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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诸人咒(9)平篇·天步艰难 之子不犹(九、十)

【玄幻】诸人咒(9)平篇·天步艰难 之子不犹(九、十)

作者: 傅赤 | 来源:发表于2018-07-17 10:58 被阅读35次

(首发于豆瓣阅读,目前在豆瓣阅读连载中。)


方相寺的石牢,和官府的牢狱有一点不一样。

方相寺的石牢不是铁制的,而是用专噬人巫力的冰火石制的。

冰火石浑身黑亮,是火山熔岩流出来的岩浆瞬间冷凝而成,因而被称为冰火石。其能无限吸附巫力,然后通过发冷发热将巫力予以挥发。

因此,置身冰火石牢之中,满常是闭目静坐,一动不动,更不要说碰石栏石墙了。

雷坤山也是一动不动,倚着石墙站在满常的对面。

他体内巫穴未开,还是凡人,因此不害怕冰火石。

虽然他身子不动,但是他却动了心思。

他紧紧地盯着满常,心里料想着:这恐怕是杀满常的最好机会。

他只要一过去,把满常往石墙上一摁,后者就一命呜呼了。

他还可以对满常锁喉绞颈,置其于死地。

如果自己会因杀害巫觋而身首异处,那就当和满常同归于尽。

这也是己心所愿,在所不辞。

那他还在犹豫什么呢?

“雷将军在寻思什么呢?”满常冷不防地冒出一句话。

“大师见笑了。雷某一介莽夫,哪有什么好寻思的?”

“哦?我还没来西蜀军前,雷家兄弟二将的威名早已是如雷贯耳。大哥雷乾海英勇善战,百战无前;其弟雷坤山智勇兼备,计略得当,皆是出世之良将。”满常冷冷笑道,“将军说自己是莽夫,未免过谦了。”

听到兄长“雷乾海”三个字,雷坤山心头猛地一紧。

满常睁开眼睛,继续说道,“若真论莽夫,将军的兄弟雷乾海,那才叫一介莽夫。好端端地在军里搞什么兵变,结果让自己身陷囹圄,还连累了蒙将军。”

满常瞟了一眼雷坤山,“将军,你说你兄弟是不是一介莽夫。”

这一番话,深深地刺痛了雷坤山的心。

冷眼顿变怒目,他的手不自主地伸向了腰间。

然而腰间并没有刀柄。

雷坤山垂下眼睛,瓮瓮地回答道,“大师所言甚是。”

看着雷坤山,满大师笑着站了起来,活络一下筋骨。

“哎呀,你啊,真是比你哥听话多了。”满常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你让我不要得罪那执事,而被他困在这里,为的是让我少杀点人,不是吗?”

“杀人······大师还想杀人?

“呵呵,对于我体内嗜血的虫子而言,多多益善。”

“一支镖队十多条人命,大师还不满足吗?”

“勉强能让我的虫子饱上几天吧。”

满常抠了抠耳朵,一只小小的血色虫子从他的耳朵爬出来,顺着往上爬到满常的秃脑袋上,又爬下来,钻进另一边的耳朵。

“不过雷将军应该不只是关心我的虫子吧。”

满常搔了搔脑门边上那一小撮花白的头发,“你就是故意让我们冒犯了官府和方相寺。想着本大师也不敢跟这些人乱来,所以一时囹圄。这样一来,只有都护府的文书下达了,我们才能做事,而且是光明正大地做事。”

“堂堂正正地做事,不好吗?”

“当然不好。明面上的事,自然有很多人盯着,万一弄不好还很有可能引来八桓寺那班家伙。这可比不上暗地里的来去自由。”

满常紧紧盯着雷坤山,目露凶光,“但这正正是你想要的。堂堂正正,不滥杀无辜,不节外生枝,不要再给你那亲爱的西蜀军添几条杀头的罪过。”

雷坤山不语,也不怵,和满常对视着。

“我告诉你,雷坤山。杀了一个人,跟杀了两个人,这没什么区别。杀了一个人,跟杀了五个人,也是没什么区别。”

满常对着雷坤山,一张皱痕的老脸慢慢捏成一个可怖的笑脸。

“如果杀了十个人,那就跟杀一个人有区别了。当然,杀十个人,跟杀二十个人,三十个人可能也没什么区别。但是,”满常走近雷坤山,凑近他的耳边,“如果你杀了一千个人,那就跟杀十个人有很大区别了,雷将军。”

“这道理我是懂的,满大师。”

“哈哈,懂了就好。不过你杀了一千个人之后,你以后再杀一万人两万人,都跟杀一千人没什么区别了。这真是一个有趣的道理。”

满常意味深长地问道,“那雷将军这辈子杀了多少人呢?恐怕数以万计吧。”

雷坤山耸了耸肩,“恐怕比大师还多。”

“那你就别摆出那副仁义道德的样子!”

雷坤山话音刚落,满常马上怒吼一句。

雷坤山并没有被满常唬着,连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他只是漠然地看着满常。

“我自知有罪,”雷坤山说道,“只是不知为何满大师会突然发怒?是心里不安吗?还是说不敢面对仁义道德?”

“你!”满常仿佛被抓住了把柄,一下子语塞。

顷刻后,满常露出了笑容,“呵呵,无论是谁,一开始要杀人灭口,总是有点不得已,不是吗?我也是不能免俗啊。”

“但现在看来,大师真的很喜欢杀人。一支镖队······”

“雷坤山啊雷坤山,几天都在说镖队的事,你烦不烦啊?”满常打断雷坤山的话,竖起一个手指,指尖上滚动着一颗虫子:

“杀人也是一个费劲费时间,而且是有技巧的事。我热衷于杀更多的人,是因为我要人血培养我的虫子。成于血虫,羁于血虫,我不好好侍候我身上的血虫,那真是枉对我满常当年万般练咒之苦了!至于是否喜欢杀人?一般意义上的杀人无所谓喜欢不喜欢。就像呼吸和吃饭一样。但是,呼吸的是新鲜空气还是污水臭味,吃的是珍馐佳肴还是臊水馊油,这可大大不一样了。”

满常看了看对面的石牢,黑衣人们全是疲劳的面孔。他继续说道,“如果杀的是一个木头人,那真是如同呼吸着污水臭味,吃下了臊水馊油。我喜欢杀人,我只喜欢杀有感情的人。而人的感情,就像烹调美味一样,需要火候。”

“哼,只怕都护府文书一到,我们只能照章缉拿,大师就不能随心所欲地······”

“你错了。都护府的文书反而会给我很多杀人的借口。”满常露出嗜血的表情,“让那个白华逃逃也好,等等火候。而且,她不断地逃,那小菜就会越来越多,就可以让我的虫子吃好喝饱,何乐而不为呢?”

满大师伸了伸舌头,舔了舔唇边,露出满足的神色。

“小菜?”

“就是我们跟踪镖队的路上,杀掉的那些村民,当然还有那一整支镖队。”

想起那些血虫子将整支镖队吸干的景象,雷坤山不由得感到恶心和不安。

“说白了,他们只是不走运而已!他们都是无辜的百姓!身为大晟将士······”

“无辜?他们可是窝藏罪犯,犯了通缉上的······”

“那也是你事后,嫁祸冤屈于他们身上的。”

“对啊,那多好玩不是吗?”

“好玩?”

“若果我们平白无奇地杀了他们,他们会咒骂,会愤怒,会与我们对抗,甚至还会同仇敌忾,帮助我们的王巫大人。人们总是习惯地同病相怜。但只要他们看到我们是正儿八经的军队,如果还有朝廷的文书,他们就会不觉意间接受自己有罪的事实。他们就会乞求,会祈祷,不会与我们对抗,反而将怨恨投入在那位王巫大人身上。”

满大师看着雷坤山,意味深长地笑道,“雷将军,我们毕竟是朝廷军队,怎么能惹引起老百姓的怨恨呢?”

雷坤山不禁怒道,“就为了一个人,你还准备大开杀戒了是吗?”

“那得看情况了!”

这时,石牢外边传来脚步声。

“吵什么吵什么!都瞎嚷嚷什么!”

方燿光趾高气扬地走到满雷两人面前,方丘隅站在他身后。

“怎么啦?两口子吵架啦?不要吵了嘛,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对不对?”

满常眼神里似笑未笑,不说话。

石栏之隔,他和方丘隅正对视着。

满常看着方丘隅一身紫檀色的巫服,服上更是绣有高山流水八卦纹,便知道了他的身份。

方燿光见满常和雷坤山都没瞧他一眼,撇起嘴道,“哼,看你能嚣张多久。明天我就让人去通报州府方相寺,还有八桓寺,看你们怎么死!”

“八桓寺”一词语出,雷坤山和满常眉头一抖。

满常斜眼盯着方丘隅,大声怒吼道:“小子,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你算这寺里的老几啊?是寺主吗?”

“哼,我就是这里的老大!你就是我抓的,怎么了,还不服气?”方燿光反驳道。

方丘隅瞥了方燿光一眼,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是吗?你是这里的老大吗?”满常轻蔑道,“你这毛头小子充其量不就是一个执事嘛,敢在西蜀军雷大将军面前如此嚣张?寺主大人呢?我要见寺主大人!”

满常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方丘隅。

而方丘隅听到“西蜀军”三个字,眉毛一耸。

他推开方燿光,走到满常和雷坤山面前,“我就是陇西方相寺寺主,方丘隅。”

“哼,我还说是谁呢,站在后面一句话也不说,看着自己儿子在演猴子呢。”

方燿光怒道,“你说什么!”

方丘隅阻止了方燿光,侧目而视,“你们刚才说,你们是谁来着?”

雷坤山忙拱手作礼,朗声道,“吾乃西蜀军都督无心帐下,忠武将军雷坤山。而这位是西蜀军随军巫觋,满常满大师。”

“哦,是吗?”方丘隅睥睨道,“报家门还报得有板有眼的呀。”

“哼,老头,你不相信?”满常道。

“不错,随军巫觋也算是官巫。”方丘隅盯着满常,“但怎么这位大人的巫力却充满着暴虐之气啊?”

“哼,说得好像官巫都是为民除害的大英雄似的。”满常语气放重,“我告诉你,吾乃灵山巫咸大人门下高徒,你最好放尊重点!”

“什么?巫咸的高徒?”方丘隅不由得嘴角上翘,“这样说来,你还是大国师阆鸣的同门师兄弟啊。”

“不错。你笑什么?你他娘的不相信?”

“荒谬!”方丘隅也强硬道,“你们在我的地界杀了人,现在跟我说和大国师还有同门之谊,而且又是你这样子浑身血腥味的恶巫!换成州府和八桓寺的人,你觉得他们会相信吗?”

“寺主大人请息怒!”雷坤山忙道,“马蹄湖镖队命案,纯属误会。我们是有军务在身······”

“什么?纯属误会?穿成像做贼这样一身黑衣,还军务在身?”方丘隅一怒打断,“明天报上去,以后你们就拿着这套说辞说给国师大人听吧!燿光,我们走!”

满常看着两人转身,忙说了一句,“阆鸣早死了,你们不知道吗?”

方丘隅和方燿光脚步停下,对看一眼,不由得大笑起来,不以为然。

满常冷笑道,“那就等到明天吧。都护府缉拿令一到,我看你们的脸往哪放!”

方丘隅和方燿光头也不回,离开了石牢。

小女孩长大了,她还在逃亡。

从京城昊京一直向西逃,所到之处皆不留宿,总感觉身后有巨大的压迫感。

更可怖的是,这种压迫感不会倏忽现身,而是时时刻刻在阴影间窥候着。

她仿佛听到一路的刀剑声和哭喊声。

所到之处,所目之景,脚踏皆黄土流沙,遥望尽层峦叠嶂。

鹤唳风声之下,眼前都是一片渺无人烟的萧杀。天地荒凉,独独她一人。

胯下这匹马,也算是伙伴了。她醒来的时候,它就在身旁静静地守候着,青儿和吕克靖已不知所踪。身处一个陌生的野外树林,她在周围找了一圈,皆不见人影。

日落西方现山水,柳花一村自有人。除了向西,她别无选择。

除了心头往事,本来是无拘束的西行,可途中却每每感觉有异样目光的压力。他们不是巫觋,但也身手敏捷,每当她回头搜寻想揪出来,莫说人影,风不吹起草不动。

他们肯定不是七十二贤众,是另一股伺机而动的势力。

走过一段崎岖的山路,终于看到一泻千里的平原。远方还有一条大河,不少商队正往西边走着。

她跟着一支商队,按着他们的方向走。果不其然,一座屹立在黄土上的城楼赫然在目。黄沙几乎刮没了城头的几个大字:

甘糜城。

“终于来到甘糜了!”

“死人死人啦,快给老子来碗糜子酒!”

商队的人扯着枯嗓子,向着捧酒碗的孩子们一掷千金。

她跟着商队进了城。城外戈壁荒无人烟,城内倒是人来人往。迎面就是一条宽平的大街,有十余辆手推车从大街尽头推来,车上堆满了麻袋子。

不走小巷,她径直往大街深处走去。来到一个如同集市的地方,房屋不少,门窗皆染上一层厚厚的风尘,多是准备熄烊关门的店铺。她此时望了望天空,才发觉天边早已夕色染霞。

她是王巫。一个王巫的气质,自然与普通人不同。容貌媚丽,步子目光,再有紫毡斗篷披身,皆显出尊贵之气。不少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了过去。

她低下头,紧了紧斗篷,拉着马来到一家客栈。

她走进客栈,屋里的客人都不约而同地瞧向她。

她发现,这些客人都似曾相识。

哦,都是镖队的弟兄们。

可唯独不见吕克靖。

她已疲累至极,也不顾目光,找着一空位子就坐了下来。

客栈的伙计忙殷勤地小跑过来,一条发灰的毛巾擦了擦桌子,笑脸迎人:“这位客官一看就是中原来的贵人。”

“来杯热茶就好。”她说道。

“好咧!贵客稍等!”伙计吆喝而去。

她实在是太困乏,微微地闭上眼睛,却也不是睡觉,而是静静地想着这一路的窥视之人。虽从没打个照面,但她却总是看似不经意间,或眼角余光,或微微侧目,或弯腰探视,看到这些窥视之人。不是巫觋,却有可能是军兵。

她慢慢喝着茶,看似悠闲歇息,可全身却在感受自然的变化,风的流向,地的震动。

她将额下的头发轻轻地捋到耳后,内心突然有点不安。

是谁来了么?

正想着,数十位黑衣人破窗而入,将客栈里的人团团围住。

而这时破门而入的,正是一位年过半百的秃头巫觋。

她看不清楚他的模样,却看得清楚他那狡黠邪恶的笑容。

还有在他身上进进出出的血色虫子。

他不断在笑着,笑声骇人。

他笑什么呢?

她回头一看,发现血光一片,鲜血成河。

人全躺在了地上,变成了干尸。

她正惊恐得哑口间,一只手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啊!”她尖叫一声,猛地睁开眼睛。

眼珠子颤颤地转动,发现二善正吃惊地看着自己。

“你,做恶梦了?”二善问道。

“你,你在干什么?!”白华不自觉地将身子向床里边挪了挪。

二善无奈道,“王巫大人,我只是看你出汗出得厉害,想帮你擦一下身子。”

“哦······”白华仿佛余魂未定,环顾一下里屋。

和煦的阳光,正透过木梁子,飘散出点点光屑和朴素清香,浓浓暖暖地和在身体上。

白华那惊恐的心,慢慢地平静下来。

“那,那什么一善呢?”

二善说道,“哎,我大哥叫陆载,又叫陆一善。他今儿勤奋,带我四弟起早去采药了,说熬什么滋补的汤药给你喝。”

“他,他为什么对我那么周到······”白华弓起手臂,欲爬起来,“是不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诶我说,”二善没好气道,“你这个人怎么那么小心眼啊!我哥是巫医,素来对病人都是尽心尽力的。你怎么那样子想啊······”

白华再使劲,发现也难以半身而起。

“你看看,你爬不起来吧?”

“为,为什么我全身会没力气?也没有,没有巫力。”

“我大哥说,你二十多天没吃东西,有力气才怪。”

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声音。

“请问,有人在吗?”

“欸来了。”二善走出里屋,看见门边站着一个穿着鸠灰色巫袍的巫觋。

“你找谁?”

“小巫是陇西郡方相寺的,请问陆载大人在吗?”

“他现在出去了,很快回来。你有什么事吗?”

“那个······我们寺主大人午时会过来拜访陆大人,还请劳烦告知一声。”

“好,我知道了。”

小巫略有怀疑地看着二善。

“你放心,中午我会锁上门不让我大哥出去的。”

“好,好。”

小巫离开,二善白了一眼,“唉,现在的巫觋都犯疑心病了吗?”

白华听到这段对话,却马上焦急了。

她用尽全身力气,想爬起来。

二善走进里屋,“诶,你要干嘛?都说了你还得躺几天!”

“我,我要走······”

“你说什么?”

“我,我说我要离开这里!”白华怒吼道。

“欸,”二善不解道,“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干嘛那么拧巴啊!”

“你,你们竟然告诉了方相寺······”白华怒斥道,“我知道你们为什么与我非亲非故,却对我如此······”

“怎么了?对你怎么了?”

随着深沉悠然的声音,陆载走了进来。

他还满身子草灰。

“刚才方相寺的小巫······”

“嗯,我在路上撞见他,他跟我说了。”

“好,我去帮四弟弄药材。”

“嗯。你今天也不要回村子里了,有个女病人在这,你留下来照顾方便些。”

二善瞟一眼白华,“哎,恐怕人家还嫌弃我呢。”说罢离开了。

白华颤颤地指着陆载,“你是不是告诉方相寺······咳咳······”

“我没有,你不要想太多。”陆载说道,“今儿那个寺主过来,是找我谈另外一个病人的事情。你放心,”他对着白华露出浅浅的酒窝,“我一点也不想知道,你好好一个王巫大人怎么千里迢迢从昊京跑来这里,而且还是死着过来的。”

“我,我要离开这里······”

“好呀,你要是能走到请随便啊,我又没有用冰火石锁住你。”

白华又欲爬起,却还是一点力气都没有。

陆载见状,只得说道,“你死了二十多天,气血不通,穴位闭塞。哪怕你真的站了起来,你也走不了多远。遇到什么事,你也无法使用巫力。”

“哼,你是要把我交出去······咳咳······”

“唉,我都说了,那个寺主大人是过来谈别的事情。你怎么就不能对人有一丁点的信任呢?”

“信任?”白华想起了嬴覆,冷笑道,“我曾经最信任最亲密的人都背叛我了,你跟我说什么信任?”

陆载捋了捋眉毛,不知说什么好。

后他又说道,“那你又敢死在一个箱子里,任人摆布?万一我弟弟妹妹没救你回来,那你可真的是天命已定了。”

白华看着陆载,心里寻思着——这句话的确说得在理。

她能够相信吕克靖,为什么不能相信他呢?

“我是一个相师,我信奉的是相由心生。”白华缓缓说道,“再加上我天生五感灵敏,我很快就可以判断出一个人的心性善恶,甚至背景身份。镖队的镖头,是我相过的人,我相信我自己的相术,自然也就相信他。”

“那我呢?你不凭巫力,但看面相,不就是也能相我嘛。”

“你······”

白华仔细地看着陆载,他还是一脸邋遢,却予人感觉仍是清清白白,坦坦荡荡。

然而,和嬴覆一样,又是深不可测。

日落西方现山水,柳花一村自有人······会不会就是指他?

“你,我看得清你,却看不透你。”白华垂下眼帘,“所以我还不能完全相信你。”

日落西方现山水,柳花一村自有人······难道就是指他?

陆载又无奈地捋了捋眉毛,苦笑道,“其实你想一下便知道,我或许不值得你信任,但同时也无心害你。像你这么尊贵的王巫大人,摊上的事肯定不是什么小事。若是我通报给了官府或者方相寺,他们应该就会连夜过来抓人吧。”

陆载站起来,“待会你先吃点早饭,然后我会叫二善在你皮肤敷上一些草药,有助恢复气血。调理得好的话,过几天你就可以恢复巫力了。”

还不等白华回应,陆载便离开了。

白华看着陆载的背影,“柳花一村自有人······可他不在村子里呀!”

午时,方丘隅登门拜访。

陆载依然是以酒待客。

“午时就开始喝酒了?”方丘隅恭维道,“老弟真是酒中豪杰。”

“也不是,”陆载苦笑道,“只是家里没有茶。”

“呵呵,下次我带一些来自江南的好茶送给老弟。”

“那就先谢过老哥了。”

方丘隅言顾左右,最后目光向里屋望去。

斯是陋室,里外一帘之隔。

“里屋有人?”

“昨晚的女病人,二善在照顾着。”

“三善和四善呢?”

“三善回村子干活,四善不知道耍到哪里去了。”

“哦哦。”方丘隅身子微微向前倾,伸长脖子,还故弄玄虚地压低声音,“那个,这个女病人是······”

“就只是一个少妇。”

“什,什么病?”

“身体太弱,生不了孩子,被婆婆嫌弃了。”陆载也故弄玄虚道,“昨晚来这哭了一个晚上。现在二善给她调理身子。”

“哦哦,哦哦,”方丘隅眼珠子滚了滚,“那二善她,知道······”

陆载看着方丘隅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心下了然,朗声道,“老哥你放心,这些女孩子都是头发长见识短的,她们压根儿没听过什么叫噬魂咒。”

“哦哦好好。”方丘隅苦笑道,“老弟还是放小点声,毕竟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说罢,方丘隅从怀里掏出一颗宝蓝色的石头,在桌子上推给陆载。

陆载忙拿起来一看,这是一颗质地细腻,品相上佳的青黛石。

“不错,这的确是属于阿孜的噬魂石。”

“是是是,”方丘隅苦笑道,“都到这时候了,老哥还能糊弄老弟么?只求老弟不要宣扬此事,特别是州府方相寺那边······”

“老哥放心,”陆载的声音让人毋庸置疑,“我不是多管闲事之辈。”

“那就好,那就好。一切有劳陆老弟了。”

方丘隅满脸堆笑,舔了舔嘴巴,“那今儿还有件事,老哥我要问一下你。”

“老哥请说。”

方丘隅拿起酒坛子,边为陆载倒酒边说道,“五年前,你来到我们陇西方相寺,说是为了照顾自己的弟弟妹妹,希望可以到一个村子里当医巫。当时老兄眼不识珠,把你打发到了最西边的西艮村。这后来,你才搬到了甘糜城。”

陆载抱拳致礼,“这还得感谢老哥的安排。西艮村挺好的,我和二善他们都很喜欢这里。”

“这,老弟不嫌弃就好。现在孩子们都长大了,二善都已经是村里管事的人。所以老哥问一下你,你想不想当官巫?不妨到郡里来,现在寺里四司正好缺一个医司,你再合适不过。”

陆载不回答,慢慢地喝完手上这碗酒,嘴角还流了一点出来。

他放下酒碗,方丘隅马上抬起酒坛,却发现陆载的酒碗还是满满的,比喝之前还要满,再多一滴就似要溢出来。

“兄弟,如何?”方丘隅笑道,“要知道,不是上天赐名的巫觋,可是很少能当上官巫的。要么是加入某某巫派,要么就是去一些大巫家当门客。至于俸栗食禄,老弟也不必担心。除了月俸八石,陇西郡还可以让老弟生财有道。陇西郡东南的卦台山,正是青帝伏羲画卦之地。每年正月十六,朝廷和昊京方相寺都会来到山上祭祀。各地的巫觋,还有一些伏羲的信徒都会千里来聚。这人流不息,自然商市繁荣。虽说卦台山归到州府方相寺辖下,但它横跨两郡,我们也是可以沾沾伏羲的光啊······”

方丘隅口沫横飞,“所以啊,陆老弟,这机会可是千载难逢啊!”

陆载捋了捋眉毛,一脸尴尬之色。

“怎么说好呢?小弟我多谢老哥抬爱。只是一善平生,无为官之念,无发财之想。只愿在有生之年,修成悬壶大医,种得万株杏林,秉大慈恻隐之心,普救生灵之苦。”

陆载拱拱手,“所以啊,小老哥你抬爱了,只怕小弟另有志向。”

“可,可是你来当医司也还是一样给人治病啊!还能治更多的人呢!”

陆载朗声吟道,“志趣广达,市朝亦觉幽清。名利萦牵,山水皆归臭浊。”

他抬起酒碗,“医者仁术,大功无利。老哥啊,小弟我懒懈散漫惯了,真做不了官巫。辜负了老哥的厚爱,小弟在此自罚一碗!”

酒尽碗落,这回碗里头真是空空如也,一滴不剩。

方丘隅再想帮陆载倒酒,却发现酒坛子突然间空了,跟昨晚一模一样。

陆载满脸歉意地抱拳致礼,“还请老哥谅解。”

方丘隅叹气道,“唉,看来昨晚一卦,我是会错情了。”

“哦?一卦是指?”

“老哥是心念老弟前程啊,于是为老弟打了一卦。”方丘隅用手指轻轻沾了一下酒水,在桌子上画下一个坤下兑上的卦象。

“老哥的卜术闻名陇州,百占百灵。只是没想到竟然是泽地萃。”陆载笑道。

“不错。萃者,聚也。卦文说内外喜悦,上下俱柔。万事蕃息,利禄悠悠。求谋有济,解释忧愁。”方丘隅苦口婆心劝说道,“老弟如何?这卦象是叫你离开这弹丸小城,去外面的花花世间去追求功名利禄啊!”

“鱼龙会聚,如水就下。好像的确是那么一回事。”

“就是啊。荟萃聚集,安和乐利,老弟可要好好考虑一下,莫要急着拒绝老哥。”

“有显箴辞么?”陆载问道。

方丘隅摇了摇头,“显是显了,可这意思有点让人读不明白。”

他递给陆载一张纸条。

陆载一看,上面写着“日落西方现山水,柳花一村自有人。”

“老弟,你可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欸,陆老弟?”

陆载看到这句话,稍稍失神了一下。

他总觉得自己近些日子有些怅然若失,自己的人生在冥冥中仿佛已是山穷水复疑无路。好像在人在事,总是要失去点什么,无法挽回什么。

方丘隅说道,“唉,恐怕是老哥我卜术未精,因此显出一些无甚意义的话。”

陆载也很想知道这句话意义所指。

他若有所思地望向门外。

开门即见西艮山,山顶之上的阳光还很耀眼,亮灿灿地如同天坛。

陆载苦苦笑道,“天意向来高难问。小弟也是不明白啊。”

“这······”方丘隅想再说什么,却看着陆载略为惆怅的脸,不知从何说起。

他觉得从陆载口中,再也听不到什么有利于己的话语,心里也是不快。

话不投机,两相无语,方丘隅坐了一会,便请辞了。

“那犬子的事情,就有劳陆兄了。”

“自然。劳烦老哥走一趟。”

“那我先告辞。”

“走好。”

方丘隅离开后,陆载马上走回里屋。

他正收拾东西,立刻得赶去客栈。

他脸色沉重,有一种难言之隐。

二善和白华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那个······”两人正不约而同地开声了。

“你们怎么了?”陆载问道。

二善不说话,白华便开口道,“那寺主大人为何要把一颗噬魂石给你?有人被下了噬魂咒吗?”

陆载点了点头。

“他儿子是咒主?”

陆载沉吟了一下,又点了点头。

白华不禁激动起来,“堂堂方相寺寺主的儿子,竟然对人下咒!他儿子也是官巫吗?”

陆载不语,心情仿佛很沉重。

“他儿子,可是方相寺的执事,平时嚣张得很。”二善说道。

“什,什么!一个执事岂能对百姓施咒!”白华想起自己原也是执事,更愤愤不平了,“你上报给州府的方相寺了么?”

“上报又能如何?那宿主就能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吗?”陆载不快道。

“起码能让此等恶巫不再作恶!”白华关切地问,“那宿主发生什么事了?他为什么要对宿主施噬魂咒?”

二善也望着陆载,白华的问题正好也是她想问的。

“没什么事,你不要多问了。你现在都自身难保,不是吗?”

“那你拿噬魂石有何用?你想为宿主除咒?”

陆载不回答,挎着药箱子准备离开。

“他就是除咒师什么的啊。”二善说道。

“二善!”陆载严厉地喊道。

“怎么了?这不是你跟我们说的吗?”

“是,只不过你叫人家······”

“你是除咒师?”白华先是错愕,然后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二善问道,“你不信?”

“我不是不信,而是不可能。”白华说道,“除咒巫术早已失传经年。”

陆载耸了耸肩,“不错。所以我不是除咒师。”

白华看着陆载一脸的笃定,心里瞬间充满了疑惑。

“你真的会除咒?”

陆载不语,就要离开。

“还有你那个箴辞是哪句话······”

“我走啦,二善。”

陆载似乎没听到白华的喊话,头也不回就离开了。

“他,竟然不回应我的话······”白华露出一种幽怨的眼神。

二善却笑了,“他就是这样的。恐怕他现在脑子里全是那个病人的事。”

而后她叹气道,“别看他平时好像玩笑不恭嘻嘻哈哈的,其实他都是有重重心事,只是不知如何跟别人说起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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