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文丁
清文起床了,绝对的安静里渐次传来水滴落下的声音。他已知晓家内无人。他走近那声源,伸手将水龙头拧紧,按开盥洗池紧闭的圆形阀门,水流哗啦啦地流逝干净。他抬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肤色白皙,五官完美,眼睛内隐隐约约浮现自己的影子。他开始刷牙,用清水洗脸,随之自然而然地沾水将两侧余发打理得服服帖帖。然后将一条橙黄色丝绒小裙戴在头上,他认为那才应该是他的头发。他在镜前端详自己,神情满足。又将裙口围着的一圈皮筋带向额头更上方拖了拖。他没有去扯母亲为自己买的新床单披在身上,虽然他很认可母亲的审美。但那是什么,黑压压的无趣颜色,看起来只适合穿在某个在夜深人静飞檐走壁的习武之人身上。这不符合他的对自己的认识,对自己的定位。再看母亲床上那袭华丽的墨绿色床布,中间嵌着奇异暗淡的花纹。材质也有所不同,那块区域的边线是一团团柔软毛球。他兴奋地将它取下披在了自己身上,并取一处适宜位置抬起双手,便成了袖口了。
接着,清文的目光锁定了母亲的衣柜。他认为那些衣服才美。拉开柜门,从中仔细挑选,意欲寻找一根与那绮丽华服相得益彰的腰带。他必须这么做,为着能够更好驾驭身上的布,以及盘绕在身后的长长的拖地裙。结果令人失望,并没有这样的一根腰带。他挽着身上的布,开始有些吃力地在家里走动。神态越发狷狂,也越发自信,不得不让人怀疑下一秒他会穿上母亲的高跟鞋。
也许他是为了扮演某部影视剧中那永远高高在上的娘娘。他不是第一次这样了。更早些时,他曾以那黑得发亮的围裙盘旋于自己头上,与之相配的,是同样蓝得发亮的另外一条围裙。他将那木头小矮桌摆在床上,自己盘腿而坐,独自朝前和蔼地点着头。呼应他的仅仅只是一面永远不会开口说话的墙壁。是长今吧,又或者是某位尚宫娘娘,这些都不重要,拟态而非求真。
可是后来,他执着于将那条橙黄色丝绒小短裙戴在头上。他也忘记家里为何会保存下这么一条裙子,短得几乎只有小孩子才合身。他才十岁,没有钱去买一顶假发,这裙极软极轻的质地已经能够使他满意。然而这些举动,母亲却一直被蒙在鼓里。
也不是没有出现过问题。他如平常那般戴着那条裙,看着电视。他享受着裙布在他脖颈滑来滑去,这样便是更像自己长了一头长发。极致的惬意中,他逐渐睡去。他还做了梦。在梦里,自己坐在旧时村里的木房内,偶然寻得一根红色流苏,流苏顶子应是以金线捆扎,成百的细密长线如发丝般垂于下方。他将那流苏倒置,倒活脱脱像一个披着红色长发的美人。他拨弄起来,开始为美人梳头,为美人盘发打髻。手内时而转动几下,惹得那美人摇头晃脑。他又一次获得极其强烈的满足。忽然间他却感到,身体被人不断地拍打,一下下,一下下,能听清那挥舞着的手掌呼呼地划过空气。
清文被唤醒,耳边依旧是呼呼,呼呼,呼呼。他清楚听见了班主任的声音,母亲的声音。她们坐在沙发前,留给他两块不同颜色的后背。自己的腿依旧被班主任温柔地拍着,就像在轻轻诉求:醒来吧,醒来吧。
她来家访,正巧偶遇母亲。她们进了房门,只有电视机里演员说台词的声音。清文戴着那条短裙睡在沙发上,面带浅浅的笑。老师没有叫醒他,而是与母亲同坐在沙发上说着话。可既然来这一趟,仍旧想要与他说几句话。见他沉眠,不免不动声色地用手温柔拍他,显得疼爱且适宜。
他早已醒来。意识到自己还挂着“长发”,像是犯下不可饶恕之错。眼睛死死地闭着,连呼吸也多余,多想即刻就死了更好。他暗暗保持动作,然而肢体已经支撑不了多久。无奈之下只好佯装说着梦话翻了个身。他将脸转到了沙发另外一面,呼吸声越来越大了,这才发现自己流下了一道又一道眼泪。
母亲说了什么。母亲又看见了什么。更加可怖的是,自己或许还偷偷涂上了她的口红。母亲什么也没说。她什么也没有看见。
清文起床了,不确定房间是否还有人,或许母亲还在房间里。他熟练地洗漱,又熟练地将那条橙黄色丝绒短裙戴在了他的头上。因了频繁地使用,那裙口处的皮筋带已渐渐失去了弹性。他没有去扯自己那张床单披在身上。而是推开母亲的房门,傻傻地看着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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