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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不是因为新概念作文看多了,说起林这个姓,总觉得本该适合俊逸的男子或者淡雅的女子,穿着棉质的格子衫,用修长的手指捧着骨瓷杯装的热茶,轻啜一口,倚在窗前看雨滴打在芭蕉叶上。比如,林徽因,林青霞,林。。。志玲?
但是小林的出现,彻底打破了我的幻想。那天,早听说班里会来一个新学生,全班受青春少女小说毒害的男男女女炸开了锅,纷纷打赌将来会和自己发生一见钟情再见倾心在繁忙的学业中谱写青春校园纯美恋语的那位是男还是女。这时候,班主任领着小林出现了,蓬松的狮子头,小小的眼睛,黝黑的皮肤,皱皱的鼻子,当她咧嘴一笑时,我发现她居然还戴了牙套,整个一“铁齿铜牙”。作为一个女生,长成这个样子,实在算不得好看。现在那张脸如果放在如花似玉的男生堆里,更是该受鄙视的。
从外表来看,小林注定是在班里不受关注的人。但是,小林有一个优点,跟名门痞女洪晃似的,长得不咋地但张口就是段子,聊不了几分钟把周围的人逗得直乐,大家也就忽略了她来的第一天带给他们的“伤害”。
可惜小班主任不这么想。小班主任刚大学毕业,这是她带的第一个班,小班是卯足了劲争上游巴不得学生们一天学习24小时。看着新来的小林优哉游哉实在不像这个班里的作风,于是决定给小林派一个老实巴交同时傻了吧唧的同桌感染一下她。
小林看着新同桌很忧伤。虽然小林自己长得不怎么样,但是内心对美是极有追求的,看着掉在人堆里就找不到的同桌,小林的内心像有一匹草泥马在奔腾.更令人郁闷的是,这个看起来不会对任何事有什么想法的同桌居然鄙视她对微微姐的感情。
微微姐是班里的语文老师,长着一张邓丽君式甜美的苹果脸,课上得又好,听着她用温婉的声音念着《雨巷》,小林感觉浑身都酥了。对了,微微姐也姓林,大名林微微,正是那种用修长的手指捧着骨瓷杯装的热茶,轻啜一口,倚在窗前看着雨滴打在芭蕉叶上的女子。小林对微微姐可谓一见钟情。小林语文很好,总觉得学校里的语文课上得很傻,不够应付她的水平。但从她第一次上语文课,小林的眼睛就离不开微微姐了,微微姐的一颦一笑,包括吐舌头的俏皮小动作,都让小林为之心醉。
从那时起,小林的老实同桌算遭了秧。只要一上语文课,必然要遭受小林的种种身心摧残,耳边充斥着“她好可爱啊”之类的赞美词,就连某次语文课微微姐有事找人代课,老实同桌也听了一整堂课的哀怨:“为什么是这个长得像土豆的挫男来代课?微微姐,还我微微姐!”
某日,老实同桌忍不住问了小林:“同桌,你真的喜欢微微姐吗?”“当然了。”“可是,你们都是女生啊。”
小林看了一眼整张脸毫无棱角毫无特点的同桌,冷冷地说道:“有一种女人,是不只男人喜欢,连女人都忍不住喜欢她;像你这种,追男人会被打,就连你去当T追女人,都会被踹的。”
老实同桌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嗫嚅半天说不出话来,正当小林以为终于打击到她的时候,她犹豫着说了一句:“什么是T啊?是茶的意思吗?”
小林沉默了,难得的反思了一下:骂猪的时候要注意语言,否则对方听不懂就没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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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小林嘴巴毒了一点,但是为人还是蛮大方的,经常请我去酒吧小坐。那个酒吧名叫“慢点吧”,老板是小林的朋友,一个白富美,这酒吧是她老爸送她的生日礼物。小林说没住校的时候晚上经常来这里,听听音乐,喝点伏特加,享受酒从喉咙烧到胃里的感觉,偶尔和无聊的男人拼拼酒。有一次一个大叔要请她喝酒点了20瓶啤酒要和她对喝,她说好啊没问题拿起一瓶直接灌了下去,那大叔一看就被吓跑了。
我笑了,拿起水果宾治喝了一口。小林说你真无趣,来酒吧居然喝这种东西,明明酒量就不错。我说我没点牛奶已经很给面子了,不然我们俩都喝醉了,谁把我们扛回寝室?小林说我将来开酒吧,不收入场费,先在门口放一瓶二锅头,喝了没事的再进。
小林一直有个梦想,就是去西藏开间酒吧。小林非常痴迷西藏,她一直觉得,她是属于西藏的,她把灵魂丢在了西藏。我说那确实,一看就看出来了,而且你的灵魂早在几万年前就在西藏游荡了。她眼睛一亮说难道你也这么觉得?我说可不是吗,就你这眼神,这毛发,这肤色,不就是传说中的藏獒吗?
一般小说里写到了去酒吧,那么必然不会只是喝喝酒聊聊天之类的事。没有打架,没有吸毒,没有小姐,那么总该来个艳遇吧。这时,一个年轻的男人坐在了我们旁边,白富美店主走了过来:“哟,今天怎么有空来?不陪女朋友自习吗?”那个男人点着了一根烟,吸了一口,吐出满口的烟雾,露出一个痞痞的笑容,轻描淡写地说:“分了。”
白富美店主撇了下嘴,边在柜台找酒边说:“我就说嘛,那种乖学生根本不适合你,你纯粹装斯文败类,念了两首词就把人哄跑了。喏,老规矩,芝华士。”那个男人喝了一口酒:“‘满身月露清凉气,并作映日一喷香。’你恐怕没听过,当然了,听过估计也不懂。”
“苏小小的词。喂,哥们,借个火。”那男的一转头看见嘴里叼着一根烟的小林,略有些惊讶,终于还是凑过头去,点着了她的烟。那两人对视一眼,眼里有火星点点(不就是烟头的火嘛),那眼神,怎么说呢,像是一群戴着面具的人在机械的走动,突然有两个人同时摘下了面具,然后他们看到了对方,人群川流而过,只有他们的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简而言之,就是我该闪人了。
然后,小林就有了男朋友。原来那个男的就是我们年级的,只不过,这小子在学校的打扮真TM斯文败类啊。戴着眼镜(去酒吧时候就戴隐形了),穿着校服,一副睡不醒的样子,偶尔和朋友开开猥琐的玩笑,再不自量力地调戏一下班里的女生,看见别人拿着零食眼睛就会亮起来。这种男人居然能征服眼光高过她头上最直的那撮毛的小林,让我不敢相信。不过,偶尔看到他们在小树林里(男厕所旁学生秘密抽烟处)牵着手,吞云吐雾地瞎侃文学与历史,感觉还是很神雕侠侣的。正所谓一个破碎的我该如何拯救一个残缺的你,一个男流氓和一个女痞子终于在一起。
说实在的,我一直不相信小林和痞子男是真心实意的,顶多就是两个大烟枪加酒鬼臭味相投而已。年轻时我一直在犯两个错误:我始终不理解有些人为什么会看上一个跟自己相比不咋地的人,再就是为什么有的人,很多人都不喜欢他,但是他还能找到死心塌地对他好的人。后来我发现这事太好解释了:在我心中一个人和另一个人不匹配,是因为我看重我的朋友,那相比起来另一个人自然就不怎么样。有的人不招人喜欢,或许他只是在你面前展现了不好的一面,没在另一人面前展现。再或许,那两个人其实本质上是一样的,只是你并不真正了解你的朋友。这年头,谁又能说真正了解谁呢?
不过,前不久小林带着痞子男去听“真我”乐队的地下演唱会了,这倒令我挺惊讶的。
“真我”乐队就是一帮30几岁的老男人组成的乐队,主唱是一个叫“酷了吧唧”的30来岁大叔,留着一头艺术家式的卷发。他和小林是在网上认识的,有一次吧唧写了一篇关于摇滚的评论,小林逛帖子的时候发现了然后提出了不同见解,两人开始网上对骂,最后成了朋友。都说搞摇滚的人单纯,不管你信不信,反正吧唧确实是这么个人,只要聊得来,瞬间就成了朋友,同性结为兄弟,异性结为炮友,第三性(小林)结为知己。
总而言之,吧唧是一个很随性的人,但是吧唧有一个致命的问题,就是视金钱为粪土。他本来在一个不错的广告公司做策划,由于厌烦复杂的人际关系,主动放弃了高薪工作,专心搞音乐。就连偶尔的商演也是由于实在没钱,还要养活乐队才勉强为之,还要经常为唱流行歌曲还是自己写的歌和酒吧经理吵架。本来小林看吧唧没有什么固定的收入,费劲口舌才说服白富美小姐雇吧唧的乐队在酒吧唱歌,但是吧唧觉得交朋友不是为了钱,死活不肯领这个情。
“我觉得你这个朋友情商有点低,为了清高而清高。”痞子男听了吧唧的故事后一脸的不屑。
“放屁,就你聪明。你什么都懂,对不对?你清高就是注重精神,你市侩是理智实际。别人都是傻逼。”
“哎,我说什么了你动这么大火气,至于吗?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卷毛大叔啊?”
“说什么呢?想死啊!”小林暴躁地把痞子男推到一边,不理会他无聊的吃醋戏码。
其实小林到底喜不喜欢吧唧,连我也不能确定,我甚至不知道她是否喜欢痞子男,是否真的喜欢微微姐。她可以为吧唧抄起酒瓶砸人,为了痞子男献上处女之身,为微微姐抄了三天的《洛神赋》。我不知道这个刻薄的家伙是心里有无限的爱?还是心里有无限的对爱的渴望?
某天中午,一个穿着考究,面容姣好的女人提着一个盒子站在教室门口。大家纷纷猜测这是谁的什么人。按理说,应该是谁的妈妈吧,不过,这个女人看起来还蛮年轻的,应该还不到40,更难得的是,光鲜亮丽却不是土豪金的那种光,特别有熟女的气质。实在不像是一个高中生的妈妈该有样子:满脸皱纹,心力交瘁,身心疲惫,更年前兆。
“请问,”虽然被这么多人看着,不过她倒是有点如鱼得水,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小林是这个班的吗?”
围观群众倒抽一口冷气,这货居然是小林的妈妈?后妈吧?
有人给她指了指小林的座位,小林的妈妈径直走到老实同桌的面前,把手里的大盒子递给了她:“麻烦你把这个给她,谢谢哦。”是保暖内衣,老师同桌唯唯诺诺地接下。
下午小林到教室时,明显发现大家用一种同情加考究眼光看她,搞得她浑身发毛。直到她看到了放在桌上的保暖内衣,稍微看了两下,就把整个盒子扔在了地上。“死老太婆,说了不用不用,结果还给送到学校来了。”
“呃。。。同桌,是一个挺年轻的女的送过来的。”
“我知道啊。是不是脸上明显有打过肉毒杆菌的痕迹,嘴角有颗痣,讲话嗲嗲的女人?”
“她嘴角是有颗痣,但是其他特征就。。。”
“那就是了。我妈啊。”
“什么?真是你妈?你妈长得这么漂亮,差距太大了吧。”周围默不作声偷听的人终于忍不住了。老实同桌看到小林的表情不对,那个表情她太熟悉了,就是小林每次要损她前的表情,急忙说:“好了,别说了。”
“差距大?呵,如果你觉得我妈和我长得差距大,那么我真好奇你妈不得美成天仙了!”说完,小林就走了出去。被骂的那个人还一脸困惑:“喂,她这什么意思,骂我妈吗?”“笨啊,就是说你长得丑,所以你妈应该特别漂亮。”
“我X!她算什么东西,看看自己那张脸,还总好意思说别人丑!我看她出生时应该脸着地了!”
我在小树林里找到了小林,她果然在抽烟。小林从不抽女士香烟,她说抽女士香烟就像叫了小姐不上一样,硬不起来就别装。
“喂,别生气了,跟那种智商低的人犯不着。”
“我理他是谁啊。我是烦我妈。估计我离家后过得不错,现在想起我了,过来嘚瑟一趟显得她是我妈了。”
小林的妈妈,年轻时是某杂志社的编辑,年轻时爱上小林的生父,某不知名的作家,后来那作家说是去大理采风,一去不复返,当时小林的妈妈已未婚先孕。独自抚养小林这么多年,就在不久前嫁给了某广告商。小林始终接受不了她妈再婚的事实,所以家离学校10分钟距离的小林坚决住进了宿舍。
听起来小林的妈妈这么多年过得挺不容易的,但是据小林的版本,她妈完全不是“酒干倘卖莫”,而是“放荡不羁爱自由”,这么多年就没缺过男人。孩子,而且是一段年少无知的恋爱的结晶,完全不能成为生活的全部,况且,她还那么美丽,怎么可能把大好的年华熬成眼角的鱼尾纹呢?
小林一边讲着对她妈妈的厌恶,一边表达着她现在根本不需要她作为一个母亲的关心,一边狠狠地吸着烟,借此来满足自己婴儿时期就缺失的那份来自母亲的安全感。
小林,便是这样一个极度矛盾的产物,她极度自负,又极度脆弱,她寂寞,却又忍不住用玩笑不漏痕迹地和别人拉开距离,她渴望爱,而且她一旦爱上什么人会爱得很热烈,甚至盲目地付出,但是,她也可以迅速地抽身而退,不过这仅适用于她和痞子男之间。
某天痞子男来找小林拿东西,小林从桌洞掏出一个小袋子,里面掉出来一个东西。老实同桌帮她捡了起来,好奇地问了一句:“这是什么呀?”小林一把抢了过来,露出她那口阴森森的钢牙,凑近老实同桌的耳朵,小声地说了句:“套子。”然后欣赏她胖胖的脸此刻红得像个丸子。
我却没她这种分了手还帮前男友搞别人的洒脱。终于让我逮到机会把小林拽到了小树林里:“你和那玻璃瓶底怎么回事?”
“没什么啊,你看你都说他是玻璃了我就分了。”小林吊儿郎当地叼着烟像含着棒棒糖。
“你少跟我来这套。我还不知道你,越有事越装得像出了家似的,前尘往事,与我无关。
“你怎么不说我 ‘像风一样自由,就像你的温柔无法挽留……’”大概看我脸色不对,小林终于正色道:“就是没什么新鲜感了,就分了。还是朋友啊,没什么的。我们以前没说交往的同时不能交其他人吧。他喜欢钓其他妹子也好,我也正好找其他的妹子。你不希望我只找一个男人吧?”
“如果是你不要他了,我当然没什么说的,你当玩玩就好。不过,小林,我提醒你,别装洒脱装得没边了,内伤的还是自己。还有,就你还‘像风一样自由’?哪级风刮得起来这身肉啊?”
小林把烟咬成了两段。
晚上,小林再次准备翘了晚自习去“慢点吧”,发现小班主任在校门口等着她。
“你去哪里?”
“老师,我身体不舒服,要去打点滴,你看这是校医开的假单。”这是小林每次大大方方地从校门口逃课的必备法宝。
“那我陪你去。”
“不用了老师,我自己可以的,再说我妈会去医院的,不信你打电话给她。”反正从小到大,那女人接到这种电话总是配合的。
“不用了,我正好没事,我陪你去。”小班主任虽然嘴上说着这么好心的话,但是眼神凛冽得可以杀人。
“老师你干嘛这样?”
“我干嘛这样!你知道你都干了些什么事吗?啊?几乎每天逃晚自习,这就算了。你都和谁去了哪里自己知道嘛!”
“老师你别这样,搞得我好像背叛你搞婚外情一样。”
小班主任已经气得说不出话了,大概她从未见过如此没有节操的学生,还是个女的。
“这样吧老师,您陪我到医院可以吧。”小班主任虽然搞不清楚为什么小林突然妥协了,但还是打了辆车,拽着小林的手,到了附近的医院,去挂了号,然后回来的时候小林不见了,从厕所逃掉的。只留下了一张百元大钞及一张纸条:老师您辛苦了,这是打车钱及挂号费,不用客气。
其实,小林今天有些反常,她长得像个刺头但并不是不会妥协,若是平时被老师逮到就乖乖回去了,不过她千方百计也要出来是有原因的,今天是酷了吧唧的告别演出。
等小林赶到“慢点吧”,吧唧的演唱会已经进行了一半。在场的都是吧唧在本市甚至是外市的朋友,场面异常火热。白富美老板说,如果他朋友能每天这样来捧场就好了,酒水钱赚翻了。小林呵呵一笑。在现在的社会,我们能对朋友有多高的要求?每时每刻都陪在你身边,还总能在你需要时伸出援手?算了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尽管好久不见,但能在关键的时候出现,已是不易。
“谢谢大家。这是今晚的最后一首歌了。再过几天,我就要去丽江了。以后,咫尺天涯,不知能否再见。无论我们人在哪里,都要笑着流泪,痛着快慰。”
有些话我没有对你说过
有些话你也没有告诉我
时间的钟声滴答敲过
这样爱你
依旧一样的沉默
我能给你的温柔只是不说
你能给我的是不要疏离我
窗台的日历被风翻过
这样爱你
依旧无奈的沉默…
演唱会过后,吧唧开始给大家敬酒,敬到小林的面前。
“好久没见你了,还以为你不来了,”吧唧递了一杯酒给小林,“还和那个小子谈着呢?”
“恭喜你啊,一直说摇滚,现在终于要滚了。”小林接过酒,却答非所问,直勾勾地盯着吧唧。
“我艹!你怎么用词的。。。是啊,要滚了,以后想听你损也听不到了。”吧唧前半句的怒火就消失在后半句的伤感中了。他无言地举了举杯,两人一饮而尽。然后小林目送着吧唧和下一个人喝酒。
好久不喝酒了,突然灌下这么一杯度数挺高的酒,感觉还有点晕。小林靠着吧台,感受着那股灼热从胃里传遍了整个身体,感觉突然有一种冲动。看着吧唧的背影,小林好想冲上去拽着他的领子问:“你他妈干嘛要走!别跟我说什么这座城市束缚了我,我活得不自由这种狗屁话!我活得就自由吗?啊?我他妈也想滚,滚得远远的!我艹!你们一个两个全都离开我了,留下我一个人怎么办。。。”然后抱着他大哭。
可惜小林酒量太好了,那些酒精一会就化解了,理智又占据了小林的脑子。笑也笑完了,闹也闹完了,哭也哭完了,小林只能看着吧唧,莫名感觉亲切的大叔,最好的朋友,像想象中的父亲,喜欢的人,这个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人,一步一步地离开她生活。说了再见,却再也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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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后小班主任召唤了小林的家长。在大学毕业尚存稚气正义凛然的小班心里,知道自己的孩子公然欺骗老师逃课夜不归宿这简直是不可原谅的,无论哪个家长听到这个消息都会受到巨大的打击,然后要么泪如雨下要么暴跳如雷地训斥孩子。小班YY了,哦不,斟酌了,如何和小林的家长说这件事,如果她爸妈要打她该怎么拦。小班想了半天,就是没料到小林的妈妈doesn’t give it a shit。
“老师,有件事您可能不知道,我最近结婚了,小林可能有点接受不了。这孩子一向很倔,又是在青春期,她有些行为我也能理解。但她是个乖孩子,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她有分寸。”
小班欲言又止。
“她以前在实验中学的时候在班上总是在前十,作文还得过奖。可能是换了新环境还不适应。哦,以前她的老师也不错,都是资深的老师,教学方法比较成熟,而且初中的应试氛围没有高中这么浓,所以她可能更爱学吧。”
小班咬牙切齿。
“那这样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上班了。不好意思老师,我工作比较忙。不能总是请假,小林就劳您费心了。”小林的妈妈看差不多了优雅地起身。在这一点上,小林和她妈妈很像:只听看得起的人讲话。小班主任太嫩,镇不住小林,更别提她的妈妈。小林的妈妈不是不关心女儿,只是觉得这老师套路太老,无非是让她回去教训女儿督促她好好学习,这方法管用她早就用了。看来这老师既没有管好小林的办法,还这么无趣,呆下去也无益。简单来说,小林和她妈妈还真是两个碧池。
虽然小班主任这次备受打击,但这次她的谈话也不是完全没成果,小林妈妈想:确实要多盯一下她的女儿。至少,不能让她和她父亲一样。但是,她更不希望,她和她一样。
某日,又是土豆挫男代课。这几天一直在学《孔雀东南飞》,这首揭露了封建礼教的罪恶,歌颂男女青年的忠贞爱情,及其无聊的诗。土豆挫男最后划了一下重点要背诵的段落,然后照例问大家感想。其实这种文章学了也是为了应付考试的背诵填空题,而这首诗基本也是会考男的像石头女的像棵草那句话,不知道问这个鬼感想有什么意思的。当然,班上照例有几个老师的宝贝学霸会给老师面子,捧场答了几句和谐的答案。接着,老师会嘚瑟地来一句:“同学们,要有不同的看法,不要受局限。”
基本上这个时候小林都是神游宇宙之外的。不过今天不知为何,小林举手了。土豆男看了很开心,欣然抬抬手示意她回答。
“老师,我觉得这首诗反映了当时妇女地位的低下。”
土豆男愣了,全班都本能地心中暗爽打算看笑话。
“老师你看,如果这个焦仲卿真的爱刘兰芝,当初就不会让她离去;就算让她离去了,也不应该以后再去怀疑她、挖苦她,甚至怂恿她自杀。可是你看,就这么一个懦弱的男人的虚弱的反抗,就让人以为他已经付出的太多了,应该被歌颂。可见当时的妇女是多么可怜。
“还有,这首诗的原题居然叫做《古诗为焦仲卿妻作》,主角明明是刘兰芝,但是在题目中居然连名字也没有,不得不说是一种悲哀。古往今来的历史告诉我们,男人就不能惯,女人一定要对自己好一点!”小林噼里啪啦说完了没等土豆男答应就坐下了。
班里静了片刻,响起了阵阵掌声,男同学是凑热闹,女同学是发自肺腑。
土豆男目瞪口呆不知怎么接。于是,第二天小林有幸去了语文组办公室和微微姐喝茶。微微姐桌上摆满了各种茶,以果茶和花茶居多。
小林本以为微微姐要训她的,不过微微姐什么都没说,温婉地一笑:“你喜欢喝什么,我给你倒。”
“老师,您不喜欢喝绿茶吗?”小林用眼指着一堆花花果果说。
“喜欢,但是我胃不是很好,喝绿茶伤胃。有人说喝普洱养胃,但喝起来感觉老气横秋的,”说到这里,微微姐噘了下嘴,“我还是喝花果茶好了,好看又好喝。”
当小林又一次沉迷于微微姐的美色时,微微姐说:“对了,你最近是怎么了?作业也不好好做,昨天还在课上还把陈老师吓到了。虽然,我觉得你说得很有意思。”
前面听着想着“完了,给女神留下不好的印象了”,听到后半句小林直接把前边忽略了,好想对微微姐说声“你这磨人的小妖精”。如何合理地解释这一切而又不给微微姐造成“老娘TMD就是不想做才不写”这种印象,最好还能给微微姐刮目相看,小林低下头,最后给出了这样一个解释:“老师,我妈最近再婚了。”
足矣。一个有爱心,甚至自以为有爱心的老师,都不会去细想“你妈再婚和你不写作业有什么直接的联系吗”,甚至,他们会觉得“这孩子怎么这么可怜”也不会考虑“这特么是她妈再婚又不是死了爹,也不是每个继父都会虐孩子”。至少,小班刚听到这个消息时内心就产生了一股柔情,虽然最后被小林妈的奇葩无情镇压了。
“然后呢,你是哪种?”微微姐喝了一口茶,看着小林不解的眼神解释道:“你是‘有人抢走了我的母爱,感觉很孤独’?还是‘继父是个伪君子对我很不好’?或许是‘我不敢相信我的母亲这么快就忘了父亲’?到底是哪种父母再婚后的典型心理让你觉得值得放弃自己来承担?”
微微姐温和的眼神直直地望着小林,小林有种衣服被扒光了的羞耻感。
“你是个很擅长写故事的女生,但我希望你不要把你的才能用来做这么幼稚的事情。你记着,最伟大的叙述,就是真实。我知道,你说的是实话,但是你知道,你说的是谎言。”
伶牙俐齿的小林这次无言以对,她只得低下头,感受内心的震撼,有被揭穿的尴尬,被夸奖的骄傲,被看透的佩服,以及怎么也抑制不住的鬼知道是爱意还是依赖的东西。
从此以后,小林上语文课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课后经常跑微微姐的办公室。两人经常喝着茶聊着各种看过的书籍。渐渐地,微微姐发现小林有些不对了,感觉像超出了一般学生对老师的关心。时不时就能收到小林发来的短信,例如小心天气变化,养胃的小秘方,一些精致的小礼物,骰子梳子什么的,再就是一堆酸不拉几的诗词,从诗经到宋词都有,全都是《凤求凰》类型的。这时候就体现了中国古诗词的好处了,永远不明说。而且双方又都是女生,小林还只是个孩子,微微姐虽然觉得奇怪,到底也不能说什么。
直到某天放学后,小林递给微微姐一个很大的本子,微微姐打开一看,震惊了。全篇毛笔小楷写的《洛神赋》,翻到最后,还有她的画像,虽然只有黑色的线条,但依然可以看到微微姐巧笑嫣然的脸。微微姐垂头看了半天,才抬起头来微笑着对小林说:“谢谢,我很喜欢。不过,你这么重的礼,我受不起。”
“老师,这只不过是一堆字和一幅画而已,又不值多少钱,哪有什么贵重的。”小林仿佛早料到微微姐会这么说,神色平静地回答。
“好。那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要花这么多心思送我这个?”
“因为你值得。”
“我只是你的老师,教你是我的工作,没什么值不值的。不过还是谢谢你,我工作以来从没见过你这么用心的学生。”微微姐把本子一放,就要离开。小林拦住了她:“老师,您是真不明白吗?我喜欢你。”
微微姐心里一颤,想着该来的还是来了,躲了这么久也没用。深呼吸了几口气,微微姐努力转过身。
“好,我认真地考虑你的告白。所以你告白是希望得到什么?让我和你交往?”
小林没有回答,但是她一瞬间亮了的眼睛说明了一切。
“那么,小林,你有没有想过我和你交往,会是怎样的情景?
“我们不会再像现在这样只是在办公室聊聊天的简单交往,我们去约会,有了更深入的了解,然后彼此依赖。”
听到这里,小林眼前仿佛展开了对未来生活的美好向往。微微姐看在眼里,继续冷静地描述着。
“你以为我们的兴趣爱好很像是吗?你以为我们交往后可以像现在这样喝茶聊天?那只是我所展现在你面前的,我还有很多东西是你看不到的,有可能和你喜欢的完全不一样。你喜欢的只是幻想的我,一旦幻想破灭,你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没关系。我知道我们会有些不同,但是我可以努力克服啊。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会喜欢全部的你。”
微微姐心想,果然恋爱中的人是认不清现实的,就像当年的她一样,以为喜欢便是一切,喜欢就能克服一切的困难,却忘了喜欢也是有时限的,也是可以被消磨的。
“我的内心不会再以老师自居,当我感到寂寞伤心时,我会想要依赖你,希望你能安慰我,开导我。毕竟,我虽然是个老师,但同时也是个女人,内心也会脆弱的。而你,”微微姐看向仍满脸充满希望的小林,“你可以给我什么?”
小林愣住了,她看着面无表情的微微姐,感觉很陌生,她很想反驳微微姐说你要的那些我都可以给你,但是具体能给什么,脑子里一篇空白。
微微姐一步步逼近小林,缓缓地低下头俯视着小林,用一种几乎悲悯的语气说:“甚至,连一个安全的拥抱,你都给不了我。”
什么叫不合适?我喜欢你,但是你给不了我喜欢的生活。
小林的骄傲和柔情瞬间瓦解,她仿佛看到曾经幻想过的那些美好,如一张张照片在自己眼前烧成碎片,渐渐地,模糊。小林抬手摸了摸,是眼泪。她不顾自己满眼的泪水,满脸的狼狈,哽咽着说:“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为什么连一点幻想都不留给我。。。”
微微姐不明白,小孩子的爱恋也是用了心的。
每次和她讲话,都会在心里斟酌好几遍,生怕讲出的东西没内涵她不喜欢,总是希望自己讲出的东西配的上她的品味。
每次看到有适合她的东西总忍不住买下来,再挑最好的送给她,想象着她收到时欣喜的样子,却只收到淡淡的“谢谢”。
心里告诉自己不可能,却总不死心,幻想着她会接受自己,所以发些试探性的话语。一面希望她不要发现,因为发现了就意味着结束了;一面希望她快点发现,也许有那个也许。
最后,终于忍受不了,赌上所有的希望和自尊去告白,结果换来的不只是拒绝,是明明白白现实的鸿沟和残酷,不留一丝余地。
谁能承受?
微微姐看着心有不忍,但是又拿不准如果现在放软态度,会不会给小林希望反而不好。正当微微姐犹豫的时候, 小林猛地拽起自己的书包和那个本子,快步向门外走去。微微姐终于忍不住叫住她:“小林!”
小林站住了,但没有转过身来,她看着手中的本子,那些注入了心血写的《洛神赋》用颤抖不成声音的声音说:“你懂不懂,我在憧憬着什么,我是如何去爱慕着你的,对你来说,只是一厢情愿吧。”接着任由本子滑落在地上,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
遇上你无可奈何,爱上你在劫难逃,离开你命中注定。
自从被微微姐拒绝后小林消沉了好长一段时间,狠狠地照顾了下“慢点吧”的生意,搞得白富美小姐都看不下去了:“行了,最算你开了几瓶贵的酒我也不感激你,我的酒哪是让你这么糟蹋的。你这种开瓶就见底的喝法你喝什么酒啊,直接喝酒精算了!”
看到小林又迷蒙了双眼,白富美小姐急忙招了两个服务生过来:“把她给抬出去,直接扔到酒吧门外!再让她把我的卫生间吐成那个德行我还做不做生意了!”
正当两个服务生犹豫不决不知老板是说气话还是讲真的可怜巴巴地看着老板时,白富美老板叹了一口气,挥手让那两个服务生把小林扛到她的办公室里。看着小林倒在沙发上像一摊五花肉,白富美小姐真有种把这个废物剁了做丸子的冲动。有件事一直不敢告诉她,总怕她承受不了,但是现在也许是最好的时机。如何治疗痛?就是让她更痛,她便觉得现在的痛都不算什么。如果解决生的烦恼?死亡的消息会让人觉得一切活着时的痛苦,都不及永久的失去更让人悔恨痛心。
“小林,有件事你也该知道了,是关于吧唧的消息。你若是想听就把解酒药乖乖吃了,洗把脸好好听我说。”
沙发上的五花肉动了,几分钟后端正地坐在白富美面前。
“上个周,‘真我’的老鬼找过我,跟我说上周吧唧的哥哥去了丽江,为了接吧唧回来。”
“吧唧要回来了?我艹他怎么不跟我说!再说这么大的老男人还要哥哥接,行李太多扛不动还是不知怎么去机场,丢不丢人。。。那他现在回来了?”
白富美小姐没回答,点了一支烟,抽了一口,又下定决心般狠狠地把它念灭:“小林,我他妈这两天真明白了什么叫世事无常,什么叫生活比电视剧操蛋多了。吧唧他。。。死了。”宣布坏消息时与其斟酌犹豫,不如简单粗暴一点。
“死了?”
“死了。在那里死的,好像是因为得病。他哥哥是去带他的骨灰回来的。”
“哦。”
当确认这个消息后,小林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脑子霎时一片空白,什么悲伤惊讶都还来不及涌上来,只觉得身体与沙发接触的地方异常僵硬。这沙发怎么特么变硬了,哦,不对,我怎么不会动了。小林是那种明明长得胖,还偏要翘个二郎腿的人,只不过翘一会儿就得换腿。今天小林执着地保持着二郎腿地姿势,哪怕两条腿再酸再难受,也执着的不换腿,好像这点难受,才能让她保持思考。
刚刚说什么来着,吧唧死了?他不是滚了好久吗,去那之后也不和我联系,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他又不是我什么人,少了他也不会怎样。本来也知道他走了以后大家就不会再有联系了,现在无非是真的不会联系了。其实没什么,还和原来一样,没什么。没什么。没什么。
“这个周六吧唧下葬,地点在他祖上老家,你要是想去这是地址。”
小林终于可以从那难受的二郎腿中解脱出来,因为坐得太僵硬,她只能用手把腿搬下来,但是整条腿的都麻了。小林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不怎么疼。那么死亡是不是也是这样?没有痛苦,没有知觉,就这样消失在这个世上。
可惜,活人和死人不同,活着的人就算麻木了,也会有醒来的时候,只需过一会儿,小林就感受到血液一点一点回到腿上那种酥麻的难受感。
她捶捶腿,勉强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拿了地址。这时她问了白富美一个问题:“你说,我会哭吗?其实,我们认识了也不久,再加上他走了那么久,已经没什么交情了。”
白富美终于看不下去了,她知道什么言语都没有用,不如让小林自己消化。白富美站起来,拍拍小林地肩膀:“我出去了,这里留给你。”说完捂着嘴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当门“咔哒”关上的那一刹那,小林感觉整个人像被抽去了筋骨,她一下跪倒在地上,泪流成河。
怎么可能没什么。死了就是死了,一点希望也不留,一点念想也不给。这才是死别,与生离咫尺天涯。
周末,小林坐着长途巴士到了吧唧的老家,一个幽静的小山村。从吧唧的心气和谈吐来看,他实在不像出生在这种地方的人。有些人也许在投胎的时候搞错了故乡,所以哪怕是在生你养你的地方,也感到自己格格不入,只有找到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地方,哪怕那里离你的故乡十万八千里,才能真正找到归属感。吧唧一生都想要挣脱这个束缚,死了却还是要回到这里。
小林爬上了山,看到一些人和吧唧的墓。一阵寒风吹来,凌乱了墓前两位老人的白发,在深秋的寂寥景色下,显得格外的悲凉。小林不敢贸然上前,怕打扰了吧唧的父母和其他人,只默默地站在一旁。
过了很久,众人决定下山了,一个女生背着吉他包,仍站在墓前。小林记得,她是吧唧的侄女。刚刚要给吧唧鞠躬时,因为在场都是吧唧的长辈,而吧唧没有孩子,所以没人能给吧唧鞠躬。一个中年男子,应该是吧唧的哥哥,对那个女孩说:“那你就给你叔叔鞠个躬吧。”
这时那个女孩走了过来对小林说:“你是他的,就是洪雨声的朋友吗?”
小林看着吧唧的墓碑:“原来他叫洪雨声吗?我一直只知道他叫酷了吧唧。”
那个女孩轻轻地笑了:“我这个叔叔是家里最叛逆的人,他原来是叫洪玉声的,玉石的玉,因为按家谱算他应该属于玉字辈的,但是他不喜欢,说自己喜欢雨,所以把名字改了。我爷爷奶奶是教师,一辈子教导别人,却对自己的孩子这么溺爱,所以我叔叔才一直无法无天。你看,爷爷奶奶到他死了都还宠着他,墓碑上还写着洪雨声。”
从她讲话的语气来看,小林感觉这个女孩应该很不喜欢她的叔叔。小林心想:人都死了你还跟他计较什么,不能说点好话吗。
那个女孩好像看透了小林的想法,她看了小林一眼:“你猜得没错,我不喜欢他。听你说他叫酷了吧唧,可见你也是他的网友吧。我不知道他在网上还是在乐队如何的风光,如何的有魅力。但你知道他在现实生活给我们一家添了多少麻烦吗?他经常在家里发脾气,摔东西,爷爷奶奶只会任他闹。他好几次把爷爷奶奶气的住了院,我爸妈就要来帮他收拾残局。他自己没工作,要靠父母养着,我爷爷奶奶都退休了,没什么收入,他们把他们钱给了他,我爸妈就要把他俩的钱给爷爷奶奶。凭什么他造的孽,都要别人帮他还?”
小林听着很想为吧唧反驳,但她也知道,自己根本没这个立场,没这个资格。有多少被别人视为天才,有个性的人,收到别人的追捧和膜拜。因为大部分人是身上带着生活的束缚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他们自己摆不脱或没胆摆脱这个束缚,于是就崇拜看起来好像活得自由自在的人。这些崇拜者们只看到了那些人充满个性的一面,却忘了如果这些人活得这么有个性,那么该压在他们身上的枷锁是由谁替他们承担的?
那个女孩不再看着小林,她把背的吉他取了下来,小林认得这个吉他包,里面应该是吧唧最爱的一把吉他。她惊讶地指着这把吉他,看着女孩。
女孩把吉他取了出来,摩挲着它:“我之所以不喜欢他,是因为他给我的家人添了不少麻烦。但客观来说,他对我不错。他虽然没心没肺,永远只想着自己,但在他能付出的爱里面,也许给我的算是最多了。他在这个家里,是个异类,家里人常常搞不懂他的想法,不过奇怪的是,我虽讨厌他,有时竟能理解他。这就是血缘的关系吧。在这个家里,和他最像的也许就是我了。所以,这把吉他,我会好好珍惜的。”
她蹲下来,看着墓碑,对着埋在地下的那个灵魂说:“你说你被这座城市束缚了,所以你要离开这座城市。然后,你客死他乡。束缚你的,不是城市,而是现实。你是个不适合活在现实的人,因为你永远都不愿改变自己。这个世界,从来都不是我们想要的模样。但是,我可以努力地去适应这个世界,终有一天,这个世界,会认同我的存在。然后,我想改变这个世界。”
然后,她唱了一首歌,合着暮色已降的天空,小林听得潸然泪下。
灰蒙蒙的象是阴云一样,
很奇怪的和天空连在一起了,
也许因为是被雾气包围着吧。
随着秋风飘过来的,
是咸咸的寂寞的味道。
一滴一滴,车窗上的雨水呀,
和透明的水晶一样。
每天一起牵手走过的地方,
如今只剩下一堵斑驳的墙。
那个夏天为我写的那首歌,
是否你还记得怎么唱。
离开时完全没有留意到,
在身后注视着你的目光。
“哗啦!”,就是这样,你听到了吗?
清清楚楚的心碎的声音呀。
“最喜欢你漂亮的长发……,
要永远陪你一起看晚霞……”
象这些我每天都爱惜地擦拭的话,
说的时候你只是无心的吧……
象这些我每天都爱惜地擦拭的话,
说的时候你只是无心的吧……
说的时候你只是无心的吧……
小林还记得,这首歌在吧唧的博客上出现过:歌词《水晶》。酷了吧叽八月十六日写于午后寂寞的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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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已经是傍晚了,小林刚下了长途巴士,就接到了痞子男的电话。小林心情不太好,接电话的时候也有些不耐烦:“又和哪个妹妹做没带?老娘很忙,自己解决去。”但是接下来没听到痞子男的求饶声,小林有些奇怪,这时听到痞子男难得认真的声音:“出来一下好吗,我想见你。”
小林赶到痞子男说的宾馆,找到他说的房间,发现房间里除了痞子男,还有他的几个朋友。地上摆了几箱啤酒,还有满屋子的烟雾缭绕。痞子男坐在地上一手拿烟,一手举着瓶酒,吊儿郎当地招呼小林:“哟,来啦,过来喝。”
“你脑子没坏吧,开个房出来喝酒?真够烧钱的,这还真不象你。”小林边说边踢开地上的瓶子走过去。
“林姐,今晚利哥心情不好,你就别说他了。”痞子男的朋友说道。
“心情不好?又失恋啦?”小林嘴上不停,刚想吐出更恶毒的话,发现痞子男的表情不对:不仅没有生气,还笑着看着她,笑得特宽容,特容忍,特甘之如饴,又有些悲伤。小林蹲在痞子男的面前,摸着他额头说:“你笑什么,脑子坏了?”结果猛地被痞子男拉到怀中。房间里的其他人一看都自动退了出去。
“小林,我爸妈离婚了,我妈要带我走,我要离开这里了。我本来想离就离吧,走就走吧,后来发现,我他妈还是不够坚强。我不想他们离婚,哪怕他们天天吵架,我也不想离开这里。我想逃走。”
“那么,你叫我来干吗?”小林没有挣脱痞子男,也没有抱住他,就这么趴在痞子男地怀里。
“没什么,就是想你了,看你愿不愿意一起走。”
“少扯淡,怎么不找其他女人。”
“浪久了,才知道谁是最适合自己的。而且,小林,我确定,你会答应,只有你会答应。我们逃走吧,去你喜欢的西藏好不好?”痞子男抱着小林,像当初交往时那样,温柔地哄着她,蛊惑她。
小林这时候才意识到,痞子男真他妈太了解自己了。微微姐,酷了吧唧,一个个都离开了她的生活,是因为她不够努力吗?是因为她不够强大吗?是因为她付出的爱不够多吗?为什么她总是被留下的那一个!留着那些悲伤的回忆,一个人过下去。太痛苦。为什么我不可以走?她想走!从来没有这么急迫过!我要走!
老实同桌就在深夜接到了小林的电话:“我今晚不回来了,你帮我想个理由糊弄值班老师。”
“什么?你要干什么?”因为快就寝了,寝室的人都爬上了床,老实同桌在被窝里蒙着被子还捂着嘴巴艰难地讲电话。
“干什么你别管,就这样。”小林说着要挂电话。
“你是不是和那个男的在一起?”
小林颇感震惊,没想到老实同桌能猜得这么准。“你怎么知道?”
“今天听说他退学了,然后我们班几个和他玩得好的男生翘了晚自习,现在你又打电话过来。你要干什么?和他私奔吗?”
小林从没想到老实同桌也有咄咄逼人的一天,但是她不相信老实同桌会违抗她,因为她一直都很顺从:“这个你别管,帮我就好了。”
“我不干。你赶紧回来。”
“你说什么?”
“我说,你赶紧回来吧,别和那个男的走。太危险了。”
“这不关你的事吧。”
老实同桌哑言了,嗫嚅着嘴唇根本不知道怎么反驳。从小到大,只要有人这么说她,她便不知所措。每次,都是真心地在关心别人,却换来对方的厌恶。是啊,不关你事,她是你什么人,为什么要担心她。如果她不领情,那么让她去受伤好了。只是,不知为什么,就是放不下。
小林听那边老实同桌没有声音了,心里有点害怕她生气一怒之下直接去找老师,于是决定换一种方法说动她:“同桌,我不是去私奔,只是来送他。你也知道,他就要走了,这可能是我们的最后一面,所以我必须要送他一程。我明天就回去了,只有今晚,拜托你,一定要帮我。”
小林说着说着动了真情,讲话也有几分哽咽:“你站在我的角度考虑一下可以吗?求求你,帮帮我吧。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老实同桌被突然柔情的小林吓到了,因为平时小林在她面前从来都是嚣张跋扈,简单粗暴,从没这么求过她。
正当老实同桌犹豫的时候,小林说了一句话,老实同桌听了后瞬间呼吸急促了。小林说:“同桌,我最近真的很不开心啊。”
老实同桌还记得上次小林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在某一天午休(那时她已经和痞子男分手吧唧离开微微姐拒绝)的时候,大家都无所事事地玩闹,小林若无其事地从书包里掏出一把瑞士军刀,然后平静的往手腕上割去,瞬间手腕上涌出几道鲜红的,粘稠的血液。老实同桌脑海中竟然响起了生物老师说的话:“动脉血和静脉血不一样,动脉血是富含养分的,静脉血是充满废料的,所以像我们平时献血时其实献的都是静脉血,颜色暗红,而动脉血是鲜红的,而且流动速度快,不容易止住。所以为什么有的人想不开就去割手腕,因为那里分布着动脉血管,割了不容易止住。”老实同桌当时就吓坏了,把书包抽出来一倒,哆哆嗦嗦地扒拉着找到了纸巾和创可贴,然后迅速的用纸巾给小林擦了血就要往她手上贴创可贴。
小林愣住了,没想到老实同桌反应这么迅速,而且虽然很明显吓坏了,但是手上动作却很麻利。小林急忙一抽手:“你干嘛?”
“止血啊。赶紧把手给我。”
“我才不呢。别多管闲事。”
“可是。。可是。。不止血的话,你会死的。”老实同桌急得眼眶都红了。
小林看着老实同桌竟有些好笑,觉得她实在是又傻又烦:“我以前割过,这还没有割多深,没事的。”说着又要继续割。
老实同桌一把把刀抢了过来。
“你拿来!”
“不行!你不能做傻事。”
“你别逼我,拿来!”
“不行!你干嘛做这种事,你有病啊!”
小林震惊了,因为从来没听老实同桌骂过她,她不由自主态度软了下来:“我没有。我只是不开心而已。同桌,我最近真的很不开心啊。”
看着老实同桌虽然在害怕但还是执拗地拿着创可贴,小林无奈地伸出了手让她贴上。看着老实同桌哆哆嗦嗦的几乎快晕了,小林心想:看来她是真晕血,真是没用。但小林不知道的是,老实同桌不是晕血,是对小林的心本能地感到害怕:对自己这么狠的人,对别人会更狠。而对自己这么狠的人,生活又对她做了什么?老实同桌一回想起那个带着血腥气的下午,心里就不由自主地开始恐惧。她害怕小林,又不由自主地心疼小林。她想起那天小林脸上的表情,悲伤又绝望,仿佛失去了对活着的渴望,只是机械地划着自己的手腕,想通过疼痛,鲜血来感受活着的感觉。虽然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但也许这真是小林最后的机会。
老实同桌终于说了一句:好吧。
小林如释重负: 谢谢你。
过了几年,等老实同桌也成熟了,她会明白:每个人在描述自己苦难时都是艺术家,而小林,还是个行为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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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吐温说过:良心不安的感觉,就像嘴里含了根头发。
老实同桌趴在被窝里,背冒冷汗,祈祷着黎明快点来临,快点让这件事过去,她小心翼翼地用各种条件和未知交换:如果这件事能平稳地过去,哪怕今晚不睡,明天考试考0分也不要紧;哪怕明天生病也不要紧;哪怕。。。对于一个老实人来说,这些就是对她的打击。她默默地用她那胆小、怯懦的方式,抵抗着她从没经历过的疯狂,并为之心惊胆战,但同时,她却没有怪罪那个被迫让她承担这一切的人。于是,命运总是会欺负这样的老实人。越怕什么,越会发生什么。
一道手电筒的光突然打进来,照遍了整个寝室的床。老实同桌心里只有一个词语:东窗事发。
后来,老实同桌考上了研究生。微微姐和那个土豆挫男结了婚,生了孩子后的微微姐变胖了,不复当年女神模样。微微姐也许也疯狂地爱过,但是受了伤的人会感到平淡才是真。痞子男当兵又有了女友。我到了另一个城市开始工作。小林没去西藏,在我们母校当了老师。
那天晚上,是小林的妈妈不知为何给老师打电话,让她去找下小林,大概母女心有灵犀吧。结果老师过去了,看到小林不在。全寝室的人都说不知道,只是老实同桌满头大汗,眼睛不敢看着她,老师就把她拉走重点问了一下她。在那个狭窄的小办公室里,凌晨,正是一天最冷的时候,老实同桌被冻得瑟瑟发抖,还要承受老师和小林妈妈的威逼利诱,最后,小林妈妈一句:你知不知道这样会害死她。终于让老实同桌全盘崩溃,她嚎啕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会断断续续地重复一句话:她要走了,她要走了。最后,痞子男的父母和小林妈妈在车站附近的宾馆里,逮到了痞子男和小林,还有其他一些同学。他们当时只是抽着烟,喝着酒,冷漠地看着这一群人,然后站起身来,跟着家长们走了,没有任何的反抗,仿佛早就认定了自己的结局。
我记得当时我抓着老实同桌的衣领问她,为什么要说出来。其实我心里也知道,就算她不说,大人们还是有办法找到他们,而且,他们注定走不了。因为这群人,根本没有能力改变自己的生活。他们所能做的,就是在别人的包容中任性地放纵自己。可是如果他们真的离开了呢?没有人会约束他们了,没有人会让他们看不起了,也没有人会包容他们了。就像《陵园路口》中的一句台词:Aslong as you stay, you’re a big fish in a small pond and can blame everyone forholding you back. As soon as you leave, you’d have to face the fact that you’renobody, you’re nothing special.
有时我想想,有些人伤害了其他人,可能还不是本身心怀着想要伤人的心,只是出于本能地做出了一些举动伤害了他人。比如本能地逃避责任,本能地诋毁某人,本能地出卖别人来获取信任。
可是,老实同桌说出了和吧唧的侄女一样的话:“当你们放肆挥洒自己的个性,为所欲为的时候,可曾有一刻想过这会伤害到别人?你们是出于本能地伤害,那么我可不可以出于本能逃开?我承认我平庸,那你们尽管去过你们自由的生活好了,不要打扰我平庸但平静的生活。”
我竟无言以对。
现在偶尔还是会见到小林,她会和我说起谁谁,然后说那人觉得就自己最聪明,最清高,他就是个傻逼。小林会想起老实同桌,虽然她当时鄙视她,也不得不承认,也许再没有人像老实同桌那样包容她了,但是小林觉得自己没错。她怎么可能有错呢,世界都在她的脚下。
我有时会想起吧唧,想如果他活到了我长大的年纪,或许我们还可以聊聊天。我觉得我会懂他,其实我也像他。只可惜他在我还称不上懵懂,只能说幼稚的年龄就去了,他没能见到那个成长到能懂他的我,而我长到现在这个年纪,终于有些明白他当年的想法。
人,不是会被环境影响,而是会被环境腐蚀的。你以为一个聪明人和一群笨蛋待在一起,会是什么样子?那群笨蛋会崇拜这个聪明人,心里想着哎呀他可真聪明啊,我就比不上他。然后聪明人会享受着这些崇拜,但内心会感到孤独,因为他周围的人太笨了,没有人能和他交流,他高处不胜寒,他寂寞如雪,但他依然聪明。
错了,真实的情况是,那些笨蛋也许有时会认为这个人聪明,但是他们还是更乐意和自己一样笨的人在一起聊着愚蠢的东西,然后,渐渐地,这个聪明人听着周围这些笨蛋聊着无聊的东西,也开始变得无聊。因为你身在这个环境,要么被驱逐,要么就要被迫融入进去。久而久之,这个聪明的人就嘴上说的,心里想的,也越来越无聊,越来越平庸,最后,他终于融入了这里,变成了一个笨蛋。
除非你逃离,不然就被腐蚀。
这个道理,吧唧明白,小林也明白。不过,可悲的是,人人都觉得自己是聪明人,满心都是这个世界如何给我委屈,可是世界也会不开心,世界想:你MB哪里聪明了,别特么有事就赖到我头上。然后狠狠给你一个耳光。
如果吧唧还活着,我很想对他说这些,再听他讲讲他的无奈,他听我讲讲我的迷茫,然后两人一起吐槽这个世界的愚蠢,互相嫌弃,互相欣赏,但还是好好地活下去。只是,没有这个机会了。说实话,偶尔,真的只是偶尔,我会忍不住想:如果你还活着,就好了。
我筋疲力尽地从梦中醒来,本能地摸到了镜子,看着自己虽疲惫但精致的面容,微微一笑,露出矫正过的洁白整齐的牙齿。镜子旁放着上班的名牌,上面写着“林晓”。
不管是小林还是吧唧,这一切只是我的一个梦,梦里的许多事情似曾相识,许多人也似曾相识。我多少次地重组这个梦,人与人的关系每次都在变,发生的事情也会不同,很多人出现了,又消失了,犹如云起云落。但越是接近梦醒时分,越是清醒地意识到:那些你努力想要忘记的人,还是会在潜意识里徘徊,只是理性让你明白,留恋便是深渊。说到底,我只是有些不甘心罢了。我想此刻的我,只是希望有另一个我,这样就能理解当时的他们。只是,我成为不了“小林”,我只能成为“我”。
《在路上》中我最喜欢的一段话:“我一辈子,都喜欢跟着让我感觉有兴趣的人,因为在我心目中,真正的人都是疯疯癫癫的,他们热爱生活,爱聊天,不露锋芒,希望拥有一切,他们从不疲倦,从不讲些平凡的东西,而是像奇妙的黄色罗马烟火筒那样不停地喷开火球,火花,在星空像蜘蛛那样拖下八条腿,中心点蓝光砰的一声爆裂,人们都发出“啊”的惊叹声。”
在梦中我跟着他们,然后,现实把他们全部抛弃。
睁开眼一室黑暗,然而拉开窗帘,黎明已经来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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