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里是C市,古时称作锦官城,从南一环到南二环之间是一片老城,老城中多小巷,小巷中常有酒馆,酒馆多是环境清幽,只等有缘人和回头客。店中卖啤酒洋酒也卖梅子酒花雕,夜深便不许喧哗,适合长谈,爱热闹的人自有别的去处,不会辗转寻到这里。
白云街的尽头就有这么一家,里外三间小屋,桌子七八张,时而客满,时而空无一人,偶尔会有常客在此一整天,完成一份工作文档后舒心离去,跨出门槛时朝店主挥手再见,说改日再来。
我不是回头客,那就算是有缘人吧,陪同一个朋友前来坐坐。是一个五月的最后一天,小巷在一场不急不慢的夜雨中,酒馆里客人不多,还有许多是路过避雨的。
那时心情随意,已不太说相不相信缘分这样的话,因为发现缘分任性,信之则无,不信到常常有那么几分,但就算凑足一生所有的缘分,该陌路的还是要陌路。
那天却是真巧,竟遇见尤晋。他从洗手间出来,看到我,愣了片刻朝我走过来。不记得那一刻他脸上是否有犹豫了,只是一瞬,他的脸就转向了门口,笑了,一个女孩子正收好手中的透明雨伞走进来,他向她招手说,“巧得很,遇见老同学了,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
这就是分别多年之后我与尤晋的第一次见面,时间是2分钟,他说的第一句话是:“真巧。”第二句话是:“我介绍下,这是我女朋友,这是我老同学。”第三句话是:“你们继续聊,我们先走了,有时间聚聚。”
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好久不见。”第二句话是:“你女朋友真漂亮。”第三句话是:“好,再见。”彼此并没有留联系方式,我手机里存的是他从前的号码,早已经停用了。
在他走后我说出第四句话:“没想到这么巧……他和你一样,也是天秤座。”说完自觉突兀。
坐在我对面的天秤座望了一眼落地窗外他们的背影说:“看来这里头有故事。”
“哪有那么多故事。”我笑,确实,比起后来的世间繁华,从前的那些事,都算不得什么吧。
他也许,会有一点讨厌我,也许。
那天一句改天再约之后是又一年的杳无音讯,就连那日同坐的天秤朋友,也是许久没有再见了。人一生好像被残酷的割裂为两段,小时候总是在相聚,长大后总是在别离,相聚时总是不懂,别离时,总是过于懂。
2
是好些年前的事了,那时没有微信,没有微博,连手机都不是每个人都有的,也很少有人有电脑,要用网络用电脑得去机房排长长的队,听说一个人的方式,除了直接与之交谈,便是流言。
流言说,班上那个眉毛浓厚长相干净叫做尤晋的男生,不知道是喜欢谁,一直不敢说,就写了一沓又一沓的信锁在抽屉。同学们都说他很傻,而我面容呆滞,一点也八卦不起来,我不知道是这样的他更傻,还是那个在机房门口排两个小时的队只为回复一封电邮的我更傻。或许我们只是没办法不去做那些无谓的事,他必须要去写那些没有人查收的信,而我必须要去回那些许久一封每封都只是过场般的嚷着很忙的电邮,而这怎么逃也逃不掉的“必须”无非就是“我愿意”,在旁人看来,就是“傻”得出奇。
我的电邮那一头的人叫姜睿,他很忙,只愿写电邮,我为此申请了第一个电子邮箱。那时在机房上网一个小时是两块,食堂一顿午餐的价钱,还是大荤。往我邮箱发信的人只有一他一个,那时还没有那么多的垃圾邮件,他的邮件安静又孤单的躺在我的收件箱里。
他写来的每封邮件都不会超过百字,我用5分钟把它读十遍,再用30分钟写好回信三千,再用10分钟把它删回百字,“许久不见,你在忙什么,注意身体,假期回来聚聚。”剩下的时间全部用来对着邮箱中的寥寥数语出神。总说很忙,可到底在忙什么呢?到底在忙什么,他是从来不说的。
除了他的电邮我只写纸信。中学毕业后保持联系的同学不多,只有两个,分别之前并非知己,毕业之后却一直有信件来往,那时候的友谊很纯真,也很奇妙,对大千世界充满幻想,同时也执着的认为,柿子永远不可能是苹果,所以能有脾性相投的朋友保持鸿雁传书不容易,我很珍惜,至今都还保存着那些纸信,搬了好几次家,一封都不曾遗失。
电邮只敢写百字,对他说起一片落叶都不是易事,怕那种突兀会吓跑下一封来信,只有给朋友的纸信会写出好几页,写最微妙的想法和所有莫名其妙的话,唯独不敢提及他,像小溪流轻轻绕过立在中央的石头,每个字都与他无关,每个字都与他有关。
直到有一天听到同学说,他每次假期都会花很多时间在君小姐居住的小城乱转,只为遇到她。原来,他也并非总是那么忙的。
就一个月没有回复他的邮件,后来想回复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该怎么续上才不算突然了。
3
不再去机房排队,专心写纸信,好像也没有什么好难过的。要洒脱一点啊,那时总爱用这样的字眼,像热气球一样吹胀孤单的心情,暖暖的悲伤。
只是收到的纸信里会有这样的句子:“虽然并不知道你都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请珍重。”在一堂一百多人的大课上,我看着那些排在蓝色横条上的字迹,忽然想哭。并不是所有的好感都能被温柔以待,并不是所有的惦记都能怀来一句珍重,并不是所有的期待都能如愿以偿,这种并不算愉快的领悟,在那个时候,排山倒海而来。
并不爱逃课的我收拾课本走出了教室。
春天的杜鹃开得正好,鲜嫩的花瓣小心的噙着昨夜未干的雨露,阳光已经匆忙的来了。就坐在在那花朵旁的长木椅上写字,把本子放在膝盖上,一动笔杆就碰落一滴水珠来,滚到纸上,晕开一大团墨晕,仿佛是在边写边哭一般。便停下笔,把写好的信都撕了,毕竟,已经有好些年没有哭过了,即便是毕业那天,在走廊尽头最后一次遇到姜睿的那时候。
就在那丛杜鹃花旁,遇到尤晋。
“你好,逃课啊?”
“是啊,你也逃课呀。”
“对啊……”
这是作为同班同学的我们,坐在同一个教室上课半年之后的第一次对话,有种狭路相逢不得不打个招呼的尴尬,最终是他先笑出来,“感觉好奇怪。”
“对啊,呵呵。”
那时的心境,是如那杜鹃花上的露珠一般经不起触碰的,我也不知道方才的那点糟糕的情绪,是否在这勉强的笑容中被掩饰得良好。
他说:“再见。”
我说:“拜拜。”
他弯腰捡起我掉在地上的两张碎纸屑扔进垃圾桶里。
4
下午的英文课是公开课,把十几个班全部打乱重新分班,原来班上的同学只有三四个。那天第一次注意到,原来是和尤晋分在同班,他和要好的一个同学一起来,带着眼镜,叫做彬的。
既然打过招呼了,仿佛不好再各自落座,就约着前后排坐了,还好后来又来一个原班的女生,我不太善言辞,有她来承担交谈的任务,我觉得很好。
同桌爱聊天,也爱开玩笑,有时称得上大胆,但笑起来还是会红了脸低了头,拿16开的课本来挡住半张脸,只留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那时毕竟年轻。
英语教室是第一批修建的老教室,三层小楼,白灰墙潮湿斑驳,一碰就一块一块的掉灰,要是把教室门都关上过道里就黑得可以演鬼故事,装在墙上的风扇早生了锈,转起来咳咳咔咔的响,仿佛随时会掉下来,那时一点也没想到这些小事情会是多年以后的怀念,只觉得课程漫长,困顿无聊。
彬安静的时候会拿草稿纸写小说,神秘兮兮的不给人看,说女人和少儿不宜。我暂且还不喜欢女人这个称呼,靠着墙看同桌和他开玩笑,他们交谈总是容易,而我总是很难,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不安静的时候,他拿五个指头转笔,转转掉掉,噼噼啪啪,不停有磨板凳捡笔的声音,轻易把人弄得很烦。同桌下课叽叽喳喳,上课却是好孩子,回转头低声责骂,“你小儿多动症呀……”
他只是笑。
却低声叫我,“徐蔓蔓,帮我捡下笔,在你脚下。”
我捡起给他。
“徐蔓蔓,你衣服蹭上灰了。”
我拍掉。
“徐蔓蔓……”
同桌忍耐到了极限,“你是喜欢徐蔓蔓还是咋的!”
这次周围同学都在回头看,老师也朝这边看了一眼以示警戒,我沉默,一直不敢回头,那时候对于感情很认真,即使是玩笑,也会紧张万分。
彬被吼了,在后排老老实实呆到课间休息,拿一根手指头戳戳我的肩膀,“呃……那个……这个……我是想说,你头发缠在钉子上了……”
我有一点难为情,头发解得很不顺利,那椅子年久失修,半截钉子都在外面,头发稍在上面缠得很牢。
同桌拿出一把指甲剪来,“不然剪掉吧,你头发长,剪掉一点也看不出来。”
尤晋便伸手过来替我解头发,也不说话。
原来越是慌张越解不开,他的手指慢慢的,头发丝便也慢慢的解开了,就只剩最后几根的时候,彬忽然凑过来说,“那个,有件事我觉得有必要澄清一下,徐蔓蔓,喜欢你的人不是我……是他!”
正在解头发的手一抖,尤晋猛一下抬起头来。
上课铃响了。
那天天气不太好,一下课同桌和彬就故意跑掉了,剩下的我们,慢慢走在阴得不见天日的梧桐道上,也许不曾疾走告别也是过错,也许过错本就是心里最初的贪念,蠢蠢欲动的爱情,在等待一个人来提及。说到底都是自私的,年轻的感情湍急,一次沉默都是错误的纵容。
他说,“彬最近在写小说,大概交不上稿了,有点急躁。”话音很是平静。
我说,“哦。”不知道他的意思是不是让我不要把刚才的事当真,一抬头却看到他眼角的慌张,一丝微笑一闪即过,仿佛大雨初晴的屋檐掉落的最后一滴雨。
5
再上英文课的时候,尤晋把卫生纸撕成条缠在那颗钉子上,以防头发再绕上去。同桌说:“你家尤晋真细心。”我们都没有说话。
只要是湖面,遇风都会起波澜,特别是,在它前所未有的平静空洞的时候。
原谅我这样给自己找托词,人曾年纪小,世事曾慌张。
后来我们去小后山吃过一次饭。那是一条小食街,那时同学们大多生活简单,去那里的人一般只有两种,一种是兜里有钱,一种是身边有人。尤晋不算富家子弟,大部分的生活费来源是课余时间给中学生做家教。
那个周六天气也是不好,山雨欲来风满楼,在离饭点还有3个小时的时候,我们坐在凉亭子里聊天,说是聊天,其实都是他在说。
他说许多他小时候的事,爬过的山,下过的河,抓过的鱼,玩过的猫,从幼儿园一直讲到20岁,我默默听完。起身向小后山走的时候,他把外套披在我肩上,说,“起风了,要多穿一点。”这种如今老掉牙的套路,在第一个人做的时候,是很浪漫的,不知道他是第几个呢?人世如此浩渺。
我说其实不算太冷,他笑,说你看起来很单薄,应当被保护。
也是如今看来老掉牙的话,我不知怎么答。
桌子很小,适合两菜一汤,适合两个人。他小心的问我喜欢吃什么,我说都可以,不挑。是真的不挑,后来明白自己是个很将就的人,将就吃,将就穿,将就玩,一直将就到不能再将就,其实这是不对的,尤其是将就一个陪伴的人这种事,若自己是将就,必定也只能为对方付出一份将就的情感,从某种程度来讲,这是没有更好选择的时候,自私的霸占。
于是他点菜,我很快忘记那天都吃了什么,只记得盘子很大,但是很浅,川味炒菜多佐料,装在盘子里,盘子周边便渗出一圈黄色的油,好像昏黄夜灯的颜色。
回到宿舍,室友善意取笑,一阵一阵惊叹,哇……从3岁说到20岁?呀……还去了小后山……旁人的幸福总是确定无误的,她们开心得明确,我却在后悔是不是应当告诉他们过程,这应当是伴随着炫耀的喜悦的,可是窗外的风,越来越没有定形了,只管胡乱的吹。
6
总算是一个好天气了,一个周末下午,他约我去自习,舍友接到他的电话的时候,我正在阳台上洗头。
“他说……在楼下等你~”舍友笑得春风万里。
“哦,等我洗干净头发。”我一只手撩着头发回头答她。
原本打算睡午觉的舍友忽然也要下去,一路上抱着我的胳膊不停笑,不知道在笑什么。
舍友是别班的,并不认识尤晋,我给他们做了简单介绍,舍友挥挥手走了。
尤晋说去六教7楼吧,那里人少,或许可以找到靠窗的位置,能晒到太阳。说完埋头一笑,我问他笑什么,他说,“知道刚才你舍友是来干什么的吗?”
“干什么?”
“当然是看我,笨。”
我不记得自己有没有笑。
他又临时改变路线,绕去商业街,在那里买了张披肩给我搭在肩上,我说今天不冷,他说,“头发没干,会着凉的。”
过了几天坐在宿舍后门口看舍友洗头,她把洗好的长头发往背上一甩,开始搓洗毛巾,湿头发慢慢打湿后背,透出黑色内衣。我的脸一阵灼热,起身把放在床头的披肩塞进了箱子底,舍友回头看见我,问我脸为什么那么红,是不是不舒服,我说没有。她说为什么都很少见你笑,是还不习惯有一个人出现在身边吗?
也许吧,还没有习惯而已,我想。
7
尤晋很爱写纸卡,也很会写。他有一支从中学一直用到大学的钢笔,坚硬的钢笔外壳被柔软的指尖磨得斑驳,是那几年才会发生的事。笔尖也被磨得顺滑,在纸上写字龙飞凤舞,仿佛舞蹈,出来的字很是好看,后来他做老师,学生一定很喜欢他的板书吧,这都是猜的了。
他在每次给我的小礼物里都会加一张纸卡,抄写一些诗句,或者就把今天天凉,记得加衣之类的口水话写下来,我不知道这样是否就叫做浪漫,但是有一次半玩笑的说,“女生才会常常写纸卡……”他便不写了。
没有课的夜晚,一个人坐在宿舍看着他送的礼物发呆,隐约知道对他有伤害,但男生的感知或许并不那么敏感呢?好像又希望他是敏感的。
不太明白自己到底想怎么样。
寒冷的季节,紧张的期末考之后,大家陆续离开回家过年,学校渐渐空落下来。尤晋的票在我之前,是晚上的火车,夜色中,我送他到公车站。学校后门的公车站,三环以外的空旷大道,只有一辆公车经过,夜色浓重,人烟稀少,寒风长而凛冽,我们站在站台昏黄的灯光下等待。
“车还不来呢,”我说,“可别误了火车。”
他说,“没有关系。”
我笑。
他说,“要有一个月不见呢。”
我还是笑。
他便把我揽进怀里,冬衣厚重,感知不到体温,我的脸颊很凉。
仿佛隔着一条冰冷的河。
他说,“蔓蔓,我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了。”
原来他都是知道的。
我说不出话,一个自私的小人,被揭了底牌。
他递给我一只纸袋子,“最后一份礼物,收下吧,虽然……或许会给你带来负担,但是准备了这么久,到现在就算不给你,也不知道该拿它怎么办了。”
是他用这学期做家教的钱买的手机。
那是我用的第一只手机。
他微笑着挥手上了公车,夜间最后一班公车,空无一人,只有他,和他肩上沉重的行囊。
天空下起毛毛细雨,我把纸袋子裹在衣服里往宿舍走,长长的梧桐路空无一人,枯叶绚丽旋转之后死死的贴在污水狼藉的地面,身边长青矮树刚被修剪了枝桠,手指拂过,寒冷的刺疼,忽然就哭了,一边哭一边觉得这哭泣的可耻,为难得无以复加。那么好一个人,我终于还是没有做到认真去喜欢。
8
热闹而寒冷的新年过后,开学第一天,生活委员站在课桌过道里,把一只黄色信封高高举在手里,大声的喊,“徐蔓蔓,收信!”我举手,信从同学们手里传过来,眼角余光里,坐在最后排的尤晋在埋头写东西,我拆开信封,落款是一个“晋”字,日期是半个月前,发出地址是尤晋老家。
“你爱写纸信,我也就不用电邮了。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一个月过去,好像也不觉得时间有多长。也许彼此都不合适吧,不过感谢你陪我走过这一程。我会好好的,你也要珍重。
晋”
寥寥数语。
后排忽然爆发一阵笑声,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好笑的事,我没敢回头。
此后安静的上课,下课,上课,下课。
春天杜鹃花又开了,旁边的木凳子已经掉落一些漆。
尤晋因为家教做得好,开始有越来越多的家长找到他给孩子做辅导,他应付不过来,干脆挂职在一家家教中心给孩子们统一开小课,日子很忙,除了在比较重要专业课上,几乎看不见他的踪影。
过往不值一提,后来时光宁静。
和尤晋分开的第四个月,初夏,我坐在炎热的机房里,打开许久不开的电邮。那时许多同学都已经买了电脑,去机房已经不用排队,可我也早已不心急,无所谓等待了。若是无缘,好像所有日常都在提醒你无缘,等不到的位置,忽然断掉的网络,只差一步就赶上的公车,晚一天才收到的信件……
原来还是那么相信缘分。
特别那一刻,在离开机房前一秒收到新邮件的那一刻,我信毒了缘分。
“好久不见!我下周五抵蓉,方便的话,希望可以一聚。睿。”
从邮件抵达邮箱的那一刻到他抵达,时间是六天,144个小时。其间我上了25堂课,吃了20顿饭,和同学逛街一次,和舍友在操场喝大酒一次,失眠3晚,睡着的其中一晚梦见身着白纱裙的小女孩站在长风漫漫的小山尖。
舍友说,徐蔓蔓,你最近不太对,和尤晋在一起的时候你都不这样,这次是谁?
9
周五,见到他,在许多同学中间谈笑风生,原来他的邮件群发了许多封,大概是在本市的所有老同学。
我笑说,“好久不见。”也不知表情是否如想象中那般镇定。
他也微笑,说,“好久不见。”
我们学校地处偏远,消费相对实惠,所以这次聚会就安排在我们校外的一家菜馆,另外一个老同学操办的,我只是以老同学名义按时参加。
微笑着沉默一整晚。
十一点他准备离开了,说要去找住处。那个老同学想留下他,合计了半天,自己宿舍没有空床了,来问我,“徐蔓蔓可不可以帮忙问问班上男生宿舍有没有空床的,姜睿住一晚就要坐车回老家,住宾馆也太不划算了。”那时候都是穷学生,这种要求并不过分。
“应该……有。”
完全可以说没有的,可是有的话,他就可以不走,哪怕只是一晚,那怕即使找到床位,我们的相处也只是12点宿舍关门之前的不足一小时,而且还有一位老同学在旁。
可即使只我们二人,又能怎么样呢?
我手机里的男生电话,只有尤晋,那是我第一次打给他。
“喂?”听筒里很安静,他的声音干净沉稳。
“哦……那个,是我,最近好吗?都不怎么看到你来上课了。”
“嗯,是有点忙,不重要的课就不怎么上了。”
“哦……”
“有什么事吗?”他问,仿佛知道我要不是有事是不会找他的。
一时间只想说对不起,但自知已经没有立场。
彬回家了,他们宿舍有床位。
送走别的同学,我们领着姜睿往宿舍走,那个同学是在另一幢宿舍,我和姜睿有一条梧桐道可以独处。
还是梧桐道,学校有很多梧桐,遮天蔽日,后来砍掉了枝桠,天空露出来,心情也空掉。
短短一千米,沉默500米,都到能望见宿舍灯光了,他说,“不好意思,整天忙着做实验,都没有时间好好回你的邮件。”原来他是记得这件事的,我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悲伤。
“没关系,原本也是我先没有回你的,我还是不爱写电邮,我们学校机房人太多。”
“哦,我没有想到这个,那确实不方便,我是实验室里有电脑,比你方便一点。”
如此数语,我们之间也算不相欠了,原来留下他来是为了冰释前嫌不相欠,我不清楚,那一刻的心情里是否含有后悔,总之难言。
尤晋下楼来接,相互介绍,寒暄,普通朋友一般,周到友好。
他说,“放心吧。”
我说,“谢谢了。”
我独自回到宿舍,舍友无不惊异。
“你竟然把他弄去尤晋那里住?”
“他知道吗?”
“尤晋知道吗?”
我表情淡漠,“他不是早说了没有关系了吗,没有关系的。”
大家不再说什么。
我失眠一整夜。
错误,并不是不去承认,它就是对的,就可以获得宽容。
但我们就是不愿承认。
10
第二天姜睿走了,一切仿佛没有发生,他仿佛没有回来过。
尤晋还是很忙,只有大课可以见到人影。
又一个周五过去了,周六的早晨,阳光造访每个人醒来者的眼眶,一个女生敲开我们宿舍的门,找到我。女生很漂亮,我认得,叫做刘舒雅,在学生会里任职,留着齐刘海,穿着白T牛仔裤,天生丽质。
她礼貌的自我介绍,“我是刘舒雅,我为尤晋而来。”
面善,但口齿利落,目光果断。
“我知道你从没喜欢过尤晋,你不用否认,这件事你自己知道,我知道,尤晋也知道,他不傻。我想说的是,如果不喜欢,就离开他远一点不好吗?他为了做了那么多,你也享用了,如今分开了,就请多留一点自由给他,他善良,不懂拒绝,但并不代表不会受伤害,他说没关系你就信吗?只是不想让你有负担而已。他已经喝醉太多次,不能再继续了。做女生一定要善良,特别是对一个自始至终善待自己的人,我相信你也是个善良的女生,只是一时忽视了自己不在乎的人的感受,所以冒昧前来提醒,希望不要见怪。”
说完递给我一捆信,“我托人偷出来的,或许还是交给你处理比较好,当然,你也可以还给他,也可以告诉他是我干的,但是,希望你可以留给他一个干净的空间。”
原来那些没寄出的信,是写给我。
刘舒雅走后,我接到尤晋电话。
“她是不是把那些信拿来了,对不起,我马上取回来⋯⋯”
“什么信?”
“哦,没什么,也许我打错了⋯⋯”
那是最后一次对话,后来再无事,就毕业了,许多事无果,直至分离。
再见尤晋,是毕业两年聚,有刘舒雅在他左右。我们只点头说了好久不见。
后来便是那次小酒馆巧遇了,撑着伞来小酒馆接他的女孩不再是刘舒雅,这中间许多事,不是我可以了解的范畴了。
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每天都在上演着关于他的故事,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我也走过经年。茫茫人世,自身总是琐碎,离人总是渺茫,通常你为之喝醉的那个人,是最不关心你是醉是醒的人,但还是必须醉那么一场。
可以确定的是那日他笑的样子,是稳稳的幸福着的,如当初他在信中写的那样,好好的。
我一直记得刘舒雅那句话,做女生,一定要善良。曾重要,不再重要,世事可以成过往,人心一直在路上。
忽然想起尤晋曾在纸卡上写过一句:没有承诺,不谈辜负,彼此都曾是好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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