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的六月。藕花无数满汀州的六月,枣花未落桐荫长的六月,蛙鸣蝉噪的六月,属于高考的六月。
有淅淅沥沥的雨落下来,急急地,夹带着这个时节特有的闷热感,扑面而来。在雨中打了车,去往犹中。走过长长的龙门路,香樟树的叶子苍翠欲滴,在风雨中静默。有三三两两穿了校服的女孩子一路低语,孔子雕像旁的三层教学楼里,还能听到男孩子背书的声音。
这是我离开犹中整整十年的时间,十年前的今天,我还是稚嫩的少女,在为第二天的高考彻夜难眠,十年后的今天,我打着伞踩了轻快的步子,走过每一处熟悉的景致。唯一改变的不过是从台下走到台上。考前会议定在图书馆楼下的报告厅,伴着窗外的雨,恍惚中时间好似在光影中重叠,我又看到了当年那个青涩的自己:十七岁的自己在讲台上飞快地按着抢答器;从老师手里接过的奖品;晚自习的中途溜进来看的sky乐队中那个手指修长的钢琴手;还有喜欢的男生在站起来低声回答外教的提问……那些,统统属于少女的时光,慢慢地把我拉回了那年的夏天,知了在唱歌,我趴在阅览室的书桌上午睡,释在安静地做习题。
图书馆门前的栀子早已移植,榕树疯狂生长,我和依然最爱躺的草坪上,假山依旧,草却不再茂盛,夏雨园旁边的石凳屹立如常,却不知春华园的小池里,是否还有锦鲤在游?四季常青的树木不改旧日的容颜,垂柳在风里摇摆,只余曾经那个极其自卑的少女在岁月的罅隙里悠悠然,低了眉。
是的,你不会知道曾经十六岁在这个校园里念书的我,是隐藏在所有明媚背后的暗影,安静沉默,有着那个年龄不该有的自我厌弃,静悄悄地一个人。而今身为教师的我清楚地明白那样的学生其实引不起任何人的喜爱,大概就是那种拍集体照少一个都没人发现,走在路上任课教师也叫不出名字的女孩子?我以为就那样了,就那样悄悄地沉默下去。却不知这个世上总有人是你的救赎,总有人可以把你从暗无天日的光阴里一次次温柔地牵出来,告诉你,阳光很暖,风很轻,时光很美,你该笑。
我十六岁的语文老师,一个刚刚大学毕业,俊朗帅气而又博学的人,我常常想不明白,为什么在那么多优秀的孩子中,他独独可以对一个自卑的女生偏爱地有恃无恐。是的,偏爱,偏爱到认真地在你的每一篇周记后留下大段的话语,因为英语差,在语文的早自习里他一遍遍地教你发音,被数学老师责骂时会护着你说:她语文经常考前几名,数学也总能学好的。然后再转过身和你说:别怕,咱慢慢学。外出培训回来会问你,最近的作文比赛有没有参加?等你告诉他,不敢擅自决定一件事时,会郑重地告诉你以后要为自己负责,要学会去把握去成长。遇到困难,想要像乌龟一样缩回壳里的时候,他说:你为什么要顾影自怜,为什么不明媚一点。他说一个女孩子一定要学会笑,可以偶尔故作深沉,但是也一定要温暖,他说我可以做到最好,他说他相信我,他说他常常改不了我的作文,因为悲伤太甚,那个时候,我深深地迷恋郭敬明,饶雪漫,张爱玲,文字里溢满化不开的忧伤,他说你若再写这样的文章,我不再批改。然后他给了我教师的借书卡,可以畅通无阻地阅读犹中图书馆里的书籍,他说,你去读书吧,去书里寻找快乐。然而我却用这样小小的特权扎进推理小说,武侠言情的世界,他又生气又无奈,说,罢了,你挑喜欢的。他的课堂常常精彩,我从他的讲述里,慢慢知道施蛰存,知道巴金,知道史铁生,知道简.奥斯汀。也开始知道,其实每个人都是珍珠,可以在黑暗中发出耀眼的光芒。
他给了我无尽的疼宠和关爱,也放任着我在那个年纪一点点享受自己的爱好并为之努力,他一点一滴地和你讲述他大学有趣的事情,让你在大学的憧憬里走向明媚和温暖,真正找回一个花季少女该有的样子。你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教室时,他看到你的样子直笑问你有没有跑累,在吃过晚饭的食堂里问你脸蛋红红的是不是扒饭扒地太快。直到后来,我在日记里一次次想念他,尽管知道他去念研究生,不会再教书时,我依旧还能想起,夏天午后的课堂上,他用低沉的声音讲述着《命若琴弦》,那是他最爱的小说,也想得起他把我叫到教室外面,里面是朗朗的读书声。他温柔的话语久久回荡:记住,生活不相信眼泪,你是有灵气的女孩子,老师的眼光不会错,知道吗?
后来的年月里,我依靠着他给予的那些温暖和勇气,和所有人打成一片,学习,交友,阅读,自己做决定。开始有很多人把开朗,明媚,优秀,才华横溢这样美好的词语赋予我,而我总是低低一笑,十足的把曾经那个内敛而渊博的二十三岁男子的模样学的滴水不漏。
时至今日,我依旧不知道自己是否真正成为了他心中想象的样子,我多想告诉他,学生竭尽全力,不过是想让他不再失望。却不知,他能看到吗,我亲爱的胡老师。
犹中的校园比十二年前更美,那些年轻的少年们亦比我当初更灿烂,倘若时光能倒流,我只希望我能静静得趴在十六岁的课堂里,听他唱一首年少的歌。
六月的明亮里,那些少年的眼里都是流动的光芒,芒种的日子里,如能把光芒种植,静待发芽,一定会开出美丽的花吧。
嘿,愿你们的人生里都能得遇宠爱,熠熠生光呀!
高考,加油哦。
戊戌年芒种 素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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