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印象里,种上了小麦之后就进入冬天了。
我家是豫东平原上的一个小乡村,种的都市是冬小麦,很单调。寒露之前无论早茬晚茬都种上。然后有联系好工作的背起行李踏上了远方打工路,没有联系好工作的,则四处打听,联系工作。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村里突然静了下来,只有老人和孩子。初中高中的学生不是进城就是去镇上,只有学前班的留在本村。
从种完小麦到春节这一段时间人们习惯称之为冬天。种上小麦人们常说,得找个活干干,这一冬天不能闲吃。其实种冬小麦是在秋天。离冬天还有一段时日。
有下乡做小生意的,总感慨说,生意不好做,跑几个村子还碰不见一个人。
日落不久就是黄昏了,吃过了晚饭,大都上床睡觉了。有几个老头睡不着,又不喜欢看电视,便凑在一起,蹲在村头的桥头上胡侃起来。其中有一个外号历史通。从三黄五帝到大清民国,每一个朝代都能讲得头头是道。从杨家将岳飞传到封神榜七侠五义每一部小说都如数家珍,讲得栩栩如生,其他人听得忘记了瞌睡。
听人说他上过私塾,解放后又教几年学,后来又被生产队请去当计分员。但不知为什么他一直单着,孤苦伶仃的。我们当地把这样的人叫鳏汉条子。生产队解散了,家家户户都分了田地,每人一亩,村里照顾他,分了他二亩,是他的一个远房侄子种着,一年给他个口粮。
他很简朴,一天只吃两顿饭,错开吃,半晌午一顿算是早饭,午饭和晚饭之间又吃一顿算是晚饭。有人问他饿不饿,他总是说不饿。馒头做起来麻烦,他大多是面条,可能他只会擀面条吧。他从不赶集,偶尔买一袋盐也都是让别人捎带的。
他很喜欢过年。一进腊月,年货还没上市,他就去集上买两只打蜡烛,一盘鞭炮,一幅门画,因为他只有一间房子一个门。
忽然有一天,桥头上没有人了,很冷静。听说是鳏汉条子老了。当地人称年纪大的人去世为老了。
第二天他家挤满了人,商量下葬的事。他家没有院墙,只有一间房子,一扇单扇门。房子很久了,墙是土坯的,青瓦的房顶。屋子东南角是一个泥糊的灶台,灶台上一口锅,锅盖上一个碗,一双筷子。灶下有一堆干树枝。靠西墙是一张床,上面的被子好久没洗了。北面墙上贴一张财神画,墙前放一张桌子,桌子上放一个香炉,桌子下放一个木箱,上面堆了几件衣服。
农村一般的人家办丧事是很讲究的。几个管事的说他没有后,也没有人出钱,就简办吧。没必要讲究。
该入殓了,门口太小,棺材进不去,只好放在门口外边。有人提议,无论怎么说,再简单也不能让死人见天。他的远房侄子在外打工没有回来,侄媳妇说,简单埋了算了,死者为大入土为安,就他那二亩地,谁也不想种,打的粮食不够给他的,年年赔,不是有点牵连,我们也不管。几个老头坚决不同意,僵持了很久,最后侄媳妇无奈,只得回家拿了块塑料布。四个人扯着四个角,把塑料布撑起来,又有几个人进屋把他抬起放在棺材里。
出殡的时候,有人提议说一人有丧百家忧,咱们都回去卖份纸烧了吧,不讲怎么说,也不能让他空着两手走。
鳏汉条子走了,这个冬天的晚上桥头上再也没有人凑在一起聊过。
这个冬天小村显得更加寂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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