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女儿，如果按照我原先的想法，你是不会来到这个世界的。
我和你妈恋爱八年，但一直没结婚。原因很简单，我总觉得自己还是一个孩子——虽然是一个28岁的巨婴，怎么能当好一个丈夫和父亲呢？
但是没办法，等你长大之后，你就会明白，到了这个年纪，家里就会各种催你结婚生娃，三姑六婆，七大婶八大姨，天天在你耳边催你，嘤嘤嗡嗡，跟蚊子苍蝇一样。
我希望，等你长大之后，我不会成为这样一个惹你厌的人。但是反过来一想，如果没有他们的催促，你也不会诞生。所以啊，到现在，我反倒得感谢他们，这个社会就是这么讽刺。
当时不仅家里催，你妈也在催，她当时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我都跟了你差不多十年了，浪费那么多青春！”
你看，多强词夺理，说好的男女平等呢？说好的女权主义呢？在一起谈恋爱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情，怎么变成了你浪费了青春呢？
总而言之，在你妈的胁迫下，在你奶奶的劝说下，16年8月份，我们结婚了。结婚当天，你周叔叔和刘叔叔都过来帮忙，刘叔叔当伴郎——他年纪比我大很多，周叔叔当摄影和摄像。所以你长大后，能够看到爸妈结婚时的影像，这都要归功于他们。
当然了，结婚归结婚，我一直都没打算要孩子。那时候因为人口红利的消失，已经放宽二胎，你妈是党员，我是团员，我们都有为国生娃的义务和责任。
但一方面，我和你妈在深圳搬砖，每个月都在为房东打工，刨去衣食住行，口袋里面剩不下三瓜两枣，说的夸张点，就是“吃的猪狗食，干的牛马活。”在这种条件下，能维持生活已然不易，再加一个小孩那就真的压力山大了。
另一方面，那就是我的原生家庭是一个并不完整的家庭，你的爷爷——别看他现在慈眉善目的，是一个酒鬼和赌徒，完全没有家庭责任感，在我童年时期经常性失踪。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你奶奶在东莞打工赚钱来供我读书和生活。有这样的爸爸，使得我经常反省自己，我是否能够当一个合格的父亲？
但是一直不要小孩，也会给自己添加很多烦恼。
我记得婚后第一个春节，我和你妈回你外公家过年——按照你妈壮族的习俗，你要叫外公做“爷爷”，所以我一直在想，你长大后唱儿歌时，肯定会很纳闷，“妈妈的爸爸叫什么，妈妈的爸爸叫爷爷？那外公呢？”
春节期间，你妈和你姑奶奶去了隔壁罗城县看中医。你妈腰椎不好，14年清明，她在出租屋洗床单，扭干床单时不小心扭到腰，年纪轻轻就落下了腰间盘突出的毛病——你别笑，现在的年轻人早早就一身老人病。
等到你妈看病回来，你外公家的亲戚，不，你爷爷家的亲戚就开始私底下议论纷纷，谣言像纸片一样乱飞，“看，生不出孩子了，着急了，要去看中医吃药了”。
女儿啊，等你长大了后，你就会发现人生到处充满各种误会，本来是一个腰间盘突出的毛病，硬是变成了不孕不育。我们蒙受不白之冤，却没办法去洗刷污名。因为一旦去跟他们解释，他们就会接下来就会反问，“既然没有问题，那为什么不生孩子？”
人生有些误会往往只能自己吞咽，慢慢咀嚼，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这个事情，让你的出生提上了日程，而你奶奶的出现，则加速了你的降临。
2
等到过完年，我和你妈回到深圳，你奶奶——也就是我的妈妈，就嚷嚷着要来深圳住几天。我当时还很单纯，完全没想到你奶奶此行另有目的。
果然，来了没几天，你奶奶就开始旁敲侧击，“你们结婚的时候有没有婚检？要不要去检查一下身体？”
当时我和你妈都很尴尬，我们明白你奶奶这句话的含义，但是又不能直说。后来，私底下，我去问你奶奶，才知道你奶奶娘家的家人一直在微信群里问询生小孩的事，“到现在都还没生出来，还不去检查一下？不下蛋的母鸡要来干嘛？”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有一次，你妈去加班，我和你奶奶在吃饭，你奶奶突然说，“你老婆都不想生孩子的，我看到垃圾桶里面有避孕套！”
女儿，如果你对我这一代人有了解，那你就会明白当时我有多尴尬，因为在那时候的中国家庭里，性教育是完全缺失的，父母是不会跟子女讲述任何性教育问题。当然，等你长大后，我会不会跟你讲这方面的内容，那还有待商榷。
当时我很无语，“避孕套是我在用，是我不想要小孩！”
你奶奶为之语塞，又说，“那你老婆也得去检查身体，我看她卫生巾里面的血量太少了，颜色也不对，不正常。”
当时我更生气了，先不说吃饭时说这些有多不雅，你一个当婆婆的人，为什么要翻开垃圾桶里面的东西？还拆开别人已经包裹好的卫生巾呢？懂不懂注意别人的隐私？懂不懂尊重别人！
但我也明白，你再不出现，你奶奶只会更加变本加厉，更加歇斯底里。
3
大概两个月后吧，17年4月份，我和同事去丽江拍摄一个视频。在机场候机的时候，一股莫名紧张袭上身来，一向不迷信的我给你妈打了电话，要你妈去客厅给我爷爷的遗像磕头，祈求我平安归来。
整个飞行过程让我一生难忘，我全程紧张，害怕得要死，飞机餐都吃不下，一旦飞机稍微颤抖，我都吓得立马抓住前面的椅子，绝望的频死感一阵阵袭来。当时我的同事说，“放轻松点，你的脸怎么这么苍白？”
下飞机后，我们坐了四小时车，到了丽江下面一个山区。当地彝族人盛情接待了我们，按照对方的风俗，我把一个鸡头吃完，然后递给当地长者，请他来查看鸡头的形状——据说长者能从鸡头里面看出一个人近期的吉凶。
长者仔细端详鸡头，说，“你今天要走大运！”
大运？我差点就没命了！
当天晚上，我给你妈妈打电话。你妈说了两件事情：第一，她没有去磕头，但是我依然平安；第二，她刚买了验孕棒，发现怀孕了。
女儿，这就是你来到这个世界的情形。
每次回想这个事时，我都非常感慨，前一刻还在恐惧死亡，下一刻就收获新生命，死亡好像和新生是纠缠到一起的。
虽然你妈一直说你的诞生无关什么怪力乱神，但是我始终觉得，是我爷爷把你带到了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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