹长大。好在母亲陪嫁的嫁妆里面有一小块土地,这块土地上的出产,变成了孤儿寡母的生活来源。

    家道破落是最能看出人心冷暖的,当年出入喜饶坚赞家门的贵友们,见到他们家境衰败便再也不登门了,反倒和叔父和姑母关系热络非常。

    不但如此,这些人还传出闲话,“常言说,‘羊毛柔软,氆氇就好看。丈夫有钱,妻子就能干’。你看当年喜饶坚赞在世之时,他妻子是个多么乐善好施的女人,现在没了依靠就变得如此穷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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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藏有句俗语“人倒一次霉,十方传是非!”,少年闻喜便是在这些势利人的白眼中渐渐长大的,好在这些并没有影响他的性格,这一点我们之后会讲到。

    庆幸的是世上依旧有温情,闻喜的舅舅以及他自幼定亲的亲家,并没有嫌弃他们。每到年节他们都会送来衣服和鞋子,并安慰闻喜说:“不要太在意钱财,只要人没有事情便好,财物就像是阳光下的朝露般变幻无常,你祖上不也是白手起家,你将来也一定能做出一番事业!”好心人的资助和鼓励,成了闻喜苦难生活中不多的亮色之一。

    倔强的母亲心中一直怀有一个信念,按照遗嘱闻喜可以娶亲的时候,便能够将家产要回。不过女人的愤恨,总会在其他方面表现出来,闻喜的姑母在他母亲口中,便从穹查白真(吉祥无比)变成了杜摩达真(比老虎还厉害的妖妇)。

    终于,闻喜年满十五岁,讨回家产的时候到了。

    为此,母亲把历年来辛苦积攒的粮食全部拿了出来,让舅舅换成了肉食和酒。在家里摆下了一桌丰盛的宴席,将叔父、姑母和村里有声望的人全部请来。

    《米拉日巴传》中详细记录了其母在酒宴上一段话。母亲端着酒杯站起来说到:“常言说,‘生孩子要取名字,敬酒要讲理由’。当年老爷在世的时候曾有遗嘱,孩子可以娶亲的时候,亲戚们托管的财产便要归还孩子。

    这些年,亲戚们将我们孤儿寡母照料的很好,我们娘仨牢记在心,永世不忘。现在闻喜已经长大,我准备让他娶亲,请亲戚们按照遗嘱,让孩子们继承遗产吧。

    为了证明我说的是实情,请诸位再听一遍遗嘱”。

    就在舅舅当众宣读遗嘱的时候。叔父却跳起来,一把抢过遗嘱当场撕碎。

    他气急败坏的喊道:“那有什么财产?孩子他爹当年欠我们钱,这些就当是还债了!我们从来有见过你家一两金子、一袋粮食、一只羊羔。这份遗嘱肯定是你们伪造的,这些年要是没有我们的照顾,你们娘仨早就饿死了。你们现在还有钱摆酒宴请客,这就是证据。现在你们居然贪得无厌,惦记起我家的财产了,做梦吧!”

    母亲面对叔父这种颠倒黑白的说法,气的全身发抖,但她一个女人也没办法,只能抱着两个孩子哭泣。

    母亲一边哭一边喊道:“老爷(喜饶坚赞)看看我们苦难的命运了吧!当年你说要从墓穴的孔里看着我们,现在你看到亲戚们是怎么对待我们娘仨的了。”

    母亲的哭喊并没有让叔父惭愧,反而使他恼羞成怒。

    他上前一边用袖子抽打母亲的脸,一边说:“你还敢咒我们,这房子也是我家的,马上给我滚出去。”

    闻喜的舅舅也气坏了,走上前去理论,没想到,他刚刚迈出一步。

    堂兄(叔父的儿子)便一把抓住他的胸口,冷冷的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这就是拼人多,不服你可以试试!”

    俗话说‘恶人要是得了势,水都要用斗子舀’。这些年,凭借侵占闻喜家的财产,叔父家族已经成了村里的豪强,这点谁都心知肚明。舅舅无奈,只能退了回来。

    这时,一旁的姑母冷笑了一声,说到:“穷娘们,要是不服,你就带人来打,要么你就做法咒死我们,你家不是很擅长这件事是吗?”

    说完这话,叔父和姑母带着几个如狼似虎的儿子,摔门扬长而去。村里其他有势力的家族也都默不作声的跟着离去,只剩下舅舅、亲家和少数几家好心人。

    心中的信念被人生生击碎,母亲哭的摊在地上。

    舅舅无声的走过来,扶起了母亲,长叹一声对她说:“再商量吧,别哭了,哭也没有用。我还有间小房子,你们搬去住吧。我还有点钱,可以资助你们。也许去求求他们,说不定还能给你一点钱。”

    母亲抹去眼泪,对舅舅说:“本来就是我们的财产,现在被夺去了,还要我去求他们,我不会去的。我能养活这两个苦命的孩子,绝不会让他们成为 ‘哪里有鼓声响、哪里冒炊烟就往哪里跑的人’(意为乞丐)。”

    亲家也走过来,“让闻喜去学点本事吧,别在田里干活了,大家都资助一点,总会好起来的。”

    说罢,亲家公走到闻喜,拉住他的手,“孩子,从今天开始你就是个男人了,这个家就靠你支撑了,你要懂得上进,明白吗?”

    在亲戚们资助下,闻喜带着家里仅有的一点钱,拜在一位密教旧派(宁玛派_红教)法师鲁吉堪座下学经。没有拿回继承权的闻喜,就这样走上了学经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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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这件事上我们可以看出西藏的几个特点:

    首先、为什么闻喜的母亲会失去继承权?

    关于这一点,《青史》(廓诺·迅鲁伯著)中有这样一个说法“喜饶坚赞去世后,叔父曾想让闻喜的母亲转房(改嫁),转房的对象是叔父的儿子。但被闻喜的母亲拒绝了,因此她失去了财产的继承权。[2]”

    可能在西藏,女人转房是种风俗。类似的风俗,我们在其他少数民族历史上也能看到。一个年轻女人的命运是寄托在丈夫身上的,当丈夫去世后,便要分给家族其他男性作为妻室,以承托传宗接代的任务。从这个角度上讲,女人的地位比起货物也高不到哪去。

    王尧先生在《走近藏传佛教》一书中也认为,闻喜的母亲拒绝了转房的风俗,也就意味着伤风败俗。因此,在强势的叔父面前就显得愈发的弱势。只能以闻喜长大需要娶亲为理由,要回继承权。但这种诉求在强势的乡绅面前,不过是风中的烛火[3]。

    但从闻喜母亲的角度来看,她甚至可能在喜饶坚赞生前,便看出叔父品行不端,但家中继承权这种大事,不是一个女人能够决定的。喜饶坚赞死后,叔父提出让他转房给自己的儿子,几乎可以肯定是夺取家族财产的暗度陈仓之计,为了保证自己儿子能够继承父亲留下的财产,她断然拒绝了这种要求。

    其次、可以看出,早期西藏地区几乎是没有官方管理机构的,就是凭借乡绅的势力来进行“公论”。因此,叔父家族才会表现的如此强势。也正是因为这种情况广泛存在,才会在西藏地区催生所谓血亲复仇制度。

    血亲复仇制度非常简单粗暴、快意恩仇,受了委屈的家族直接击杀对方人员,并不会被认为是“凶手”,反而被看做是“英雄”。如果没本事复仇,那是你家怂,怪不得别人。

    我们有时会觉得藏民野蛮,对小动物充满仁爱,但对人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这未尝不是这种风俗的遗风。不过这种血亲复仇制度也造成了大量的社会动荡,甚至可能导致两个部族之间大规模的互相仇杀。

    因此,格鲁派(黄教)推行政教合一之后,德高望重的喇嘛成了评判是非的法官。寺院也开始承担起官府的职能,清代历史中活佛奔走各地平息事端、弥合矛盾的记载屡见不鲜。但在米拉日巴的时代,格鲁派尚未创立,益西沃的政教合一尝试也未推广,狂妄的乡绅(闻喜的叔父)依旧是不可撼动的强势存在。

    再次、学点本事就是去寺里念经。

    在西藏历史上,官方管理机构孱弱,宗族势力强横。没有任何一个政权,能够解决这个严重的社会问题,历代赞普经常离奇的被弄死就是一个例证。而且,藏族历史上没有科举制度,平民没有任何能够出人头地的机会,广大有志青年只能投身寺院成为一个光荣的僧侣。

    必须承认,如果能够成为一个喇嘛(上师)是件很荣耀的事情,财富和地位会随着喇嘛的身份上升而大量积聚。因此,闻喜的母亲在彷徨无计之时,只能讲闻喜送入寺院去念经,寄希望于他能够在寺院出人头地,成为一名喇嘛,凭借喇嘛的身份来让仇人低头。

    最后、陪嫁的财物不在托管分配之列。

    闻喜的母亲辛苦拉扯兄妹二人长大,多亏手中还有一块陪嫁的田地。《米拉日巴传》中称这块田地为“哲白登穷”,虽然很小,但它是孤儿寡母没有成为‘哪里有鼓声响、哪里冒炊烟就往哪里跑的人’的主要原因之一。

    可以看出,喜饶坚赞的财产都被分光了,但陪嫁的田地依旧在母系手中,这肯定也是当时的风俗之一。即便是强势的叔父也不能违拗风俗,所以他最终将母子三人赶出祖屋,却不能将他们手中的田地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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