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
我参加高考是在1993年，嗯，写到这里，忽然想起来这绝对暴露了年龄，但是，有什么关系呢，年龄大并不丢人，谁都年轻过，而无论谁，也都要老去，时间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
那时，我们的高考为时三天，7月7、8、9日，考七门功课，语文、数学、英语、物理、化学、政治、生物，我指的是理科生，本人是理科生。高二时开始分文理科，我们那个年代的农村学生，选择文理科很少考虑自己的兴趣，只要数理化能学得会，一般都会选择理科，因为那时理科生考上大学的比例比文科生大不少。大家寒窗十年，就是为了指望挤过高考这个独木桥，跳出农门，改变命运。我们学校我们那一届四个班，文科班只有一个，三个理科班。
我如何在六岁时背上母亲给我买的崭新的粉红色条绒书包第一天走进学堂，十年来如何按部就班学习，这些在此都按下不表，我单说1993年7月7、8、9高考这三天以及前后两天。
我就读的高中是家乡一所当时人人向往的中学，而我很庆幸侥幸考上了这所中学。那浓重的学习氛围，让我至今回忆起来，压力犹在。有压力才有动力，那时的我们，豪情万丈，梦想着三年苦读之后，能够挤过独木桥，去到外面的大千世界。直到现在我都清楚地记得，周末在公共浴室里，看着墙壁上贴着的关于各个大学的简介，我和同学们热血沸腾，激动地想着哪一所将是自己的归宿。我们的中学很小，地理位置很闭塞，但是青春的我们斗志昂扬，那真的就像是一个梦想起飞的地方。为了我们的梦想，学校煞费苦心，教学质量自是没的说，单单是高考三天为考生们的生活安排，真是尽心尽力。
圆明园的王莲
我们的中学在一个小镇，那里不是高考考点，我们需要到县城高考，小镇距离县城四十多公里，我们是在6号下午坐火车去的县城。6号上午，在校园里，我看到后勤服务团队率先乘坐一辆大卡车去了县城。我到现在都清楚地记得当时的场景，卡车上装有大锅，那是学校要在县城给我们考生做饭吃，还有几头活猪，可怜的它们即将牺牲生命成为我们考生的盘中餐，几个戴着白帽的食堂大妈坐在锅与猪们之间。卡车颠簸着驶出校门，车上的猪“吱吱”乱叫，大妈们大声聊着笑着。在严肃的高考时节，这么富有生活气息的画面，令我一直铭记至今，且倍觉感动。
下午，我们中学三百多名考生自行乘坐绿皮火车，到达县城。那时的火车，好慢啊，而且见站就停，四十多公里，停了好几次，足足走了一个小时才到，那时的火车票，还是一张小小的硬纸板。我们住在一所学校里，哪个学校我忘记了，只记得我们住在教室里，用木板搭成的大通铺，一个教室里住十几二十个人，我们的被褥也是学校统一用卡车拉过去的。那几天的每日三餐，学校发给我们饭票，到了饭点，我们拿着饭盒去打饭，我依稀记得，锅是在校园里露天架起来的。我记得6号那顿晚饭，是猪肉烩粉条，还有馒头，特别香，想必有一头猪已经为我们牺牲了。6号当天，父亲和母亲也从两百公里以外的家乡赶到了过来，当天父亲就又回去了，母亲留下来陪我高考。
高考必下雨，这似乎是多少年来都逃脱不掉的魔咒，我们那一年也不例外，现在忘记了究竟是哪天下的雨，反正在我的记忆中有这样一个场景：母亲与我，冒着瓢泼大雨，走在县城的街上，是要回到母亲临时租住的房间。
而我也同样记不清我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走进的考场，是不知这场几乎决定人命运的考试我将能否正常发挥的忐忑，还是未知的考试结果带来的前途未卜的迷茫，或者是也许终于能够终结枯燥的高中学习生活尤其是不堪重负的高三生活的解脱，亦或是怀揣着我有幸挤过独木桥从此改变了命运的激情的幻想。但是，我清楚地记得考试的第一门功课是语文，7号早上，天刚刚下过雨，地上都是水，母亲将我送到了学校大门口，我穿着红色的外套，和同学一起走进了学校，向各自的考场走去，只留给母亲和其他的家长们一个个背影，家长的心情，想必不比我们轻松吧。
三天的七场考试，犹如七场战役，终于在9号下午落下了帷幕。这三天的战役，我们象久经沙场的老将，而这只不过是最重要的几场，我们打得很疲惫，但是却激情澎湃，因为我们每个人心里都怀揣着这样一个梦想：也许这次战役，就是我们命运的转折点，从今往后，我们的人生将会不同。而这三天的战役中，一头头猪前仆后继，甘为人梯，在通向考生理想的道路上，用生命践行着它们伟大的使命，而戴着白帽的食堂大妈们，则用一锅一锅喷香的杀猪菜，默默地犒劳着我们这些沙场来又沙场去的勇士。
9号晚饭后，我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在所住的教室外面等着标准答案的送达，这一天晚上，我们要凭借记忆，看着标准答案，估出自己的分数，然后填报志愿。校园里连一头猪都没有了，白帽子大妈们也显得有些落寞，她们进进出出忙碌着，收拾东西，准备第二天回到镇上。而我们考生，除了暂时的轻松，心中仍然是沉重的，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被教育，高考成功是我们唯一的出路，否则，只能面朝黄土背朝天，而我们每个人都不能确定，这一次高考，我们是否能够成功。
第二天，同学们各自散开，有的直接回了家，有的回到学校，我们算是真正高中毕业了，每个人心里都不轻松，大家没有意识到这一别，不知何时再相见，以至于分别时，和平常任何一个假期的结束没有任何不同。我与母亲，则在一大早就去了火车站，准备乘坐火车回到镇上，学校里还有些东西没有收拾。那天乘坐火车的经历，分外坎坷，一趟一趟火车停了下来，都因人满为患，我和母亲无论如何都上不去车，此时，对于高考结果的忧虑全然被上不去车的焦灼所替代。从早晨到中午，从中午到下午，直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火车上的人终于没那么多了，母亲和我才上了车，当车门在身后关上以后，我抬起手擦去了脸上的泪水。
秋之韵
那天晚上，母亲和我住在了我的宿舍里，宿舍已是人去楼空，我这才意识到，我们真的是毕业了！躺在床上，望着空空的宿舍，我毫无睡意，异常伤感，为曾经拼搏过的青春，为刚刚散场的宴席，为前途未卜的将来，为一个时代的终结。
宿舍的走廊尽头，有个女生一直在哭，哭了很久很久，她该是在独木桥上被挤下水的百万大军中的一员吧。我闭上了眼，两行眼泪流到了枕头上，为我自己，为正在嘤嘤哭泣的女生，为千百万高考大军......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