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是一种温暖的食物。喜欢豆腐的人不仅仅喜欢豆腐本身,更喜欢它所带来的温度和记忆。
徽州朋友推荐八公山豆腐,细腻纯白。山西朋友推荐米山豆腐,细腻纯白。去一家湖南菜馆,剁椒鱼头中配豆腐,细腻纯白。天底下的豆腐有什么区别呢?只要用心做,好豆好水配好人家,做出来的豆腐不会差。
一次我去一个新开的菜市场找卖卤水豆腐的。豆腐多半在菜市场角落,摊位面积不大,估计也是摊位费较为便宜。几个卖豆腐的摊位围成方形,顾客只需要绕一圈随便一家摊位都能买到豆腐。像个熟络的菜场客一样我也绕这个方形走了一圈。豆腐和豆腐整齐地摆在摊位上,摊主和摊主背靠背看着前面的豆制品。春夏之交,气温正在升起来,豆腐还像平日那样听话地码在台子上,有的盖着白色纱布有的露出一角。单用肉眼来分辨哪块豆腐好哪块豆腐不好,真的很难。
最终我在一家豆腐摊前停下,这是因为他家豆腐摊比别人家多了一个铁皮桶。只有自己做豆腐的人或者最接近做豆腐的人家才会有这种铁皮桶。
我告诉他我要买卤水豆腐,不是卤水豆腐我不要。 他说有。
那能不能让我闻闻,我保证不会碰着豆腐,不影响卖给别人。摊主说完全没问题,当他很轻松地脱口而出说没问题时,我有些担心。真正懂得豆腐特性的人应该很清楚,豆腐不易经常经人手摸。手的温度会影响豆腐的口感。也许是摊主急于想卖豆腐吧,我姑且这样理解。
豆腐被包在白色纱布中,我稍微凑近闻了一下,是卤水做的豆腐,但不知道为什么有股酸酸的味道。见我皱眉头不肯说话,摊主非要问我原因,是豆腐不好吗,难道不是卤水豆腐,那为什么摇头。见他执意问原因,我只好说好像有点酸味。如果在北方,说卖家东西不好又不买他们的东西是会挨骂的。所以我选择尽可能委婉地表达有酸味的意思。末了,补充一句,也许是我鼻子不灵。但我真的不想买了。
摊主停了一下,我做好了挨骂的准备,并再次查看哪个出口更近。 他用近乎无声的叹气,从摊位上另外拿起一块豆腐递给我。
“这是刚送过来的。你懂豆腐,我不说啥了。 ”他成功地卖掉一块豆腐,那块豆腐也的确如他所言,很纯正的卤水豆腐味,且无酸味。但我自此后却再也不敢去那个菜市场买豆腐,如果每次买豆腐都要如此这般试探,岂不太累。
离家两公里外有一家名为琼玉的豆腐店,极为了得。平日卖豆腐的是一位豆腐西施,长得很漂亮,勤劳能干。在吃遍四周大大小小五六家菜市场的豆腐之后,我宁愿每隔三五天,徒步走到他们店门口,挤在买豆制品的人群中,看她熟练地称重,装袋,大声报价。不管柜台前有多少人,她不会弄错每个人的价钱和要的东西。顾客伸出无数胳膊,她逐一将物品递到这些手中。一面不断地和在一旁小间里做豆腐的家人说笑,一面眼睛闪着光,只有等客人把钱付掉,她才恰当地把东西递到对方手中。
疫情三年,有一天他们关店了,连招牌也不见了。
我不相信,跑了几次,全部落空。
换了别家,总是差那么一口气。
六月份我再去碰碰运气,竟然开门了,还挂上牌子。不过卖豆腐的改成一对老夫妻,少了豆腐西施,还好豆腐还是原来的味。幸福的轮盘又转回到原来的轨道上,隔三岔五,步行两公里去那里。热乎乎白嫩嫩的豆腐拎在手中,别提有多踏实,别提有多高兴。
琼脂般细腻,只有一股简单的盐味,除此外再无别的味道。翠绿的青叶菜,单纯白色的豆腐,入口即化。用他家豆腐才能做出从前的味道。上小学时,父亲独自带着我和哥哥姐姐在东岳读书,一边干活一边做饭。三层篦子的大铝锅,下面煮粥,上面蒸豆腐,豆腐上覆盖着白菜叶,白菜叶上撒盐粒。锅开了,豆腐和白菜拌一拌,再滴上几滴香油。很是可口。
见店铺上写着连锁店,我问两位老人分店是在哪里啊。大爷说了一堆鹅鹅鹅,我只好向大娘求救,岂料大娘也说鹅鹅鹅。后来大娘说跟我解释不清楚,因为他们讲不来普通话。我只好硬着头皮又问,他们家孩子什么时候能到店里来。
大爷扭身忙别的,大娘对着我又是一堆鹅鹅鹅,好在其中有六点的意思。大娘点头确认说嗯,孩子,六点,来店里。大娘见我不买豆腐,扭身也去忙别的了,丢下我一个人傻傻地站在柜台前。但我很高兴,豆腐显然也很高兴。现在没有其他客人了,这对老人都在忙着盖豆腐,给其他豆制品放盒子。玻璃柜台下的豆制品们精神抖擞,干干净净地码在那里,有的浸水,有的干放,有的用布包着。这是他们的日常,每次来店里都能看到两位老人忙碌的身影,他们的动作都很轻,眼睛看着这些豆制品,一心一意地照顾它们,看着它们。他们是爱这些豆腐的人,而我,是那个幸运的人之一,可以不断品尝到带有他们爱意的豆腐啊。
人在上海这座超级城市中常常迷失,一个人费劲千辛万苦走到一座伟大的城市中,只是化作城中很普通的一粒人。他乡他味。呆久了,总会想起故乡那些温暖的人和事,这种想念会日日增大增厚,只有到了归乡的车上才能慢慢释放出来。但回去总是有限的。
豆腐这种极为常见的食物,不需要花里胡哨,只要用心。普普通通的店,普普通通的做法就能复制出最温婉的味道。再来一口豆腐,嘘,别出声,让舌头自己感受。
六点到店里的会是豆腐西施吗?周末我要去碰碰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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