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从不说话,无论是最高的云杉还是最低的苔藓,看着云朵在时间里变形揉动,消散聚集,都不会有什么不同。空气里满是泥土的腥味。
他走在一个勉强可以称为齐整的小道上,琢磨着,黑色的土地里是怎么繁衍出这些滑腻的苔藓,颗粒状的,满目的绿色。踩在上面总是不稳。沉重的行囊不让他的小腿休息。
真是茂密的丛林,真是短暂的时光。在遥远的应许之地,有着流着奶和蜜的肥沃土地,有着温暖的炊烟和漂亮的石道,宝石一样美的梦,雾里看花。喘息着。
拨开面前横生的枝叶,松针就是扎人。
风怎么这么大?
头顶的树又大又密,完全挡住了阳光。好多灰尘落下来。原来是一个行者,现在是一个满头灰的行者。他停下来,手扶着树,沟壑纵横的触感让他稍有安定,挪动身体,转过一个细微的角度,让背部靠在树干上,僵硬的感觉减弱了,朱庇特在上。血已经止住了,可是眩晕感越来越强。
他摇晃着脑袋,哆嗦着的手指费力地解开皮带的扣子,把右肩上牢固的条形铁块从皮衣上拽下来。金属落在地上的声音好像惊起了某处的飞鸟,只听到远处一阵扑棱和树林的沙沙声。然后是左肩,铁块已经变形了,略微凹陷,他试了两次,没能撬动,便将肩靠在树上,猛地向下一坐。铁块连着肩头部位的皮革一起飞了出去。
他轻松了一些,吸一口气。把布袋在腰上又绕了一圈。伸手拉下眼前最细的树枝,拔出短剑,用力挥下。不行。他大口喘息着。歇了一会,他拉着树枝,全身前倾,头顶传来吱吱的声音。他痛地倒抽一口凉气,短剑从头顶挥过,他抱着树枝倒在地上,左肩上满是苔藓冰凉的触感。
他撑着树枝站了起来,沿着羊肠小道继续走下去。左脚迈出一步,然后右手扶着树枝,身体向左扭动,前进。
风更大了,森林里很安静,只有孤独的行者,和遍地的石头。
森林不会说话,石头也不会说话,但他有节奏的喘息一直回荡在林间,就好像花瓣一直飘散在流泉。
坎迪乌斯,不能死在这里。一定不能死在这里。
已经是第二天了,大概有四十个钟头,或是四十二个。从地狱中走出,从血和火的深渊中走出,他不是没想过回去寻找剩下的人,其他的人,还活着的人。
罗马人。疼痛提醒着他,走在这些该死的苔藓上,他的头脑越发清醒。
他的胸甲早就在战场的灰烬里脱下,他的右脚中了箭,但他只是受到了轻微的困扰。朱庇特在上,众神还有将军都需要他去完成自己的使命,一定是这样,让他在碎石和杂草中,在冰冷的铁甲和冰冷的躯体奇迹般地生还。
不能屈服的坎迪乌斯。留在战场上唯有一死,然而他不畏惧死亡。士兵已经死去,而行者已经复生。他一定要活下去。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