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我长大
陪我长大
第二章 白天不懂夜的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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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我没想到在一中等着我的，等着我的是无尽的黑夜。
是白天忍受不了的孤独而漫长的黑夜。
自我记事以来，家给我的印象就是一个字：吵。
而我爸妈吵架从来就只有单纯的一个矛盾：钱。
传统持家的我妈口头禅是：省吃俭用给儿子买房子。
豁达潇洒的我爸座右铭是：钱是王八蛋花了还能赚。
然后就是无休止的争战：为朋友结婚出多少份子钱吵；为过年给亲戚家的孩子多少压岁钱吵；为请客吃饭去哪个饭店花多少钱吵；为我爸斗地主输了多少钱吵；为晚上我爸买了20块钱的猪头肉吵……反正和钱有关的事情都吵。
小时候我会哭，后来我会选择性耳聋。
我以为吵着吵着就一辈子了，像电视剧里一样。但他们吵着吵着就离婚了。
我爸的出租车出了事。
他的夜班司机撞死了人，然后逃逸了。车主我爸毫无悬念地背了一口大锅。肇事逃逸，保险不赔，我爸赔了20万。这一赔，赔掉了我们一家三口的小房子，赔掉了供我们一家三口吃饭的车子，也赔掉了我爸对生活的所有的希望。
我爸开始酗酒，开始赌博，开始混吃等死。我妈开始苍老，开始绝望，开始以泪洗面。
我妈白天独自守着5平米的小卖部，守着我们家最后一颗救命稻草。晚上奔波于各个乌烟瘴气的赌场和酒桌去捞行尸走肉一样的我爸。
我爸终于在一个万家灯火的除夕夜里输掉了我妈的店，输掉了自己最后的一丝责任和人性，也彻底输掉了这个家。
我妈在哭了7天7夜后的第8天，在赌场外面，毫不犹豫地打了110，亲手将还在推牌九的我爸送进了看守所。
我永远忘不了，我爸从局子里出来的那天。
他蓬头垢面，胡子拉渣；他疯狂地砸完了这个家里仅剩的一点东西。
我想那天我看到了撒旦。
我妈哭干了泪的眼里没有一丝留恋：“离婚吧。”
“谁不离谁他妈是孙子！”
这是最后的一次争吵。
-2-
“你永远不懂我伤悲
像白天不懂夜的黑”
我跟我妈相依为命，我爸不知死活。
我迎来了人生中最多愁善感的一段时光。
看到天阴我要感慨上天也为我难过；看到落花我要感慨大地也为我忧郁；考得不好我要哀怨命途多舛，怀才不遇；考得好我会悲叹孤独寂寞，高处不胜寒；听几句情歌就想掉点眼泪——可怎么都挤不出一滴，瞪大眼睛忍着不闭眼也挤不出一滴，盯着一个地方看好久也挤不出一滴，睁着眼迎风吹也挤不出一滴（不由感叹，演员真不是什么人都能干的，这说哭就哭就是神技啊）。
每天都要在QQ空间发一些或“伤感”、或“深刻”、或“凄美”的句子。
比如：
“忘＝亡＋心。要让我忘记，除非心死了。”
“花谢花开，相见不如想念……”
“空气里全是我心碎的味道。”
“疼是死不了人的，疼死的人是为了不再疼。”
“错的不是我，是这个世界！”
“过雨了的空气，疲倦了的伤心，我记忆里的童话，已经慢慢消失”
甚至一天要发好几条。
很多年后我偶然登进空间，看到这些“那年今日”的句子简直想死……非常辛苦地翻了37页才把它们彻底删干净。
家庭的纠葛、学习的压力碰上青春期的矫情那简直就是最毒的毒药。
“好在你也有毒，正好可以毒攻毒。”方程拍着肩膀安慰我。
“听过那英的那首歌么？”我把英语书卷成一个圆柱体当做话筒，放肆地嚎唱：“你永远不懂我伤悲，白天不懂夜的黑~~”
唱完，我喘着粗气跟方程说：“白天不懂夜的黑，意思就是，有我白天在的地方，再黑的夜都给老子敞亮起来。”
伤口越深我愈合的越快。
我爸妈刚离婚的离婚，觉得天都塌了。怨天怨地，怨爹怨妈。
但是慢慢我发现，他们不在一起了，不吵架了，我的世界都清净了。然后双方都觉得亏欠我，拼命地想补偿我，都攀比着对我好……好得不像亲爹亲妈。
所以，除了偶尔心情不好的时候中二地伤春悲秋之外，我倒是过得挺乐呵的。
因为爹妈离婚，我迎来了我的第二春。感觉像是发了一笔国难财一样……不对，是家难财……
我妈卖了我姥姥的留下的最后一套小房子，又重操旧业开了一家小卖部。虽然挣得不多，但是我每天喝着最新款的饮料，各种零食雪糕管饱的日子确实是爽得很。
每个周末我会去爷爷家看看我爸，陪他过两天。
我爸在离婚后就搬回了爷爷家，然后接着作。但是我当过兵的爷爷可不是唯唯诺诺的我妈。
据说一天夜里我爸喝多了发酒疯，然后被我爷爷一个耳光抽醒了。我爸在我奶奶的遗像面前跪了一夜以后，第二天就去托朋友找了一个白班出租车司机的活儿。
虽然在我看来仍旧是过得没啥激情，浑浑噩噩。但是总归算是好好过日子了，不再作死了。
而且估计在我爸看来过得还挺滋润：每天晚上下班约上几个狐朋狗友喝几杯小酒，跟小区里的老头老太太打几把小牌。
我每次去我爸那儿的时候，我爸都会带我下馆子，然后临走塞几百块钱零花钱，再给我买一大堆吃的带回去。
我笑着说，我妈店里全是吃的，杀猪的还能没有猪肉吃？
我爸“切”了一声：“你妈这么抠……也就对你舍得花钱……这些东西你吃不完的时候……吃不完的时候你妈也能吃一点……店里的东西她自己舍得吃么！”
相比于其他单亲家庭的孩子，我对我爸确实是恨不起来的。不是因为他老是带我下馆子，也不是因为他总是给我塞零花钱（他给的钱我都回家如数交给我妈了，我妈说给我存着娶媳妇儿……）。而是我觉得他还是爱我妈的。
我理解他的处境。不得志的中年危机遇上了毁灭性的重大变故让这个啥都不在乎的豁达男人迷失了自我。我无法想象一个整天乐呵地不着调的男人绝望到如此地步是有多痛。
但我始终还是对我爸不冷不热的。
因为我更心疼我妈。
-3-
除了有两个家，我的高中生活和所有正经高中生一样枯燥乏味而又紧张充实。倒是“家庭不幸”给我攒足了人品，让我成绩稳定在一中的前30名，波动幅度不超过±10。跟所有“好学生”一样，我也装得一手好B——
“我这次没考好，我这次真没考好。”
“我昨天晚上又没看书，我打了一夜游戏。”
“我去，牛掰啊！这道题都会！”
“x神，太屌了！考这么好！我不行，我不行，我学习差——”（最后一个“差”字一定要拖长音并摆出痛心疾首的神态）
方程对我们这种行为是十分鄙视的，每次看到我们互相吹捧并把自己踩得一文不值的时候都会恶狠狠地甩出一个字：“滚！”
方程对所有学习好的人都没有好感，除了我。要不是因为我们从初一开始一直到现在都是同班，估计他也懒得理我。
他表示眼睁睁地看着我在学霸的道路上越来越堕落的行为深恶痛绝。
他能考上一中的实验班据他说是高考前他爸带他去拜佛，然后回来吃了一个星期的斋，感动了上帝。
上帝咋没送你去你见如来呢？
但是他在我班过得那是相当痛苦，真的就像孙猴子见了如来一样。
期中考试后回班大扫除，方程把书包摔在课桌上：“他妈的，这回又得挂！一题不会！”
我说：“我跟你一样，我也一题不会。”
他白了我一眼：“你他妈能一题不会？”
我说：“真的，不骗你。我最后一题不会，你哪一题不会……”
他耷拉着头，撇嘴皱眉，整个脸都挤成了一个包子，抬手指向了门外。
“懂了，我滚。”
方程叹了口气：“哎，还是我们学渣耿直呀，说挂科就挂科，从不食言……”
-4-
很多年后，看到身边还有人在“装”的时候，我会给他一个同情的眼神。
有一种“孩子，这些都是我高中玩剩下的。你还没有长大呀”的感觉。
高中的时候，学霸之间互相“装”地不亦乐乎；学渣同仇敌忾地鄙视学霸们“装”。
对学霸来说：兵者，诡道也——考试者，诡道也too。
题会做而装作不会做，复习了而装作没复习。估分680装作估分630，回家学习装作回家打游戏
“装”之道，有一下几个作用：
1、放烟雾弹：迷惑敌人，扰乱敌人军心。
经典用例：“我今天晚上不学了，准备把这个游戏打通关！”，“别看书了，我也没复习！”
2、保面子，留后路：这次没考过平时不如你的人那是因为我没复习；这次没考过平时就比你厉害好多的人，那是因为你是变态，咱们不是一类人，懒得跟你比。
经典用例：“我最近追剧来着，都没咋学习，这次肯定考不好”，“xxx啊？他是大神诶！我当然比不过他，我多渣。”，“他是火星来的吧！这都会做，哎，咱们比不上啊比不上……”
3、站队群众，统一战线：俗话说枪打出头鸟，所以一定要和广大学渣群众站在一起，一起去仇恨那些学习更好的。
经典用例：“这题我也不会，xx大神会诶，但是她就是不教我们！”
我们遭遇了人生中第一次最激烈的竞争，三观还不够成熟的我们不能从心底理解并认同“共同进步”这四个字。我们只是把它当做老师维持班级稳定的口号罢了。狭隘的眼界使我们坚定地把同校同学，甚至同班同学当成了全部敌人。
几千年来的“低调中庸”的传统谦虚遇上了年轻的自私和虚荣。好学生们总是极度缺乏安全感，每时每刻都在害怕自己的跌落神坛后受人嘲笑，他们用自己的方式“保存实力，隐藏锋芒“。很多时候只是为了在某次考试失利之后挽回尴尬的面子，或给自己留好退路而已。毕竟从10楼摔下来很疼，不如我自己先把自己降到3楼，就算摔下来也没这么疼了吧。
长大后才知道，给别人讲题真的会加深自己的理解，让自己学得更扎实；长大后才有勇气承受失败，不怕挫折；长大后才明白，想站在高处就必须忍受孤独，笑对非议。
而学渣觉得学霸“装”是因为标准不同。
学霸们说，没复习好其实是真心觉得没复习好。他们对“复习好”的定义不同。有人觉得做了两套卷子就是复习好了。有人觉得教科书和笔记各刷两遍，课后习题刷一遍，模拟试卷刷一遍，错题本再刷一遍才叫复习好了。学霸之所以是学霸，就是因为他们有着更高的标准，也正是因为更高的标准，他们始终看得到自己的不足，始终对自己足够苛刻，所以爬得更高。
就像，那些魔鬼身材的美女说自己要减肥是真的觉得自己胖；白嫩嫩的妹子说最近晒黑了是真的觉得没原来白了；那些一身名牌的富二代童鞋说自己穷了是真的没钱买新iPhone了。
永远不要就同一件事情和不同标准的人去交流心得。
只是高中时，年少的小大人们也是真的没法明白这个简单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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