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滨：怀念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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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滨：怀念父亲

清晨醒来，看窗外天色阴沉，遂打开暖灯，灯下读书写字，依然驱散不了料峭的春寒，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孤独与忧伤。又是一年清明时，冷风吹雨忆往昔。怀念已逝的亲人，总会想起晚唐诗人杜牧，想起那首流传千古的清明佳作：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此刻，虽然身不能前往墓地祭奠洒扫，但是心里充满了回忆。

二十七年前的农历十月，一个秋风吹落木的日子，表弟从老家骑自行车匆匆忙忙赶到我的工作单位。那天上午九点多，我正在上课，整个身心投入到与孩子们的互动交流中，并没有注意到教室门口，多亏前排的一名学生提醒，我才发现表弟站在廊道上，他神色凝重地告诉我：辛劳一生的父亲永远地离开了！那一刻，仿佛刚才还是阳光灿烂，转瞬之间已经是阴云密布，我尽力控制住内心的悲伤，跟孩子们匆匆道别，告知主管部门并办理请假事宜，安排妥当之后赶往老家。

守灵的日日夜夜，我一次次回放着父亲与我的过往。自打记事起，父亲带着我去过许多地方，汉江河的南岸与北岸，到处都留下了我和父亲相伴而行的足迹。春暖花开的季节，他带我去北坡掐豌豆尖，扶着我上树攀折春芽，用镰刀采拾洋槐花；夏天来临的时候，他用一双粗糙的大手牵着一双柔嫩的小手，肩上扛着农具，去田间地头，护苗除草，精心打理庄稼；秋高气爽的时节，带我去拣红薯，打红果子；冬天快要过年了，他带我去温泉洗澡，去板桥寨过江湾坐渡船，买一捆甘蔗扛回来……在那片广袤无垠的土地上，留下了多少欢乐与艰辛的足迹！那些深深浅浅的回忆里，有父亲辛苦劳作的身影，也有他的默默陪伴与言传身教，这一切对童年和少年时期的我，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

从小学到中学，父亲叮嘱最多的就是好好念书，听老师的话，跟同学友好相处，不要像他这一生吃了没文化的亏。他整日里闲不下来，天晴在外面辛勤劳作，天雨在家里搓草绳打草鞋卖，供家里日常生活零花。寒来暑往的漫漫岁月中，父母含辛茹苦，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刻苦努力，报答这份恩情。在那些求学的日子里，我早出晚归，专心致志，学业不断进步，受到学校和老师的表彰奖励。在父母眼里，我几乎成为他们的骄傲。父亲说，只要你好好读书，我们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把你供出来。母亲也说，前人强不及后人强，我们这一辈子没啥本事，只要你能出息，即使吃再多的苦，也愿意。

记得那年夏天，我和三位同窗好友在武侯祠及附近的勉县一中闲逛，据邻居们讲，当学校、村委和乡镇的主要领导带着一群人敲锣打鼓，把录取通知书和奖金送到家门口的时候，母亲喜极而泣，－边搬凳子，一边忙着在厨房里烧水泡茶、打荷包蛋，招待客人，父亲饱经沧桑的脸上露出以掩饰的喜悦神色，擦干净劳作的双手，毕躬毕敬地跟领导们握手，不停地说着感谢的话语……当我在暮色苍茫的黄昏时分回到家中，母亲忙着在厨房里张罗晩饭，一向沉默寡言的父亲，显得十分激动，向我描述当时的情景。

为了供我上学，父亲起早贪黑，母亲任劳任怨。仿佛浑身都有一股子使不完的劲，父亲比母亲大十三岁，等我从学校毕业参加工作的时候，父亲已经进入古稀之年。记得工作之初，拿到第一个月工资的时候，我给父亲买了一盒巴山雪茄和一瓶三粮液，兴冲冲地拿回家，双手递送到他手中的时候，父亲苍老的眼眸湿润了，他一边跟母亲嘟囔着，嗔怪我大手大脚，一边说他抽不惯这种卷烟，喝不惯这种瓶装酒。说着卷了一锅老旱烟，拿出自己买的散酒，倒上一杯，在桌子边坐下，满目慈祥地注视着我，看着我狼吞虎咽，风卷残云。晚上临睡前跟我反复叮嘱，吃公家饭，要好好干工作，不要牵挂家里。我频频点头，口里答应着，心里充满了莫名的感动。

后来，父亲去姐姐家，顺道来我工作的地方看我。晚上父亲在我的宿舍休息，父子俩抵足而眠，聊起许多过去的人和事。半夜里父亲要上厕所，需从三楼宿舍下楼去，我一手拿着手电筒一手搀扶着他，沿着楼梯深一脚浅一脚，摇摇晃晃往下走。此刻我才真正发现：父亲早已没有了当年的风风火火，他已经老了，岁月不饶人啊！

等到我工作调动，离家愈来愈近，父亲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我多么希望时光能慢下来，让儿子快快长大快点进步，有能力让他颐养天年啊。当我经历了许多波折，感受到人世间的风雨坎坷，人情冷暖的时候，父亲已经到了风烛残年。每周末回家，母亲张罗着一日三餐，我跟父亲的对话也愈来愈少，我恨自己无能，没能让辛劳一生的父亲，过上幸福无忧的日子！

记得女儿出生，到办满月，他老人家已经拄上了拐杖，忙碌着招呼客人吃好喝好，他却米水未沾牙。等客人们走后，才勉强吃了一碗稀软烂糊的粉蒸肉煮米饭。他满心希望我能生一个儿子，为他继承香火，只是他偶尔跟母亲说，却一直不在我面前流露。母亲忙家务的时候，他整日里把孙女儿背着抱着，在家门前走走停停。记得有一天下午，我上班走的时候，女儿抓住我的自行车后轮毂，哭喊着要爸爸，他拖着单薄瘦弱的身子，把孙女儿抱在怀里哄着，催促我赶紧走，不要误了公家的事情，我满含着热泪一路狂奔，心里重复着一句话：让您受累了，老爹！原谅我这个不孝之子！

我在县城里工作的那两年，担任年级组长和班主任，还有两个班的课，整天忙忙碌碌，像一只疯狂旋转的陀螺一般。只有到了周末，我才能抽身回到家里，陪女儿做游戏，跟父母说说话，我哪里知道：年近八旬的父亲已经油尽灯枯，用着最后的力气支撑着走过最艰难的岁月！所以当噩耗传来的时候，痛苦与懊悔交织于内心，肝胆俱裂却又欲哭无泪。守灵的那些天里，我的脑海里，浮现一幕幕往事。

前往参加吊唁的有学校的主要领导及同事，还有许多年来相互关心扶持的亲戚故人。还记得抬棺下葬的那天上午，出门前一片嚎啕悲哭之声，转眼之间，风云也为之变色，天地为之垂泪，绵绵细雨，下个不停，参加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除了亲人朋友，还有闻讯赶来的诸多弟子。回望此情此景，百感交集的泪水混合着雨水，纵横交错于面颊。夜晚，招待完客人之后，我独自骑着自行车，一路嚎啕冲出去，坐在坟头上，向父亲哭诉这饱经风霜、艰苦卓绝的一生。周围邻居后来安慰我说：你的父亲不枉此生！

再后来，女儿已经大学毕业，找了工作成了家。记得早些年，每年从西安回到老家，总会来到坟前跟他老人家念叨。自从疫情之后，只能让从新疆回来的大哥代我致以祭奠。如今我已经到了快要退休的年纪，父亲那时还在为生计奔波劳累，细细算来：父亲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我才五岁！我是父亲最疼爱的老儿子！他为此劬劳一生，无怨无悔。今天，我没能赶回去祭奠您，谨用此文怀念我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