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旗袍（六）

    她闲暇时喜欢细细地看那袭胭脂旗袍，一遍又一遍。胭脂红的南京云锦，掐金线香滚，精致的蝴蝶盘扣栖在前襟上。缎面流光烁烁，绚烂夺目，仿佛永不熄灭的火焰，火星一点一点溅到她的眼睛里，那里面好像重新透出了光亮。

    她还喜欢用手指沿着绵密细致的针脚滑动，想像着那个人怎么样一针一线缝成这件旗袍。他是怎样的表情，又是怎样的心情？横也丝来竖也丝，她不禁微笑起来。

  每当这时，他的手臂就会温暖地环过来，喂她吃一颗热热的糖炒栗子或是甜甜的蜜饯梅子，轻轻地说：“你好好吃东西，再胖一点，就可以穿胭脂旗袍了。”她转过头浅浅一笑：“我觉得现在把过去几十年想吃不敢吃的东西都补回来了呢。”假装没有看到他眼中氤氲的水雾。

    渐渐地，她再也吃不下东西，医生也只能惋惜地摇头，胃癌晚期，能捱到现在已经是奇迹。她平静地对他说：“你带我回家吧。”

  十年前，阻隔他们的是金钱和地位，他在她的虚荣和冷漠中黯然退场，而现在，横亘的是岁月和生死，她不得不，做个逃兵了！

  可她，是幸福的。无论十年前光艳照人，还是十年后病弱丑陋，都有一个人不离不弃地爱着她。

  可是这个冬天太冷了，到处都充满了苍灰色，只有那株他特意栽下的玉兰树，矗立在寒风中，突兀地顽强地绿着。

他说，春天来了就可以陪她看玉兰花开。

    她觉得自己再也等不到了。

但在一个微雪的阴天，她竟然能自己坐起来梳妆。他惊讶地看她，对着镜子费力地梳拢头发编成精致发髻，看她细细地描眉画唇。他不知该喜该悲，只有牢牢扶住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她的脸颊瘦得塌陷下去，连粉都挂不住了。他只能看着她一次又一次徒劳地扑粉，看着自己的眼泪和那些惨白的粉一起簌簌落下。

终究还是打扮好了，她穿上了胭脂旗袍。

    她的脸庞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眼睛亮得仿佛在刹那燃尽了所有光和热。空荡荡的旗袍凄艳一如天边的残霞，红得惊心动魄。

    她看着他，微笑：“我好看吗？”

他哽咽道：“好看。”

她的眼神茫然投向窗外，喃喃道：“你看，玉兰花开了，满天都是呢，我们去看吧。”

他说：“好。”却忍不住转过头去，泪眼朦胧中，漫天的雪花翩翩飞舞着，悄悄降落着，静静消融着。它们是冬天的白玉兰吧，由绚烂而灭亡，由绝美而消遁，留下的只有永恒的回忆。

他抱起芷华，一步一步走进了没有光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