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乐府‖孤儿行

作者: 木须叶 | 来源:发表于2017-05-14 20:26 被阅读180次

    文‖木须叶

    子命,看见这美景想你了。

    (壹)青青河边草,悠悠天不老

    “我叫子行,天行有常的行。”一个坐在石桥上穿着破麻衣趿草鞋的“少年”晃荡着腿头也不回地应付道。她很烦这时候还有人来打扰,望着桥底下河水里绿油油的一片片青荇,抬头便是桃红柳绿,可春光虽美,时人不美。有点想爹娘了,是不是跳下去就可以恢复女装了?是不是跳下去就可以无忧无惧了?是不是跳下去他们就可以被天打雷劈了?是不是跳下去……

    “所以你现在是不为尧存还是不为桀亡?”说话的正是那个惹人烦的搭话者。同样的衣衫褴褛,贫窭不堪。只是眉眼间多了缕温润和煦,不似前一位阴冷绝望。

    正酝酿着要不要跳下去的子行被这一句看似无厘头的话震惊到了!他竟然懂!不由得回头去看那个说话人,对上那个质问的眼眸,子行一阵心虚,身体不由自主地从栏杆上滑下来,瘫坐在地上再也不敢抬头。

    少年见眼前要轻生的人终于平复下来,呼了一口气,蓦地也瘫坐在子行面前,笑的如沐春风:“子行。给我点吃的吧。我帮你。”

    子行瞧着瘦骨嶙峋的少年,比自己可怜多了,那双眼却透着希望温暖和光芒,不像自己,只有死寂和黑暗。莫名就想接近他,或许是暗夜精灵对光芒与生俱来的渴望,或许是他救了她有种无来由的亲近感,或许是他说可以帮她!无论怎样,子行决定打开尘封多年已经生锈了的心房去接纳这个可以照亮黑暗的少年。“好,我该叫你什么?”

    少年见子行同意了,知道自己被她接纳了,笑着拉她起来,并肩走着,回家的方向。“我啊,没有名字,你起个吧。”

    子行看着紧握自己的手,很冰一点也不暖和,却没有挣脱。他就像她生命中最后一根稻草,她不想放开。“子命,你就叫子命,你救了我,从今之后,我的命是你的。”

    “子命?好名字。”少年抬头看看落日,余晖很美,只是悠悠时光不漫长。你的命,我会守护。希望你也可以看见这美好的万物。

    (贰)野火烧不尽,风雨吹不倒

    子行悄悄将子命领回家,又偷偷摸摸去厨房偷了点吃的给他,看着子命吃得欢快,有点愧疚,拿不出那么多吃的给他。

    “子命,对不起。”

    子命看着桌对面的“少年”,从进门那刻起,便知道她处境不易,步履维艰。这座房子,外表看着还挺华美,内置也大,只是终究败落了,外强中干,没有任何大家的气韵。而且,子行住的,只是最北角的一隅,更显萧瑟。这么大屋子,子命多吃个饭还要靠偷,衣服也是破烂不堪,趿的草鞋也因为不舒适把脚勒出血痕,刚才牵手的时候也感觉到她手上全是老茧,怪不得要去轻生。她现在在为她不能好好招待他而愧疚,子命心里很不好受。启唇,仍是满满笑意:“不必的,滴水之恩,子命定涌泉相报。跟我说说你的故事吧!”

    “我……”子行从没想过让他人来帮自己或是去诉说自己所经历的苦痛往事,过去的事她一刻也不愿意想起,接纳他也只是因为大千世界终于有个人可以看见她的苦,她不再只是时刻隐忍的黑影子,她倒下的时候终于有个人可以扶住她,终于可以不那么伪装坚强,就够了。

    “我不逼你,等你想说的时候便说,我一直在。”子行,你可以慢慢想,我可以慢慢等,再慢点我都不介意。

    “好,我去干活了,你就待在这里不要乱跑,被他们发现我就没好果子吃了……”

    子行口中的“他们”,其实是她的伯父伯母和堂兄。自幼爹娘便于动乱中离世,她成了孤儿,房屋田产均被堂兄那一家霸占。奈何那一家不懂经营,眼看家道中落,他们竟然让她女扮男装外出经商为家里挣钱。

    想当年,父母在时,乘坚车,驾驷马,好不风光。如今还未及笈,便被赶出家门讨生活。未经世事的子行如何懂得经商,南到九江,东到齐与鲁,遍受欺凌。待腊月无获而归,自不敢言苦。头多蟣虱,面目多尘。可他们也只管使唤她,言办饭视马汲水砍柴,一干就是一天,饿了就只有剩饭野果充饥。常常山中的蒺藜插进肉中,血汩汩地冒。冬无複襦,夏无单衣。其实这些在现在的子行看来都不算什么,只是伯父伯母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在邻里面前总是对子行好到让人嫉妒,背地里就使阴刀,这常让子行不敢有任何怨言,有苦说不出。最使她惧怕的,其实还是堂兄子言……

    子命见子行久久不动,猜她可能想起了伤心事,便强制推她出门,也不顾她的震惊。“子行,其实你很美,不要总是活在黑暗中,去见见阳光吧。我不给你惹麻烦,只给你解决麻烦。”

    子行回过神,便走了,想想又抬头看天,呵!哪来的阳光?太阳都下山了!想着还要劈好几担柴才能休息,她想还不如今天跳下去下黄泉算了,怎得就听了他的鬼话继续受苦。

    “子行,你回来啦?”子行一听这声音就一阵哆嗦,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她堂兄子言。这人看着老实,却总对她怀有不轨之心。白生的一副好皮囊,真真的人面兽心。

    “你别靠近我,我要砍柴。”子行并不想理他。

    “砍什么柴呀?走,哥带你去逍遥。东市有个卖泥面的,捏什么像什么,我带你去看看。”说时拉起子行就要走,子行拒绝了。她才不上当,上次也是这么被拉走了,回来活没干完,好一顿鞭子呢。

    “那去翠红楼吧,那里也好玩。男孩子就得有男孩子的样子。别又秀气得像个女孩子回头说我心思不正。”子言再次拉她,看见她怨恨的眸子,笑着补充道,“反正你又不是我亲堂妹。”

    “我是!”

    “你不是,你是你爹娘捡来的。”

    “说了不是这样的!”

    “你只是不愿相信而已,哈哈。你不去,我去玩咯!”子言大笑着出门,刚过门槛就收起了笑意,一脸苦涩。

    子行再也没了砍柴的力气,从子言来便预知了所有的对话,因为每次见面他都要这么刺一刺自己,拿最爱的爹娘中伤她。其实原先子言对她还是挺好的,只是伯父伯母让她外出经商之前的事了。那时候伯父伯父刁难打她,他就会在暗地里给药给她。后来有一次子言和他爹娘争吵后喝醉酒,拉着她不放手,还说着什么喜欢她的话。子行被吓到,然后跑了。第二天子言清醒后好像也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跑到子行面前道歉,子行只是避着他,后来他便破罐子破摔,成了子行心灵上的噩梦。

    子命见子行久久不归,外出寻她,恰好看见子行拿着斧头无力的样子,也不问,接过斧头一下下地劈柴,劈好了就拉着不停说着“我恨他们”的子行走。

    缓过来的子行一阵后怕,“你不该出来,他们看见你了怎么办?”

    “他们看不见我的。你活也干完了,等会吃点饭就早点休息吧。我还有事,先走了。你需要我的时候我自会出现的。”

    就这样,子行在子命的帮忙下少受了不少苦,生活还在继续,子行想着,这样也不错。

    (弎)青青河边草,绵绵到海角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

    春气动,草萌芽,三月蠶桑,六月收瓜。

    又到了收瓜的季节,子行好一顿辛苦将瓜装上瓜车准备拉回去。田埂上嬉闹的少年们走过来撞倒了她的车,瓜碎了好多,也砸倒了她,子行瞟了一眼没说话,默默起来收拾。那帮人见一拳打在棉花上,毫无快意便开始挑事。这种事以前子行也经常遇到,抱着头不吭声挨几脚就过去了。只是不知怎么子行觉得今天格外疼,格外受不住,但任凭他们怎么拳打脚踢言语羞辱子行还是有理智的没吭声。他们打累了解气了照常拉子行起来,笑着说不打架哪来的兄弟,以后见面还是兄弟。子行知道他们在威胁自己在大人面前不准乱说话,便识趣的点点头。

    本以为都没事了,忽然发带一松,长发直直落下,可能是因为今天打多了。想都没想捡起发带熟练的束上准备推车离开。

    “站住!子行!你是女娃子对不对?”后面那帮人忽然叫到。子行一阵心虚,一直摇着头不敢动。不知道他们是在炸自己还是真发现了。

    “不是?不是你躲什么?被我们发现你骗我们你可就完了,哈哈,你要知道,女子不务正业在外瞎晃荡是什么下场吧。来啊,兄弟们,把他衣服扒了,看看我们的小子行是不是男孩子啊!”

    眼看着一群人哄闹着涌过来笑着要扒她衣服,子行慌了,不知所措。突然后悔今天不该让子命离开自己身边的,什么活早干晚干不都一样。渐渐慌乱恐惧冲破理智,她挥起手边的刀向前砍去,为首的胳膊被砍伤了,不停冒血。子行吓到意识短路,本能拔腿就跑。后面一帮少年委屈巴巴的叫嚣:“死小子,不就吓唬一下嘛,下这么重的手!”

    子行回到家才反应过来,不清楚自己是杀人了还是伤人了,不敢去想,整个人失魂落魄。伯母见子行空手回来,一阵冒火:“臭小子,瓜呢?车呢?刀呢?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早该让你那该死的爹娘带走,省得白吃白住。说你活着干嘛?净干蠢事,啥钱都赚不到还有心思勾引子言,你知道他未来得多风光嘛,别以为你能毁了他,不是亲生的也不成。害死爹娘的扫把星……”说着皮鞭就落在子行身上,本来就遭遇身心折磨疲惫不堪,每一鞭子每句话都好似抽掉她灵魂。直到最后一句子行实在受不了,完全不想听,爹娘是她最后的底线,任何人侮辱不得!便尽全力推开暴怒的伯母,伯母从没想过子行会反抗,一个不妨往后倒去磕到了后脑勺晕了过去。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吵闹,貌似是那个被自己伤了的男孩的爹娘来闹事,子行实在受不了眼前的情景,狂奔进自己的小屋躲在角落瑟缩着。

    “我杀人了!我杀人了!杀了好多人……”这句话一直在子行脑海里回荡。待情绪稍微平复点就想去看看那两个人怎么样了,刚准备出门只听见堂兄子言的声音传来“子行!你给我出来,出来,你还我娘亲!你不出来,从此以后我们势不两立!”这下心理完全崩溃了,本来还抱着一线希望的。

    不知睡了多久,子行睁眼便看见子命。

    恍若隔世。

    想起之前种种,便再也撑不住了,扑到子命怀里,不停地说着:“子命,子命,我杀人了,我活不久了,他们会来抓我的,他们知道我是女孩子了,会有各种刑法等着我。对,好多苦刑在等我,我是罪人!子命,我知道我爹娘想让我活着,我……我……你替我活着好不好!我去赎罪……”

    子命看着子行这般模样,心疼不已。一边抱着她一边安慰她说人没死。是没死,那个男孩子右胳膊废了,她伯母伤到脑袋还没醒,大夫说什么时候醒还说不好。

    “真的没死?可是子……”言那么说。

    “到现在你还不愿意跟我说你的故事吗?说了我才能帮你啊。”

    “好,我说我说。”

    子命听子行缓缓道来她这十几年悲惨光阴。其实大概也猜得大差不差,只是从她口里说出来,更添悲凉和绝望。子命想起初见那天,一个瘦削的“少年”坐在桥上欲轻生,眼里满是死寂和绝望,他不懂。这么些年,她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又为了什么坚持不下去,现在终于懂了!

    命中注定我要来帮你的,子行,愿你能看见阳光。

    最后,子行没有被砍头,也没有受苦刑,只判了个流放边疆。

    子命,天涯海角去哪里受苦我都无所谓了,只要你在就好。

    (肆)海角路不尽,相思情未了

    流放途中,子命一直陪着子行。渐渐地,子行忘却了那些痛苦的回忆,决定重新开始,好好生活。她要穿美美的女装,和子命浪迹天涯。

    子命也越来越奇怪,常常消失不见,偶尔只有在子行不开心或者受不了流放之苦的时候,才会出现安慰她。

    子行越来越慌,心也越来越不安,子命是她唯一的依靠,不能再失去了。正想着,子命又出现了,似往常一样安慰着她问她怎么了。

    子行慌了,因为她发现自己和子命说话的时候,那些看管的人从来不会去看子命。子命总是能来去自由,不受约束。

    子行试着碰了碰子命的衣襟,又捏捏子命的脸,纳闷了,是活人啊。

    子命见子行这般幼稚举动,笑着说:“别捏了!疼!既然发现了就认了吧!”

    “什么?”子行不敢深想,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回忆起过去点点滴滴,子命的身影和自己重合在一起,渐渐变成一个人。

    “不!!!我不信!!!”

    “子行,就是你想的那样,接受吧。其实,一开始你就知道对吧。我叫子命。是你赋予的生命。我只存在于你的生命中,他们都看不见我。在你受不了外界环境需要我的时候,我就会出现,我是你创造出来心灵的慰藉。”子命摸着子行不停摇着的头,等她镇定下来。

    “你会有一天永远消失吗?”子行接受子命的这种设定,不再挣扎,别人看不见又有什么,只要子命永远陪着自己就可以了。

    “会!在你看见阳光的时候。”当头一棒袭来,子行心都冷了。

    “我不要阳光,我宁愿永远活在黑暗中,我只想你陪着我就行了。”子行继续心理挣扎。

    “子行,你听我说。你的生活不仅仅只有我一个人,也不能只有我一个人,你有你爹娘美好的愿望,他们要你好好活着,你还要查明你爹娘的真正死因。我的出现,是你的自我救赎。说明你对生活,对这世界是渴望的,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要学会看见这世间的阳光,黑暗不适合你。”

    “我以后还能看到你吗?”

    “但愿不会了,我愿我的子行啊,以后只诉温暖不言殇。”

    “……你什么时候走,陪我看场日出吧!”

    “好。”

    抬眼。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子行,落日也挺好的,挺美,我们看落日吧。”子命想起初见她那天,牵着她的手回家,那时候的落日,一样美,只是当时只有自己一个人看的到。当时还感叹着悠悠时光不漫长,太短促,如今终是到了别离这一天。

    “子命,落日好美啊。光,真美!”

    “子行,回去记得感谢子言,他帮了你很多。”

    “什么?!”转头子命人已消失不见。

    第二天听闻天子大赦天下,子行被判无罪放还。

    终于辗转回到家,门楣边有个人在等着自己,是子言。

    子行抬头看看太阳,想起那个久别的故人说的话。

    “子言,谢谢你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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