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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陆载将青黛石放在阿孜的眉心上。
他回头看了看,马哈茂德一家人都一脸沉重,不约而同地对他点了点头。
陆载转过头,凝视着阿孜,长呼一口气,然后慢慢念道:
“寥寥五十年,弹指一瞬间。有生斯有死,浮世何所憾?曲径有百度,轮回当一场。花开花落时,雾露观千变。凡事皆飘过,如烟亦如云。凡情皆逝去,如梦亦如幻。凡人皆有执,此念亦如咒。茕茕孑立者,乃陆无屋乎?渺不足道者,乃水无舟乎?素德以载物,讳莫如深也。”
随着陆载那鼓乐般的声音,青黛石微微发亮,蓝光灼目,绽放在阿孜额头上。
念毕,陆载忙把了一下阿孜的脉搏,脉间已有生命变象。
他放下阿孜的手,拿开噬魂石。
一会儿后,阿孜慢慢地睁开眼睛,眼里有了神采。
家人们都异常激动,热泪滚烫。
阿孜的母亲忙搂住阿孜,泪流满面;
马哈茂德和儿子们跪拜在地上,向信仰的神感恩祈祷。
陆载则是神情复杂地看着阿孜。
醒来是容易的,醒来之后呢?
阿孜一言不发,眼神惘然。
她吃力地撑起了身子,扫视了一下屋子里的人,最终将目光落在了陆载身上。
她眉头微微皱着,目光间有点游离,有点困惑,又有点诘问。
陆载和她对视着,也不说话。
“陆,一善先生,”马哈茂德问道,“阿孜她,她这是好了吗?”
陆载点了点头,“嗯。刚刚醒过来,身子几天没好好吃东西,比较虚弱一点。”
马哈茂德忙叫道,“阿迪力,快去老板那里拿点吃的喝的!”
“好!”
阿孜的母亲捧着阿孜的脸,痛心道,“我的儿啊!醒过来就好!醒过来就好!”
阿孜轻轻地回答了一句,“阿娜······”
这声音气若游丝,却又轻柔至极,牵动着屋子里所有人的心。
听到这一声音,大家才放下心头大石。
马哈茂德忙走过来,欣喜地喊了一句,“阿孜!”
“阿大······”
“好了好了,终于没事了!”马哈茂德赶忙介绍陆载,“正是这位一善先生救回你的,赶紧谢谢他!”
“一善先生······”阿孜眼神定定地看着陆载,眼眶里慢慢溢满了泪水。
“阿孜,你,你怎么了?”
“阿孜,你没事吧······”
“我没事······阿大,阿娜,你们都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呆着······”
“那,那好。待会我拿东西给你吃······”马哈茂德说道。
“不可以,”陆载却说道,“你不可以一个人呆着。”
“为,为什么?”阿孜哽咽道。
“没有为什么,”陆载微微低下头,不忍看到阿孜的目光,“你是我的病人,我觉得应该有一个人陪着你。”
“那,那你就留在这里,陪我说话。”阿孜说道。
马哈茂德看着陆载,陆载点了点头。
马哈茂德想到了什么,无奈地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忙拉着阿孜的母亲,和几个兄弟离开了。
屋子里只剩下阿孜和陆载。
两相无语。
阿孜慢慢地放下两手,紧紧地搂抱着自己的双腿,把脸埋在了臂弯里。
陆载拎着被子,往阿孜身上盖着。
他的手触碰到阿孜的手臂时,阿孜全身颤抖了一下。
陆载感觉手间一阵冰冷。
“你,你为什么要救我······”阿孜忍泣道。
陆载不回答,走到另一边,拿起桌上的茶壶,往杯子里倒水。
水还温热着,有一缕白丝腾起。
“你,你为什么要救我······”
阿孜头也没抬起来,只是声音哽咽。
“你的噩梦结束了,自然就要醒过来。”
“是你让我再次有了噩梦!”阿孜猛地抬起头,泪花花的脸蛋。
随着泪水的汩汩而流,她的抽泣连着身子不断地抽搐着,还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那急剧气促的样子仿佛就是就要窒息了。
陆载忙走过来,想用手轻抚着阿孜的后背,阿孜一下子推开了他的手。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稍稍平静下来。
陆载将茶杯递给阿孜,“喝点水吧。”
阿孜两指捏着茶杯,入定地盯着茶杯里的水。
突然间,她猛地将杯子里的水倒在自己的脖子上。陆载大惊,正欲上前,阿孜却是将茶杯狠狠地摔在了陆载的身上。其后,她两手拼命地揉洗着脖子。
她整个身子都紧张起来,呼吸声越来大声。
“再给我水······”
“这水还烫着······”
“我说再给我水!”
陆载无奈,只得拎起水壶,另一手在水壶上轻轻地捋了过去,然后才给阿孜。
阿孜把这个茶壶从头上淋下来。她吃力地搓洗着脸,手臂,边洗边发出“啊,啊”哽咽声和呐喊声,泪水两痕源源不断地往下流。最后她的呐喊声越来越大,边狠命地搓皮肤边发泄般地大叫。
眼前这一幕,令陆载不忍直视。
他如何能想到,这看起来清秀文静的阿孜,一下子反应竟如此强烈。
就算他能看到她的经历又能如何?他也无法为她承担痛苦。
阿孜将水壶朝着陆载狠狠摔去。
只可惜她没有力气,水壶脱了手,落在了床边,摔碎了。
马哈茂德几人忙打开门,冲了进来。
阿孜弯下腰,一手探着,拿起一块碎瓷片。
众人吃惊,眼睁睁地看着阿孜拿着尖利的碎瓷片向自己刺去。
陆载突然出现在阿孜的身边,一手抓住了阿孜的手,抖落了碎瓷片。
“你何必如此······”
“是你······”阿孜怒视着陆载,然后一口恶狠狠地咬向陆载的手臂。
阿孜用尽全身的力气发狂地咬着,抓着陆载的手也紧紧地扼着。
陆载强忍着疼痛,内心也是万般煎熬。
马哈茂德们几个儿子忙将阿孜拉开,陆载手臂上有一小圈斑斑血痕。
看着这淡淡的血痕,陆载仿佛体会到阿孜那种无力感。
“你走,你走啊!”
阿孜蜷缩在哥哥们的怀里,嘤嘤痛哭起来。
“叫他走······叫他走啊······”
马哈茂德一家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满怀歉意地看着陆载。
陆载忙抱拳行礼,“我,先告辞了。”
“陆,一善先生,那银子我待会叫······”
“哦,不用了不用了。”
“叫他走······叫他走······我不想见到他······”
陆载再次行礼,然后低头离开房间。
他心情郁结,下楼梯也是低头快走。
结果冷不防地撞在了一个人身上。
“不好意思,这位兄台······”陆载一抬头,发现两个高大的壮汉站在楼梯口,仿佛有意拦着自己。
“两位兄弟是······”
“哼!”两个壮汉二话不说,一人一手抓住陆载,架了出去。
陆载也不反抗,被壮汉抓到了客栈外边,并被一手摔到那片绿油油的葡萄藤下。
陆载身子有点沉重,想慢慢爬起来,却被那大汉踹了一脚。
“就是你这小子,昨天喝醉酒在这里吐了吧?”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陆载想想不禁哑笑。
“妈的,你这小子还敢笑?以为送来几个小钱就能抹去这事?”为首的大汉一把扯起陆载的头发,吐了一口唾沫在陆载的脸上,“你知不知道,这株葡萄的种子,是咱们东家千里迢迢从西域带过来的。这下好了,这葡萄园全被你这小子弄臭了!”
“我,我实在对不住······”陆载忽然眼眶红了。
“对不住?!你他妈就这一句话,毁了老子多少的心血啊!”
“那你想怎样······要杀要剐,悉随尊便······”
陆载“哈,哈”地冷笑两声,眼眶红彤彤的。
“好呀,不好好揍你一顿怎解老子心头之怒!你们,给我往死里打!”
几个壮汉气势汹汹地走过来,七手八脚地对着陆载拳打脚踢。
陆载也不还手,也不闪躲,只是侧躺着供人殴打,甚至没发出一点声音。
就这样被人打死在街头,也未尝不可。
陆载没有阆鸣施给白华的求生咒,却有自己施给自己的“求死咒”。
人活着,就是为了死去,不是吗?
他年纪轻轻,就做了如此多的孽,还不如趁早死去,以免为祸人间。
“住手!”一声浑厚的女声,在陆载的耳边响起。
壮汉们旋即停手,而且立马站在一边。
“公主殿······”
“啪”的一声,好像有谁被打了一巴掌。
“老,老板······”
“谁叫你们动手啦?你们可知道他是谁吗?”女声厚重,颇有威严感。
陆载吃力地爬起来,抹了抹嘴角的血迹。
“啧啧啧,可惜可惜了,”那女子蹲下来,捏着陆载的脸,“这么好看的一张脸,被你们打成这样!”
陆载瞄了一眼女子,只见她面容高俊,莹眸细长,红发棕眼,头戴一顶四角小花帽,帽子上还镶缀着一颗明黄荧亮的葡萄石。一面之缘,就让陆载感觉其气质雍容尊贵。
“我本以为这客栈的东家,是经常跑西域的我朝商人,没想到竟是一名漂亮得过分的西域女子。”
“哎呀,你是瞧不起我们西域女子吗?”
“呵呵怎么敢,”陆载瞧着大汉们,“就冲着您的手下,我还敢瞧不起你么?”
“你这个人真奇怪,人家打你竟然不还手,也不躲,还不喊不叫。”女子笑道,“大名鼎鼎的一善先生,你是一心寻死吗?”
“生又何欢,死有何惧?”陆载哑笑道,“能死在漂亮女人手下,陆某死而无憾。”
女子冷笑道,“你把我的葡萄弄臭了,的确是你的不对。但看在你把阿孜妹妹治好的份上,我就放过你一回。”
“哦?那就谢谢,谢谢了。”陆载踉踉跄跄地爬起来,“那陆某告辞了。”
“慢着!”女子一开声,两个壮汉马上抓住陆载,“陆一善,你真的会除咒?”
“我会不会,有什么干系吗?”陆载回头冷笑道,“现在我知道,你们不会杀我了,真可惜。”
话声刚落,两个壮汉应声倒地。
陆载扬长而去。
十二
方丘隅回到了寺里。
他板着难看的脸色,忿气地在院子里坐了下来。
“拿水来!”他喝道。
“是是是······”小巫忙去拿茶水。
方燿光也迎了上来。
“爹,怎样?”方燿光看着方丘隅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小子要过来当医司?”
“哼,你觉得呢?”
方燿光听着这语气,猛地一拍桌子,“不会吧,他竟然嫌医司官小?那他还想要什么?医司之上,便是执事,那难道他还想抢我的位置么?”
“哼!如果他想当执事,我还真让他当了!起码比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强多了!”
方丘隅接过茶杯,喝了一口,然后摔在地上。
“他不想当官巫!说什么只想当一个小巫医!”
“什,什么?不想当官巫?他此等野巫也有资格拒绝官巫?”
“他那萃卦乃九五之象,中正居尊位。人家可是大才啊!”方丘隅看着这一惊一乍的方燿光,无奈地摇摇头,“真想看看他的生辰八字,恐怕你我加起来的命数,都不如这位陆一善。”
“你不就为他打了一个萃卦,他有那么厉害吗?”
“不仅仅是卦的问题,还有面相,谈吐,气质······”方丘隅指着方燿光,“欸我说你,你的相术都学到哪里去了?”
“爹,你也知道我志在山术······”
“哦,山术是吧?那你怎么每天看起来萎萎靡靡,那些山术都炼到哪去啦?”
“爹,都到这时候你还掺我!”方燿光焦虑道,“那,那,我这事怎么办?万一那个陆载真的上报上去了······”
“他应该不是言而无信之人,”方丘隅叹了一口气,“官贿不行,只能再想想其他办法笼络他······”
这时,一个小巫气喘呼呼地跑进院子里。
“禀告寺主大人,执事大人······”
“什么事?”
“州府方相寺来巫使,要见两位大人。”
“什么?”方丘隅有点意外,“怎么突然间来人?”
方燿光则是大惊,“爹,死了!肯定是陆载那家伙把我们给骗了!他把噬魂石上交到州府那里!”
“怎么可能,我才刚刚给他呢。”方丘隅忙问道,“有说是什么事吗?”
“好像是什么紧急的大事,得亲自告知两位大人。”
方燿光更惊慌失措,两条腿都不禁抖动起来。
“爹,爹,救我,救我!他们肯定是来抓我的了······”
方丘隅鄙夷地瞅了瞅方燿光,没好气道,“瞧你那怂样!要抓你的话,只来一个人吗?还会在外面等着通报吗?赶紧穿好巫袍!”
方燿光想了想,乞求道,“不如爹,我,我就不见了!我先躲着!”
话音未落,方燿光就开溜了。
“真是一坨烂泥!”方丘隅摇摇头,“你去叫使者进来吧。”
“是。”
方丘隅抖了抖衣领,就看见一身沙青色的巫使走了进来。
“这······”方丘隅有点意外,忙当面怪责通报的小巫,“这可是州府方相寺的山司葛大人,你怎么不知会一声呢?快快退下。”
“方大人······”
“葛大人,快快请坐,”方丘隅忙道,“这小巫刚来不久,对寺里的服饰还不熟悉。”
“无妨。”这葛大人看起来脸色沉重,“我们寺里四司还有执事大人,都分别派去各郡下达消息。走到你这里来,我还没吃上午饭呢。”
“这,这怎么行呢?来人,赶紧给葛大人······”
“方大人,不必了。事情紧急,我还得赶去上沙城。”
葛大人掏出两个卷轴,还有一叠纸。
“方大人,令公子呢?”
“他去石牢,看犯人去了。”方丘隅笑道,“最近马蹄湖恶巫作乱,犬子抓了一些人回来。”
“这件事情我们也得知了,是不是有一个光头巫觋?”
方丘隅皱了皱眉头,“正是,怎么了?”
“哎哟哟,那个巫觋是西蜀军的军巫,叫满常,是当今大国师阆鸣的师弟。他们一行人是有军务在身,你们抓他干什么?”
“不是,”方丘隅疑惑道,“他自己都认罪杀人了······”
“唉,你先看看这个······”葛大人把那张纸递给方丘隅。
方丘隅细细一看,大惊。
缉拿令上画着一张绝美的女子脸容,而文字却是触目惊心:
“缉捕。案犯女子白华,伪临朝中巫祝,却生性贱流,狐媚惑主,掩袖工谗,秽乱春宫。更是虺蜴为心,豺狼成性,以包藏祸心,杀害其师,即朝中大巫祝阆鸣,可谓不忠不义,混乱朝廷,误国子民,十恶不赦,实乃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今诏令天下,特委以西蜀军全权统查此案,将疑犯缉捕归案。有举报捕获者重金奖赏,若有窝藏包庇帮助者,一律连带诛九族乡里,格杀勿论。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方丘隅手不禁发抖,声音颤颤,“大国师阆鸣死啦?”
葛大人沉重地点了点头。
方丘隅一脸不可思议,“这,这怎么可能?!阆鸣竟然,死了?”
“怎么,不敢相信对吧?”葛大人无奈一笑,“不光是你,我们州府方相寺上上下下听到这个消息时,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谁能想到强大如阆鸣大人,也会遭人暗算啊!”
“是啊,强大如阆鸣······”方丘隅的嘴还未合拢,“这白华到底是谁,竟然可以杀掉,可以杀掉······七星勾陈掌天下,四巫绝尘知珠玑的阆鸣啊!”
“白华是谁你都不知道?昊京方相寺的执事啊。听昊京的传闻,这白华好像是阆鸣的关门弟子,原准备当上王巫了,结果在冠礼那天欺师灭祖,刺杀阆鸣,后潜逃出王畿。最近好像已经到了你们郡内。”
“从王畿到这里,再快也得二十多天呐!那阆鸣岂不是······”
“对,之前为了不要引起巫界混乱,所以秘不发丧。如今事情大白于天下,昊京已经让寺内四长老之首天炼长老天乙暂代国师一职,隔日将以大礼厚葬阆鸣。葬礼之后,再定国师一事。”
葛大人将一个卷轴推给方丘隅,“这是昊京方相寺对阆鸣遇刺一事发的公函,里面有相关人事调动和安排。”
“好的,好的。”方丘隅擦了一下额汗,忙接过卷轴。
这天大的事情,来得太快,他还是感到不可思议。
“还有,这个是朝廷对西蜀军的授权公函。这个恐怕不只是我们方相寺有,官府和八桓寺都会收到。”葛大人拍了拍方丘隅的手背,“方大人啊,寺主大人特意叫我跟你说,赶紧放了满常他们,全力配合他们,以求将功赎罪。寺主大人知道你为子求功心切,可惜这一回啊,只能说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咯!”
“这,这······”方丘隅问道,“会不会是上面搞错了?这满常都说自己是杀人犯,大人要不要去牢里看一下,看一下是不是······”
葛大人忙摆摆手,“我不看,我不看。只要是秃头的巫觋,那就肯定没错。你们又是今天早上上报,说昨晚抓的,那肯定错不了。我就不看了,军队那些巫觋,一个个睚眦必报,认准你了就没什么好事。”
听到这话,方丘隅的心里拔凉拔凉的。
“欸葛大人,我就不明白了,这犯人是逃到我们西北边,怎么驻扎在西南的军队都管上啦?这就抓一个巫觋,至于千山万水这么折腾吗······”
“唉,这个你我就不懂啦。可能是这个白华太有能耐。你想想,原昊京方相寺的执事大人,还能把拥有神兽勾陈之力的阆鸣杀掉,这巫力还有山术武功得多厉害。找军队来抓也算正常。西蜀军是大晟四支冠以兽名的军队之一,找他们来,可能比找西北军靠谱吧。”
“那我儿这回······”
“唉,官府这时候肯定都在贴告示了,你就赶紧放人,然后接待好配合好,然后自求多福吧。我得走了。”
葛大人戴上帽子,告辞离开。
方丘隅正看着这一纸缉拿令发怔,方燿光走了过来。
“爹,人走啦?是干嘛的?不会是要提审我的吧?”
方丘隅抬头一看到方燿光,心里就有气。
他拿起一个卷轴,重重地敲了一下方燿光的头,“你啊你,你要我说你什么好!真的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
“怎么了爹?真的是来提审我的?”
“你可知道,你昨晚抓的那几个人是干嘛的吗?”
“杀人犯啊!他们怎么了?”
“他们还真的是西蜀军,有军务在身的!”方丘隅将缉拿令递给方燿光,“你看看这个!”
方燿光看着看着,惊喊一声,“妈蛋,国师阆鸣竟然死了?!”
“唉,是啊。”
“谁这么厉害,竟然把阆鸣给弄死了?”
“放尊重点!你还是官巫呢!”方丘隅又用卷轴打了一下方燿光,然后把卷轴给方燿光看,“你现在还是先想想自己吧,这回真的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方燿光眼睛死死地盯着卷轴,“他们,他们还真的是西蜀军,那都督无心的人?!”
方丘隅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这,他明明已经承认了那个镖队是他杀的,只要州里的官府提审画押,就可以定他罪了······”
“小子,你还不明白吗?!在阆鸣这事面前,他杀死多少人那都是小事!”方丘隅气急败坏道,“还不赶紧跟我去石牢放人,道歉赔罪!”
两人进入了石牢。
在通往关押满常牢房的路上,方丘隅还不断地大声骂着方燿光。
“真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我竟然有你这么一个蠢货儿子!”
“我都对你说过了!那个满大人一看面相就是非凡之人,怎么可能杀人呢?你却一口咬定没有抓错没有抓错,真不知道你的相术是怎么学的!”
“平时啊,我总是教你多读点书,多出去交游,见点世面!读书少,没文化,哪怕巫咸大人门下七徒个个名动天下,这会儿真人在你面前,你就是有眼也不识泰山啊!”
“我告诉你,臭小子!我不管满常大人多么宽宏大量,他可以免你的罪,但我可绝对绕不了你!你待会必须得在满常大人面前跪着认罪,否则别怪老子不认你这个狗屁儿子!”
两人来到满常和雷坤山的牢房,雷坤山马上迎了上来,而满常则在角落里闭目盘坐。
“雷,雷将军。”方丘隅忙打招呼。
“寺主大人,执事大人。”雷坤山抱拳还礼。
“此前犬子无珠,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方丘隅瞅了一眼满常,忙大声喊道,“还不叫人来开门!”
方燿光只好命人解开满常和雷坤山一行人的镣铐,只是满脸的不甘。
满常慢慢走出牢房,冷言冷语道,“怎么,尊贵的寺主大人和执事大人,今日有何贵干?放我们出来,是要押往州府还是八桓寺啊?”
方丘隅忙陪笑道,“哎哟哟,岂敢岂敢。”他迎满常和雷坤山到椅子上坐下后,忙为两人斟茶递水,“满大师,雷将军,昨天是犬子行事鲁莽,立功心切,所以撞上了西蜀军的大驾。纯属误会,纯属误会啊!”
“哼!”方燿光撇过头,一脸不服气。
满常瞪了一眼方燿光,冷笑道,“令公子做事情雷厉风行,实在是寺主大人的福气啊。”
方丘隅忙摆摆手,尴尬笑道,“大师面前岂敢妄称大人。小巫族姓方,天赐名为丘隅。大师管我叫丘隅即可。犬子天赐名为燿光,性子血气方刚了一点,所以才有眼无珠,冒犯了大师,还请大师多多见谅。”
满常深长意味地笑了笑,“年轻人,性子太急太躁,确实不太好。不分青红皂白,就抓我们进牢里,还用冰火石链子锁住我,这些本巫都可以不计较,纯当是没家教的小孩耍耍猴戏罢了。”
“你!你再说一遍!”方燿光勃然大怒。
“燿光!”
“爹,他连你也······”
“闭嘴!”
满常继续冷笑道,“不过耽误了我们西蜀军的正事,这笔账可不能说过就过了。毕竟我们雷将军,回去还得向无帅复命。你儿子不懂事还连累了别人,丘隅兄,你觉得这事······”
满常说着,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方燿光。
方丘隅眉头一耸,短叹了一声,对着方燿光喝了一声,“小子,还不快跪下!给满大师磕头赔罪!”
“什么?!你还真要我向他跪下,还要向他磕头?!”方燿光指着满常怒吼道,“凭什么?就凭他是什么军巫吗?”
方丘隅怒得直跺脚,猛地站起来,一脚踹跪方燿光,一手扼着他的头,用力地按下去。
“啪”的一声,方燿光在满常面前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满常得意地点了点头。
方燿光却是大怒。他推开方丘隅,站起来指着满常大喊道,“我敢保证,他就是那支镖队的命主!”
“哦?何以见得?你有什么证据吗?我们可是奉军命来缉拿逃犯的哦。”满常反问道。
“哼,甘糜城有百姓看到,正是一个光头拿着锡杖的巫觋,带着一群黑衣人在马蹄湖边里大肆屠杀。有军令又如何,若是被大国师知道巫觋杀人,就算是当朝天子也救不了你!”
“大国师?”满常仰天大笑,“你们不是收到公函才放我们的吗?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大国师还在世吗?”
方燿光幡然醒悟,“啊,阆鸣,是死了······”
“哼,死了你们偷笑才对!”满常怒道,“如果大国师没死,他若知道你们地方方相寺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多少条命你们都赔不起啊!”
方燿光满脸涨红,“你说啊,什,什么勾当!”
“够了!”方丘隅猛地拍案,呵斥道,“你还觉得不够丢脸吗?给我滚出去!”
“可是爹,这桩功劳好不容易······”
“出去!这里谁才是寺主?!”
“哼!”方燿光猛一挥袖,悻悻然走掉了。
满常拱手笑道,“还是丘隅兄明事理。”
“犬子令大师见笑了。”方丘隅马上转脸笑道,“牢狱戾气甚重。大师和雷将军,还有各位兄弟,要不去寺中大堂相议?”
雷坤山站了起来,“不用了。既然事情清楚了就好。耽误了一晚,我们还有要事在身。寺主大人归还我们的武具即可,我们马上就走。”
“雷将军,急什么?”满常笑道,“此刻官府那些捕快们应该很忙,在城里四处张贴告示。告示一出,今天之内,天下俱知大国师阆鸣已亡。不但八桓寺和靖楚党会暗中伺动,巫林中各门各派,诸如娲皇宫长生教之类的,肯定也会盯着白华这个小妮子,要么杀之而后快,要么抓之而拷问,还有一班巫猎人在窥着赏金呢。所以啊,这个白华她不敢逃多远,反而留在甘糜城是最稳妥的。”
“我只担心她逃往西域,投靠西戎。”雷坤山说道。
“哼,她一介弱质女流,能走得过碎金流碛么?”
满常站起来,拍了拍方丘隅的肩膀,“而且,我们在人家地盘做事情,也得问过地主才可以啊。是不是啊,寺主大人?”
“全力配合,全力配合!”方丘隅忙说道,“定帮满大师抓到那白华!”
满常哈哈大笑,大步离开石牢。
正如满常所说,秘瞒大半月,阆鸣命绝的消息终传告于天下。
自此群巫无主,众觋暗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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