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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黄昏,红日又落到了马蹄湖的镜面上。
赶牛放羊的人,施肥浇田的人,湖边洗衣的人,还有在城里活蹦乱跳的孩子们,都慢慢地往村子里回走。甘糜城周边的村落不多,有地有田才能成村。最大的村子应该算是马蹄湖边上,西艮山脚下的西艮村,也就二十几户人家。村里有着全甘糜城境内最大的糜子田和蔬菜田,虽然比不上一些平原的万顷良亩,但在荒漠绿洲之中已属难得。高峻绵延的西艮山不但挡住了外敌入侵,还挡住了风沙和干旱,让一片甘霖最终降临在西艮村上。
在马蹄湖边上,捶洗衣服的妇女们已经陆陆续续地拧干,收拾,唯独二善还在漂洗着衣服。
“哎哟二善,你怎么得洗这么多衣服!”一个妇人瞄了瞄二善的篮子,惊讶说道。
二善抹了一把汗,淡淡笑道,“西村的田姨落了病,田伯伯活动又不方便,我便说我顺便拿他们衣服来洗。反正没多几件。”
“哎,就你们陆家人心善,我们这村子姓董的哪有像你这样的!”
“就是,一个个精明得很,我们家婆婆还嫌我不够勤奋呢!”另一妇人道。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二善笑道,“我家大哥说了,名字叫几善就得日行几善。我既然都叫二善,也就得日行二善,就当给大伙帮帮忙呗。我今儿还差一善呢!”
“我瞧陆小哥也是个缺心眼的主儿,”妇人低声道,“他自己倒好叫一善,每天就日行一善得了。却管你们叫二善,三善,四善。唉,可怜四善那孩子,每天不知得做多少事!”
二善笑了,“小孩子,多干活多帮忙总是没错的。”
“还有,”那妇人声音更低了,“陆小哥也真是的,你都快二十了,还不给你找户人家!唉别看陆小哥治病挺细致,在这家庭方面总是少很多考虑!要不婶给你······”
“哎呀罗婶你就别忙乎了,我哥自己都还没落定呢!”
“唉也是哦。”
另一个妇女也加入进来,“一看陆小哥就知道不是过日子的人,整天都喝得迷迷糊糊!”
“可他治起病来又不含糊了!”
“那算什么,这几个膏药钱能有多少啊!”
听着这些飞短流长,二善边尴尬地堆笑着,边有意无意地望向远方。
晚来的商队,有人正呼喊着大伙赶紧进城。他们的衣服在二善看来总是鲜艳多彩的,还有那车子上大大小小的货物,二善仿佛看到了许多她从未看见的东西。
这些商队,都是从中原来的啊。
对于西域人来说,甘糜城就算是中原了;但对于甘糜城的百姓说,中原还很遥远。
就像她自己就会如此觉得。中原之遥远,让她蓦然有一股向往;而这股向往,又让她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从来都不属于这里的。
正想着,身后响起了爽朗阔落的叫声。
“二姐!罗婶!”
二善回头一看,夕阳下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正大步流星地向她走来。
他渐渐走近,穿过一抹霞光,展露出俊朗的脸容,满身洋溢着蓬勃的朝气。
二善欣喜一笑,这是她的三弟,三善。
“哎哟,是三善啊!”
“欸,罗婶,梅姨!”
妇人们似乎总是对高大壮硕,憨厚朴实的男孩持有万般兴趣。三善一走进视野,几乎所有妇人们都围了过来。难得没有公婆和夫君的短暂时间,她们开心地调侃起来。
“这身板骨!我家那小子也长成这样那得多好!”
“就是!三善,你今年多大了?”
“今年?”三善仰起头来认真想着。
“今年虚岁十七了。”二善笑道。
“你看看,还是你二姐对你知根知底!”
“十七岁就长这般高大,这往后还得了!”
“欸都听说了没,董老爷那闺女好像挺喜欢三善的!”
“哎那是东家的闺女怎盼得来!三善,咱别往那想,就讨个懂事孝顺就行!”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说得三善满脸通红。
二善见状,忙拿起湿漉漉的衣服,解围道,“来三善,帮姐一把。”
“姐,我自己来吧!”三善拿过衣服,强而有力地将衣服拧干。
“别太大力,把你大哥的衣服拧坏了。”
“大哥的衣服?好,那得使劲了!”
二善边笑着,边收拾洗衣板和皂角,准备回家。
暮阳似乎还留恋着马蹄湖,从西艮山的水源处闪闪烁烁地投射过来。入夜渐起寒风,让湖水慢慢摇荡起来。
二善迎着湖光,临别远眺。
她仿佛看到了什么,正从夕光处摇摇晃晃地漂了过来。
“二善,赶紧走了,太阳都下山了,等什么呢?”有妇人招呼着
“是啊,姐,走啦。”
“等会,”二善指着不远处的湖面,叫道,“三善,你看到那是什么吗?”
一句话又引起了大家的好奇心,都折返回来,顺着二善指的方向望去。
三善定定望着,“那是······那好像是一个箱子!”
“一个箱子!”大家更感兴趣了,“什么样的箱子?有多大?”
“好像是商队那些箱子······它不是正漂过来了吗?”
的确是一个箱子,的确是慢慢漂了过来。
太阳快下山了,这箱子还慢悠悠的。有些妇人急了,一手舀起湖水泼向它。
“别动!这样子反而让它漂走的!”二善说道。
她心里也莫名地冒起强烈的好奇,仿佛是素来平静的生活里难得一点波澜和惊喜。
终于,箱子终于漂到面前了。三善大步踏下水,双手抓住箱子直接扛起来。
“哇塞,还挺沉!”
“沉?”
“沉!”
他把箱子放在大家面前,大家忙围凑起来。
“这是什么来头的啊!”
“这里有几个字!二善,你识字,你来看一下。”
二善凑了过去看了看,“鸿鹄镖局······好像是一家镖局的镖物。”
“镖局是什么?”
“就是······就是运东西的。”
“这箱子有点奇怪。”三善说道。
“怎么奇怪了?”
“城里镖局那些货箱子都是方方正正的,很少有这么长条的。”
二善看着这长长的箱子,点了点头,“还有这个面上的木条钉得这么疏,应是故意的。”
不同寻常,这样更勾起了二善的兴趣。
“哎呀管它长的方的,”罗婶捡起一个石头,递给三善,“三善,整个村子就你力气最大了,撬开它看看是什么东西!”
三善被动地接过石头,瞅了一眼二善,“罗婶,这不太好吧,这毕竟是人家的东西。”
“哎呀都漂在湖上那么久,肯定是没人要的!”
“就是,我们在这搁那么久就为了看看是啥东西。三善,打开看看吧。”
三善看着二善,想征求她的意见。
二善定定地看着“鸿鹄镖局”四个字,默不发声。
燕雀岂知鸿鹄志?
“那就打开看看吧。如果是贵重物品,那就再寻回这鸿鹄镖局。”
“好吧。”三善只得用石头一个个撬开铁钉。铁钉本是严严实实,但被三善用力一撬就起开了,可见三善力气之大。
最后一个钉子刚刚撬开,妇人们就迫不及待地都动手拿开几根木条,再把面上的茅草禾秆拿开,最终看到了亮晃晃的丝绸料子。大家纷纷兴奋地拿了起来。
“天啊,这好漂亮啊!”
“打这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的料子!”
“我见过我见过,就和之前我家老汉从郡城带回来那个差不多!”
“嘿你少来,肯定不一样,这料子比你家那好多了!”
二善翻了翻,发现除了丝绸,就再没有其他东西了,稍稍有些失望。
罗婶瞄了一眼二善,忙把一卷丝绸塞到二善的怀里。
“罗婶?”
“二善,你说我们就这样拿走这些料子,应该没人管吧?”
提到关切的问题了,大家都把目光落在二善身上。
二善摸了摸丝绸,苦笑道,“这料子应该挺值钱的,我想我们还是······”
罗婶抢话道,“哎肯定没有多稀罕!若真是,他们哪舍得就这样扔在河边?”
“就是就是,都这会儿也没有人出来找!”
“还有,你看现在城门都关了,还有谁会管我们?”
“可是,万一有人问起来的话······”二善和三善一脸难色。
“所以就得把这木框子处理掉。”罗婶拍了拍三善的肩膀,“三善,你二姐今儿还有一善没有做呢,你就帮帮你姐,把这些木条子拿走吧。”
“拿走?拿到哪去?”
“我看着这木料子也是挺好的,烧了就挺可惜,不如留着做一门木栓子。”
“啊,哦······”三善犹豫地看着二善,二善则看着大家,她们已经利落地分好了料子,每人一卷,抱得紧紧的。
春寒夜风,一妇人冷不防打了一个喷嚏。
“哎呀到底怎样,这怪冷的,我还得回家做饭呢!”
罗婶看着二善,只得怜求道,“哎呀二善,我们这些乡下的妇人,哪舍得花什么钱买这些好料子,既然都被我们遇上了,你看看······”
“行!罗婶你们先回家吧,我和三善拿走这些木料子!”二善苦笑道。
“好好好!我都说了你就差这一善了!那我们先走了啊!”
“走了走了,哎呀耽搁这么久,回去又得挨骂了!”
“你婆婆那吝啬鬼,见你拿了这么好的料子,还不得夸你几句!”
“哎,再好的料子也轮不到自己穿,还得拿来侍候那些大老爷们,真是自己添活给自己干!”
妇人们一边唠唠叨叨地磨着嘴皮子,一边头也不回地向村子走去。
三善看着她们的背影,总感觉有点过意不去,“姐,就这样让她们拿走啦?”
二善叹了一口气,看了看手中的丝绸料子,“既然拿了就拿了呗,我们不是也拿了吗?正好,给你和四弟做一件夏天的褂子。”
“那这个木箱子咋办啊?”
“得搬回去。搁在这里恐怕会惹麻烦。”
三善又得扛起箱子。二善则捡起几根撬开的木条子。
“欸,奇怪。”
“怎么了?”
“这箱子还是有点沉。”
“木头沉吧。”
“哎,这些又不是什么好木头,哪有那么沉。我经常到城里帮忙搬货箱,装着东西和没装东西是两样。”三善说道,“会不会里面还装着啥啊?”
二善皱眉,“你放下来看看。”
这时太阳早已经下山,湖天一线间收回了最后一丝余晖。
“你搁到湖面这边,这边亮点。”
三善拖着木箱子到湖边,二善看着就犯疑了,“瞧你的,有那么沉吗?”
“沉倒不沉,就是感觉里面还装着一个大样东西,这重头都分得均匀。”
“大样东西?”
借着初月映在湖面上的光,二善细心地检查起来。
她在木框的边缘上发现了一些黑色的斑痂。
是泥巴,还是······血迹?!
二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血迹,只是触摸到的一瞬间顿起念想。
在她的记忆里,鲜血,并不是什么陌生的东西。
“把它翻过来,这箱子后面还得有一层。”
三善把箱子翻过来,二善一眼就看到了一处漏光的地方。
她仔细一看,有一个小小的孔。
她的心也一下子猛烈地跳动起来。
“······把它撬开吧。”
“撬开?这背面的钉子好像更牢实了······”
“不行那就把它砸开!”二善突然变得异常激动,拿起石头就要砸向箱子。
三善忙抢过石头,“哎呀姐,像你这样子砸啥东西都会被砸坏的!”
三善拿着石头,一点点地撬开钉子。
三善一根木条一根木条拆走,二善的神色是越来越惊讶。
三善也是慢慢愣住了,最后一根木条还没撬起来。两人一下子就懵了。
因为这里面竟然躺着一个人。
确切来说,躺着一个女子,一个拥有绝世美丽的女子,一个披着紫色衣裳的女子。
只是这女子面色惨白,看起来奄奄一息。
“三善,三善······”二善叫道。
三善都看呆了,没有回应。
“三善!”
“啊姐!”
“赶紧把那根木条撬开。”
“哦好好。”
三善小心翼翼地将木条撬开,手指不小心碰到女子,吃了一惊。
“姐,她······”
“怎么了?”
“好像身子是冷的。”
二善大惊,忙用手背探了探皮肤,果真冷冰冰的。她再探了探鼻下,竟然毫无气息。
“二姐,她,她······”
“她死了。”
“这,”三善满眼怜惜地看着这女子,“不会是我刚才把她摔死了吧?”
“怎么可能,她周围还有那么多禾秆铺着呢······”正说着,二善发现了女子身边有一个包袱。
她忙拿起来,打开一看,里面竟有一张面具,还有一些宝石,以及一小袋银两。
二善看着手中极为纤细精致的银色半颜面具,心里咯噔了一下。
她突然心头压力骤升,身后突如其来那命运的嘲弄。
“姐,她是不是和大哥一样,都是······”
“嗯,她是巫觋。”
二善将包袱放回箱子,“三善,你能扛得起这箱子么?”
“这当然可以啊,刚才也是······”
“好,我们赶紧带她进城找大哥。”
“找大哥?可是她已经死了啊!”
“你大哥可是巫觋,万一可以起死回生呢。”二善将那卷丝绸铺在那女子上面,“待会过城门的时候,你就扛在肩上。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你千万别让人家往里瞧了。”
“好。”三善忙扛在肩上。
二善正欲收拾着那些木条子,忽然听见湖对面隐隐约约传来人的脚步声。
“三善,你听到什么吗?”
“好像是什么人过来了。”
正说着,那边的人还说话了。
“你确定是在这附近吗······”
“······前面就是马蹄湖了······那箱子······”
“赶紧的······别磨磨叽叽······”
虽然不太清楚,但二善听得出来是与这女子有关。
她推着三善,“三善,我们赶紧走!快走!”
“可是姐,城里不是应该往那边走吗?”
“我们穿过村子绕过去!”
两人赶紧跑向村子外面的白杨林。
湖对面的人似乎也听到动静了,大喊了一声,“是谁在那边!别跑!”
二善惊得回头一望,只见孱孱月光下,一个身影竟在湖面上踏水飞过,速度之快,一转眼就到了湖的这一边。
那人一抬头,正和二善对上眼,大喝一声,“你们俩站住!”
二善和三善自然是吓得冲向白杨林,那人更是穷追不舍。
进了林子,二善和三善认识路子,马上逃进一处密林藏身。
而那人像会飞的一样,也是拍马赶到,站在了林子的入口。
二善和三善大气都不敢喘,只得远远望着那人。
借着微弱的月色,二善只能看到那人身影瘦弱,还拿着一根棍子之类的东西。
那人慢慢地走进林子,边挪步边喊道,“想活命的话就滚出来!要不然给老子找到了可就有你好受的了!”
三善忍不住吞了一口水,“姐,怎么办······”
二善忙掩住三善的嘴。
显然那人是听到了动静,正慢慢地向这边走来。
二善和三善更紧张了。
“我只要那个木箱子。你把它交出来,老子就饶你一命!”
此时,那人身后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吓坏了二善和三善。
一个看似比三善还高大的身影,率着一班黑衣人来到了林子里。
他们每人还举着一支火把,顿时林子里被照得亮堂堂的。
“你们慢得像王八一样!”
“自然是不及满大师您身法神速了。”
“哼!他们就在这片林子里,赶紧给我搜出来!”
就这一声,那班手下还无动于衷。
大个子喊话道,“你们都听到满大师的话了,还不赶紧去搜!”
“是!”
一转眼间四处窜出,二善觉得自己周围仿佛全是黑衣人。
三善更加紧张了,“姐······”
“嗯,别吵!我在想办法!”
不能不动了,藏在这里迟早会被发现。
这时,二善听见了村里传来的声音。
那群人也听到了,大个子忙示意噤声。
“执事大人,这命案明明发生在马蹄湖上游那带,你怎么带我们来这里啊!”
“哎,说你们官府的人笨你还不承认,那恶巫杀了整整一支镖队,他会乖乖留在原地等我们来抓吗?”
“哦那倒也是。”
“杀了一支镖队!”二善和三善对看一眼,心中顿生恐惧。
“执事大人,其实今晚不用您亲自过来。寺主大人今儿还跟我说,说他和您今晚约了人喝酒吃饭呢!”
“哼,你还敢跟我提这事?你知道今晚请我们喝酒的人是谁吗?”
“是谁?”
“是甘糜城的山村野巫,陆一善!”
“哦是他。听说他的医术很高明啊!”
“呸!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次?”
“小的不敢,小的妄言了。”
“哼,陆一善那种二流子,一副自命清高假仁假义的嘴脸。一个巫觋,医术再高有什么用,山术厉害才是王道!若不是看在我那二善妹妹的份上,他陆一善还能在陇西混日子?”
声音越来越近,二善听出来了,这是郡里方相寺的执事方燿光。随行的还有方相寺的小巫和官府的捕快。
她心里已有行措方法,打定主意后,轻声对三善说,“三善,你留在这先不要动。待会这些人追着我到村子里了,你再绕到村子里找我!”
“那姐你是······”
三善还没说完,二善已经奔出去了。
追捕的人一看,马上紧跟上去。
“哪里逃!”那被唤为“满大师”的人大喝一声,土地猛烈地震动一下,二善没命地跑得飞快,一下子摔倒在地上,正好摔在了方燿光的跟前。
方燿光惊讶之余,又是喜出望外。
“二善姑娘······”他忙一手抓住二善的手臂,拉她起来,“你怎么在这,发生了什么事?”
身旁的小巫却是望着阴森森的林子,“执事大人,刚才林子里好像有人用巫术······”
“闭嘴!没看见我在跟二善姑娘说话吗!”
二善忙推开方燿光的手,低着头,指着林子道,“执事大人,林子里有人想要杀我······”
“什么?有人要杀你?谁这么大胆敢在我方燿光的地盘撒野!”
“你的地盘?哪来的小子这么嚣张,竟然敢称这里是自己的地盘?”
一道明亮的火光渐渐出现在林子路口,火光之中走来一位年过半百的巫觋。
二善这才能够仔细看到,这人身穿藤黄直裰袍,身形瘦削,长相极为尖酸乖张,一撮花白的头发在脑门上绕上一圈,脑袋小小扁扁的,秃顶如一颗栗子,一手还拿着一柄金光闪闪的锡杖。
“方,方大哥,就是他!他想杀了我!”
“你刚才叫我什么来着?”方燿光是一脸惊喜。
“方,方大哥。”
“好!就冲你这称呼,我必然为你把这贼人给治了!”
“哟,你这小子的相术还真是绝了,刚刚打上照面,就知道我是贼人了。”那被人叫做满大师的巫觋冷笑道。
“大晚上穿得黑不溜秋的,不是贼人是什么!”
二善还心念着三善,忙说道,“那,那方大哥,我回村子等你······”
“你回村子等我?”听到这句话方燿光更是大喜,不由得打量一番二善,瞧着这婀娜苗条的身材,方燿光心里更是色心大痒。
“好!你先回村子里,好好等我!”
方燿光话音未落,二善撒腿便跑。
那满大师正欲追赶,却被方燿光一掌挥来,满大师忙连退几步。
所有小巫和满大师的手下皆一拥而上,一时对峙。
“大师,小心。”大个子小声道。
“哼,这小子巫力弱得很,不足为惧。只是他的身份······”
方燿光趾高气扬地喊道,“喂,秃老头,怎么,想打一场?”
“什么,打一场?”满大师顿觉好笑,“小子,想活命就让开!”
“我呸!在我管的地儿你还挺狂!你们到底是谁?深夜为何在此?”
满大师不回应,举起火把,细细打量着方燿光。只见他一身八卦木石纹绯袍,头戴榕木盘枝冠,腰佩一枚蜡色黄玉。
“这衣装······”大个子皱了皱眉头。
“嗯,这绯色袍子,还有这木石章纹和黄玉,一眼就瞧出来是一方执事。”满大师笑道,“这小子大半夜还穿着官制的巫服,唯恐别人看不出来他是堂堂的官巫!”
“小声嘀咕什么?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鬼鬼祟祟在这里做什么?”
“这位执事大人,我们是来自蜀州西蜀军,”大个子行礼答道,“我是西蜀军无心都督帐下将军雷坤山,这位是西蜀军的军巫满常满大师。”
方燿光瞟了一眼满常,轻蔑地说道,“什么?我说是谁呢,才一个小小的军巫啊。我问你,三天前,马蹄湖一支镖队十几条人命是不是你这个巫觋杀的?”
满常正冷笑道,“是又怎么······”被雷坤山马上打断,“执事大人误会了,我们初来乍到,也是首次听闻大人所说的镖队命案。望执事看在同事朝廷的份上······”
“雷坤山!什么同事朝廷!”满常扬手阻止雷坤山说下去,看着方燿光那不可一世的样子就满腔怒火,“你这小子又是谁?敢这样子跟老子讲话?”
“哼,你没听到他刚才叫的吗?吾乃陇西郡方相寺执事大人方燿光是也!”
“哦,原来只是小小的郡寺执事大人。”满常笑了笑,手指骨动得啪啪声响,“怎么,现在你们这些年轻的巫觋都不懂得尊老爱幼了吗,是用这种语气跟老人家说话的吗?”
声音落处,满常一个箭步,瞬间跨到方燿光面前,一手猛地抓住方燿光,举重若轻般将他重重地按在地上。“轰”的一声,方燿光的落处土地崩裂。情急之下,方燿光双手抓住满常的手臂,想拉倒满常,满常一松手,巫力一发,方燿光更被其震至一丈之外。
方燿光一站起来,怒得马上冲向满常,一手抓住满常的裰领,大喊道,“你,你竟敢冒犯官巫?!”
声威喊下,方相寺的小巫们也立刻下盘跨马步,施武摆架势。这边黑衣人见状,也纷纷抽出长刀,刀光闪影在火光中,气氛一下子箭弩拔张起来。
满常并不挣扎,对着方燿光轻轻地吹了一口气。
方燿光正欲发作,忽然感觉这气息里蕴藏着一股强大的巫力,且巫力侵肤蚀骨,令人全身发麻。
他慌忙放下满常,后退几步,惊得全身突飙冷汗。
“小子,看到鬼门关了吧?”
“你,你究竟是谁?竟有如此强大的巫力!”方燿光指着满常,对着官府捕快大喊,“肯定就是他了!那支镖队肯定是他杀的!”
“是我杀的又怎样?”
“是你杀的,是你杀的······”
满常怒目圆睁,全身散发逼人的巫力,吓得方燿光连连后退。
“大师!此事岂能轻易······”
“闭嘴!”满常怒吼雷坤山,“怎么,我满常杀个人都不敢认了?”
“大师如此行事,只会给西蜀军带来······”
“我叫你闭嘴!”满常抡起锡杖,猛力一挥,直指雷坤山脸上。
哪怕是杖势凛冽,雷坤山也是毫无惧容。
然他微微低头,抱拳行礼,退后一步。
满常重新转向方燿光,“哼小子,你可听好了!你若想活命回去,那就当今晚没看过老子,老子放你一马,你走你的道,我走我的路。”话顿了顿,他发狠唬道,“但若是你非要纠缠,老子也一定奉陪到底,而且绝不手下留情!”
满常提起锡杖,转头示意黑衣人们收起长刀,然后瞟了一眼惊魂未定的方燿光,笑道,“年轻人好好想想,别逞一时威风就把难得的天命给丢了。还有,以后要记住尊老。”
说罢,满常率众大步走过颤颤发抖的方燿光。
“慢,慢着!”一名捕快竟拦住了满常。
满常怒目一瞪,吓得那捕快整个身子都缩在了一块。
“这,这执事大人!你不是说就是他们吗!他,他刚才也承认了!怎能让他们走了呀!你放他们走,我们拿什么向县令大人交代啊!”捕快对方燿光焦急地喊道。
满常将目光重新投向方燿光。
方燿光则是垂下目光,身子似乎还有点哆嗦。
“哼,怂蛋!走!”满常大摇大摆地离开。
方燿光看着那光秃秃的后脑勺,又感受到捕快和小巫那鄙视的眼神,内心倏地焦灼起来,颜面发烧。
“妈蛋!我方燿光还有面子在陇西混么!岂不是被那陆一善笑死!这天大的命案,这天大的功劳,岂能拱手他人!我就不信他连官巫都敢杀!”
心念一转,方燿光大喊道,“你们不准走!”
“什么?”满常回头,目露凶光,“你说我们不准走?”
“哼,好好一个镖队被你们全灭口了,吾乃郡里执事,若是放你们走了,我怎么向官府交代?”
雷坤山忙说道,“执事大人,刚刚满大师一时心直口快,其实此事个中存有误会。况且吾等乃白虎军无心······”
方燿光却是什么都听不下去,下令道,“快把他们围起来!”
方相寺的巫觋和官衙的捕快马上将满常一行人包围起来。
“好啊好啊,呵呵,你这群小巫还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满常抡起锡杖,吓得周围的人连连退步。巫力蓄势,风卷尘起,满常正欲发功,雷坤山一手抓住杖首,硬生生地将锡杖压在地上,“崩”的一声巨响,地面立马崩裂开来,所有人都感觉脚下强烈一震。
“雷坤山!你干什么!”满常怒道。
雷坤山抓住满常的肩膀,靠近他细声道,“大师!我们万万不可与官巫和官府交手!若是坐实了杀人之罪,还与官巫起了纷争,恐怕就算是我们拥有朝廷诏令也难辞其咎!这其中利害,你身为军巫应该比我清楚!”
“那难道是让白华就这样逃走吗!”
“王巫大人不会走远的。这里是边境,再往西去就是碎金流碛,她能往哪里逃?”
“哼!”满常推开雷坤山,轻蔑地瞟了一眼方燿光,心中虽难以泄愤,但想了想,还是扔下锡杖。
“快,抓住他们!押回方相寺!”方燿光好不得意,大喊道。
“执事大人,不是押回甘糜的地牢么?”
“这些人都是巫觋,押回地牢有用么?你们有冰火石牢吗?”
“冰火石牢······好像还没有······”
“那就是!还不赶紧的,动作利索点!”
“是是是,执事大人英明神勇,全凭执事大人定夺!你们听到没有,手脚麻利点的!”
捕快和巫觋们将满常和雷坤山五花大绑,吃力地抬上马。
满常卧在马背上,紧紧地盯着方燿光,似笑非笑。
“死秃驴,你看什么?!”方燿光不禁大怒。
满常嘻嘻笑道,“我看你这小子待会怎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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