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馄饨》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永冬泩双月征文【网】 小说篇
我在城南的街角开了一家馄饨店。我开了这家店的说法严格意义上来说是不准确的,因为是我爹传给我这家店。从小我给自己做了很多职业规划,老师,医生,军人。就是没想过以卖馄饨为生。
三十岁那年从我爹手里接手这家店以来也已经浑浑噩噩的过了二十年,好在店里生意一直不错。对此我也不感惊奇,毕竟馄饨馅是我爹的配方,从我记事那年吃过一次后就意犹未尽。每次吃馄饨的夜晚我总是吃不饱,哭闹不止向我妈喊“我饿。”我妈给我折腾得没办法总是边不情愿地边煮边骂我饿死鬼投胎。自从我爹不包馄饨以后我就不爱吃了,尽管是同样的配方,就是没这个味道了。
馄饨店是那种虽然很窄但是深的结构,把双人桌一张张排的紧一点也能放下十几张。现在正是晚饭饭点,店里已经坐满了人,我坐在靠近门口的一块被两块木板隔离的区域,左手边有一个巨大圆形煮面桶,隔离它主要是为了防止烫伤客人。煮面桶是它的名称,其实所有面食都是可以煮的。
“沈叔叔,小碗韭菜猪肉馅。”
“好嘞,小霞”
我边应和着边熟练地掀开银色的锅盖,只见浑白色的面汤在桶里剧烈翻滚着,像是舞蹈般赏心悦目。我用手拿着一块装着生水饺的小圆盘快速近水面,微微倾斜,水饺就顺着圆盘底部面粉的摩擦一个个跳进了水里,很快就看不见了,没过一会又全都浮上来。这个魔法我看了几十年,百看不厌,就连现在看起来心里还有微微悸动。
小霞是我的侄女,每年暑假都喜欢来我家里住一段时间,长大一点就突发奇想替我帮忙,帮着帮着到现在也就帮成了习惯。店铺最深处低头包饺子的小伙,叫小李。平时不苟言笑,但是干活特别勤快,我很喜欢这个小伙子。所以我总是喜欢拿小霞介绍给他逗他玩。每次我这么说他们就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双双沉默了。一时间我们三个都沉默了。我从沉默里感受到两位年轻人的身体正在生发的东西,因此像小孩子一样对玩这个沉默游戏乐此不疲。
忙碌的一天很快结束了,我跟小霞一起向小李道别后就准备回家。我们家就住在水饺店的楼上。转过街角,在店铺的左边有一条长长的楼梯,直直的通到楼上。楼梯离旁边的店铺大概有两米的距离。旁边的店铺和楼梯间隔形成了一道石子小路,弯弯曲曲的通向黑魆魆的深处。
年轻人总是充满着活力,小霞刚出店里就蹦蹦跳跳得上楼去了,边走边夸扶手上的贴纸漂亮,我慢悠悠地跟在后面。小霞的话让我注意到了在我右手旁的护栏,虽然每天回家时都会看到,但是已经太习惯了护栏它就这么在我眼皮底下被忽略了。
我开始仔细的观察起护栏来,说是护栏,就是在楼梯靠近悬空处的边缘立了几根稀疏的长满锈迹的铁杆,铁杆的上方固定了几块方形的长木块,这是一种很简陋的木扶手。它们亲密的结合在了一起随着楼梯笔直的通了上去。木块有点掉漆,在斑驳的棕漆面下,隐隐的能看到里面已经有些发黑的原木色。 在有些漆面处贴了形状各异的卡通贴纸。
“哪家的小顽皮。”我低声地碎了句,心里却觉得很轻松,孩子们的童稚让我年轻了十岁,爬起楼梯来也轻松了很多。
日子就这么淡淡的过着,记得有一天,我们一出店门就闻到了很浓郁的铁腥味,没怎么吸气就直直的冲进肺里。转过街角,看到了扶栏刷上了银漆,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小霞捏着鼻子咕咕囔囔地快速跑上楼。几个嗅觉失灵的小孩蹲在扶栏地旁边兴奋地交谈着。走进一看他们正拿着树枝在拨弄着扶栏上面的银漆。漆还没干透,一颗颗银珠顺着铁杆以极慢的速度往下滑。孩子拿树枝轻轻往银珠上一戳,未干透的油漆就粘在了树枝上,孩子们拿银漆来作画,地上已经画了抽象的小兔子和小乌龟。
“漆不能玩,有毒。”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孩子们发现了我,不知道是明白了漆有毒现实还是害怕我这个老头。他们一溜烟的都跑走了,边跑还边回头向我做了做鬼脸。送别孩子们后,我上楼梯时候不自觉远离了银色护栏,微微向墙的方向靠了靠,油漆这个东西沾到了衣服上鞋子上总是很麻烦。
自从护栏刷上了漆后孩子们就发明了一种新游戏。在很高的地方用腋窝夹住扶栏的木把手以此为支点快速地滑下楼。胆小的孩子还用腿一起配合,随着下滑的节奏把腿蹬得飞快。胆大的孩子直接趴在扶栏上往下滑。这可把家长们吓坏了,楼梯的下方是石子路,这要摔下去可不得了。从此在店里偶尔能听到孩子尖声的惨叫。但是孩子们也很聪明,总能抓住父母上班的时间,偷偷地跑出来,聚在一起,刹那间我又听到了欢声笑语的海洋。
孩子们你来我往的跟家长打起了游击战。结果以家长方失败告终。一天的回家路上我发现扶栏的外延装上了铁架子,铁架子的中间平铺了一层麻绳织成的网。我知道这算是家长们的一种妥协。有了这层网就算孩子们不小心掉出去也能被网接住。家长们可以安安心心的去上班了。 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也变得更自由放肆起来。
“圆满的结局。”我笑着对自己说道。
孩子们收获了属于他们童年的乐趣,家长们收获了安心。一举两得。可是好景不长,孩子们玩腻了护栏滑梯游戏后又盯上了编织网。用编织网当滑梯,以从最高处滑到地面为乐。起初我也不知道这个事情。
这一天我正在煮水饺,突然听到啪的一声巨响,听着像是一个麻袋从很高的地方掉在地上的声音。我快步跑了出门去,在转角楼梯下的地面上发现了一个仰面躺着的男孩,看上七八岁左右,此时他的脸上已经失去了少年的活力,嘴角和鼻子上都流出了几道长长的血痕。我一抬头就看到了几个把脖子伸得长长的脑袋,周围安静极了。
“快去叫家长。”
我大声地吼了一句打破了平静,几个脑袋飞速得缩了回去。地上的孩子一根手指开始止不住的来回抽动,像病毒感染一样快速蔓延到整条手臂,很快整个身体开始快速抽动起来。睁的大大的眼睛里只剩下了眼白,两颗黑色的眼珠拼命向上钻。见状不妙我赶紧脱掉上衣,叠了几叠,拿厚的一头塞进孩子嘴里。我在书上学过,这是防止因抽搐咬到舌头也是保持气道畅通的好方法。很快一个黝黑的壮汉脸色铁青地跑了过来,快速地抱起孩子往街上跑,擦肩而过时,他朝我点点头,留下赤裸上身的我在风中凌乱。
从那天以后,我一直担心孩子的状况,那对父子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失去了消息。那件事过后的第三天夜里,忙碌完了一整天的我刚睡下。那声熟悉的麻袋从高处掉到地上的声音又从窗口传来。我从睡梦中惊醒,前几天的惊吓还没褪去,心开始像打鼓一样剧烈的跳动起来。我来不及穿衣服半裸着冲到门外。预备的扶住护栏探头看看什么东西掉下去了。冲到门口预感到不对,停下来以后一只脚已经止不住得伸在楼梯边缘外的半空中。护栏和编织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只剩下楼梯那么突兀的半悬在空中。
顿时感觉到头皮发麻了起来,本能反应快速向后下方蹲下,后背重重的砸在墙上。这些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做完这些一颗豆大的冷汗还来不及从额头滴落到眼角。我又想起那个抽搐的孩子,这几天我的梦里都是他。想起孩子我又鬼使神差的来到楼梯边沿,向下望去。起初是黑魆魆的一片。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娇艳的美女,吐气如兰地向我吹着气。她把手张得大大的,好像是渴望着我下去给她一个拥抱。见我无动于衷美女长出了红色的长发,眼珠消失了只剩下眼白,像那个小男孩一样。她嘴里长出了尖锐的獠牙,像是对我展开了致命的威胁。过了一会又变成了森森的白骨,黑洞洞的眼睛死死盯住我一动不动。周围静悄悄的,没有虫鸣也没有叫春的夜猫。只有我和那片看不清形状的黑暗。
从那天晚上过后我就想明白了什么,我把店交给了小霞打理。重新开业那天。小霞和小李手牵手深深地向我鞠了一躬。
“沈叔叔我.......”
我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给我来一碗韭菜猪肉馅馄饨吧,嗯.......”我沉吟着思索了片刻“要50个。”
记得那天的馄饨特别香,一口咬破馄饨皮,韭菜的香味瞬间盈满了整个口腔。我抬头看见我我爹在店的最深处卖力地擀着面皮,似乎察觉到我的目光,他抬起头来看着我,轻松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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