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月假回来的下午,四点多钟,我从宿舍回教室,刚走到隔壁班级就感觉到有点怪异,我们班教室门前的走廊上空无一人,安静得不像话。
果然,等我走到教室门口的时候,发现教室里低着一片黑压压的脑袋,我们那黑口黑面的班主任,铁黑着一张脸,手背在身后站在讲台旁边。
我自以为没犯什么事,除非是上午刚回到班级的时候就把试卷给那几个等着抄作业的同学抄了,那在我看来算不得什么错误,所以我还算坦然自若地往自己的座位上走。
当我们班主任抬头瞪我的时候,我甚至还在想要不要冲他笑一笑,打个招呼。
但他紧闭的嘴巴,让我选择了低下头打算直接溜回自己的座位。
有同学偷偷地抬头看我,那眼神让我觉得情况不妙。
果然,我刚从他身边溜过,他一声不大不小的轻喝让我止住了脚步,“站住。”
声音里听不出愠怒,甚至带着一种山雨欲来之前的平静。
我回头,看着他,等着他发落,
他又上下打量我一眼,然后手上摔过来一张试卷。
“你看看你试卷怎么做的?是你做的吗?”
我低着头瞥了一眼试卷,我们中午前才交上去的试卷,他竟然已经改完了,我还以为他不会看呢,这下完了,他是有备而来。
我低着头,一言不发,一副认错的样子。
“出去,去阳台上,什么时候改完了什么时候进来。”他发号施令。
我一声不吭,拿着试卷,直接往座位上走去。
“回来!你干什么去?”他厉声喝道,眼睛也瞪得溜圆。
更多的同学偷偷抬头,似乎等着一场好戏。
我跟班主任一直不对付,总喜欢跟他对着干,但这次显然不可能对着干的时机,我没那么傻。
“我回座位上拿笔,不然我怎么写字?”我不急不缓不卑不亢不慌不忙的回答。
“给你。”他随手从身边拿了一支笔给我,我已经快速地在座位上拿了一支笔,转身就往教室外走。
似乎扳回一局,我听到班里有同学在心里鼓掌的声音,那时候班主任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全班的公敌。
我站在阳台上,低头看了一眼楼下,又看了一眼试卷,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错了那么多,我大概要在阳台上站很久了。
“这离高考还有多久?你看看你,试卷怎么做的?这样简单的题都还错?高考怎么办?”班主任已经站到我身后,但语气里面已经开始带着缓和,不再那么剑拔弩张了。
“那我要是实在不会做的怎么办?”我顺坡下驴,给点阳光就灿烂。
“先把不该错的改了再说。”他一看我又要嬉皮笑脸了,赶紧拉下脸来,留下一句话,走了。
我看着试卷,盯着上面一个个大大的红色的❌,开始订正。
一边改一边想,我怎么错了这么多。
一个钟头以后,班主任回来了,似乎惊讶于我还在那站着,就让我进教室了。
有惊无险。
班主任的脸大概就是我们的晴雨表了,而我们的班主任那个时候总是阴晴不定,暴风雨说来就来。
有一次月假回来,因为那次月假作业太多,根本做不完。本来想着早点回到学校再补作业,结果刚到学校,正在教室里奋笔疾书的时候,班主任就来了。他目光如鹰,扫了一眼,就知道我们没有好好写作业,一怒之下把我们全都赶回宿舍让我们在宿舍里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回教室。
有的同学一边写一边都要吓哭了,有的人一边抱怨一边写,多数人都在埋怨班主任的冷漠无情残暴。
我看不到题海战术、车轮战除了耗费精力还有什么意义,不想补。正抱怨的时候,楼下冒烟了。
是不是起火了?
吓得我们赶紧往外冲,跑到空地上才发现,原来是有人在生炉子。
怀疑起火的那一瞬间,有的同学甚至想把床单接起来,从宿舍阳台滑下去,或者顺着水管滑下去。
发现不是起火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悄悄地遗憾又少了一个显示自己聪明绝顶机智冷静勇敢无畏处变不惊的机会。
然后只得回到悲惨世界中来,继续垂头丧气,补我们的作业。
有一次早读课的时候,我们正在读书,我一回头看到窗户边上的玻璃上贴着一张怒目而视的脸,吓得赶紧读书。
有的时候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有一次早读课,我正回头和后边的人说话的时候,班主任从后门推门而入。
立马被薅起来,操场上跑十圈。
于是十几个人在操场上开始跑步,班主任站在教室门前,正对着操场的方向监督。
十圈,跑到最后简直心无杂念,连喘气都快顾不上了,跑到最后几个人互相加油鼓励才跑完,直接累瘫。
没让顶着水桶跑就算是好事。
那个时候,我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扳回这一局,整一整班主任的坏脾气。
毕竟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我们的班长是个身高一米九的大高个,但他脾气特别温和,没有威慑力。
我们想要通过他向班主任传达我们的不满,看来是不太可能了,我决定自己动手。
高三的时候,我偶尔还会写两篇文章投在校刊上,一开始想着写一封公开信,但那样的话,我担心事情闹得太大不好控制,而且那样太伤班主任的脸面,我怕他下不来台。
思来想去,最终决定在班会上动手。
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我写了一封情绪饱满充满鼓动性的公开信,自己看了几遍,每次都觉得很满意,大概可以做到对班主任动之以情 晓之以理。
班会通常都是在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无非是总结一下学习成绩和纪律,再给同学们加点油,沟通一下感情的小事。
班主任站在讲台边,环顾四周,准备开口,我突然站起来问他,
“老师,我能讲两句吗?”
他有点惊讶,但很快镇定下来,说,
“可以,你要讲什么,讲吧。”
我拿着事先准备好的稿子,径直走到他身边,面对着全班同学。
我把那封信交到班主任的手上,他看信的时候身体微微颤抖,我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能感受到他情绪的起伏。
不知道他是出于愤怒,震惊,还是羞愧,但他没有进一步地反应,大概是默许了我的要求。
于是我对着全班同学,滔滔不绝口若悬河讲了起来。
大概就是关于我们和班主任之间一直的对抗关系,以及这种对立情绪对我们的师生关系和学习造成的影响。
在最后我说,我们班级是一艘轮船的话,班主任就是那个掌舵的人,只有我们齐心协力才能到达我们想要到达的彼岸。
全班鼓起了热烈的掌声,班主任看了我一眼,若有所思地离开了。
我一向长于此道,高一的时候在班会上说起人与人之间的隔阂和误解,人在心里竖起的那道墙,我也讲到情绪激动,把自己和别人都讲哭了。
所以我们高一的班主任那时候说我,口齿伶俐、铁嘴钢牙,一张嘴连我们最厉害的年级主任都说不过我。
不管怎么说,那次班会以后,班主任的脾气收敛了很多,和我们的关系也没有再进一步的恶化下去。
虽然偶尔数学课上,我还是会故意不按他的解题思路,另想一种解题方法来怼怼他,挑战一下他的权威,不过这种雕虫小技他慢慢直接选择忽视,而我自己也没多久就觉得没意思了。
我不怕他,大概除了因为我本身就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以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也是我们高一语文老师张主任曾经的学生,从这一点说,我们师出同门,是同辈。
我们的语文老师从高一跟着我们年级上来,提拔他当了新的年级主任。
至于他那时候脾气为什么那么大,一开始我们猜测可能是家庭不太幸福吧,也许是在家里受了气没处发就发我们身上了。后来他买了车,我们又亲眼目睹过他们一家三口牵着手在操场边散步的场景,所以这个猜测就被否决了。
后来有一次他早上拦住了从宿舍里出来晚起的木子同学,并狠狠地刮了一顿他的脸皮。
那一次木子同学跟我说,他那么横,大概是因为新当了年级主任有点飘,毕竟新官上任三把火。
总之,这把火,在年轻气盛的我们面前,很快也慢慢弱了下去,最后只剩下温柔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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