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
她叫丽丽，我叫丽莉。
虽然我们出生、成长在两个不同的家庭，但还是抵挡不住缘分的交错。
认识她，很幸运，也很不幸。
01
丽丽是我的初中同学。
明眸皓齿、朗目疏眉用来形容她再合适不过了——如你所想，丽丽很漂亮。尤其是在那个非主流的年代，她漂亮得让人嫉妒。
但是我和她熟悉起来，并不是因为她的外表，而是那副美丽皮囊下更加美丽的内心。
作为转学生的我，初来乍到，总是受欺负。有一次，我被人冤枉摔了他的水杯。
我没有！可是无论我怎么辩解，对方就是一口咬定。我很委屈，但又无可奈何，只能用眼泪来表示委屈。
啪！清脆的一声。丽丽扬手给了他一巴掌。
“她都说了不是她摔的了你是不是聋？你那破杯子明天我送你一个！”
后来，就像偶像剧里的画面一样，丽丽拽着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我走出教室，还一边数落我傻里傻气。透过玻璃窗射进来的暖阳，我看见她的长发随意地贴在脸颊，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那个时候我就在想，这个女孩子真是幸运啊，好看的皮囊和有趣的灵魂，她都有。
然而我错了，她一点都不幸运。
02
初三是整个初中最紧张的一年，尤其是对我和丽丽这种出生在小镇子的人来说。
我们拼命地看书、刷题，就是为了能去大城市上高中，然后再到更大的城市上大学，碰见和小镇子上的小混蛋们不一样的男孩子，过着和小镇上不一样的生活。
于是很默契的，我和丽丽减少了不必要的出行，没事就坐在班里看书。丽丽的学习成绩游离在中下等。为了让两个人共同进步，我大多数闲时间泡在丽丽家，和她一起吃饭、看书，给她讲题。
慢慢地，丽丽的成绩已经可以稳定在中游了，但这还是远远达不到去城里上学的要求。
很快，中考如期而至，快到我还没有准备好迎接。
考前一天，我给她写了一张纸条，“丽丽，城里见。”
两天，四场，很快就过去了，如白驹过隙。我的初中三年，四张试卷结束了一切。
我知道丽丽考得不好，看到她红肿着眼睛站在考场门口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但是我假装没看到，挽着她到我们常去的冷饮店点了两杯珍珠奶茶，说着最近要好好看的大火电视剧。
我唱着独角戏，丽丽一句话也没说。
就在我们准备离开的时候，丽丽突然来了一句：我去不了城里了。
那就再来一年初四嘛，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说得义正言辞，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仿佛再读一年初四一切就都会按照理想的方向发展。只是再次挽着丽丽的手走出饮品店门口的时候，一阵心酸涌上心头，我拼命克制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走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饮品店的招牌：柔软时光。
如果所有我们能一直生活在美好的时光里就好了。
然而事实是，所有美好都停留在了那段柔软的时光。
03
丽丽复读了，然而我去了约定好的城市。
我开始了寄宿的生活，手机也不得不上交。虽然每次放假我还是会去找丽丽玩，会手挽手去那家饮品店，但是时间、距离，终究还是让我们有所疏远了。
在一次分别后，我给丽丽发了条短信：我在城里等你。
她给我回了一个字：好。
然而丽丽终究还是没能来城里――她弃考了。原因，我也是很久以后才知道。
丽丽虽然努力地学习，但是成绩还是不尽如人意。换句话说，按她的能力也就能考上小镇上的高中，接着认识另一群小混蛋。
然而压垮她的不是现实，是舆论。
老师对她的上进视若无睹，甚至希望她能主动退学，不要影响学校的升学率；同学对她的努力装聋作哑，甚至有小混蛋悄悄说她长得那么漂亮读书干嘛，还不如出去挣点钱补贴家用。在新的班级，女孩儿不和她交心，男生又经常犯浑，丽丽过得很压抑，但是她都撑过来了。直到她爸爸在饭桌上劝她不要读书，出去上班还能给弟弟留点钱的时候，她妥协了。
“反正你也考不上。”我猜，那个丽丽所依靠、敬仰的父亲，一定说了这句话。那个她以为会站在她身后背叛世界的家庭，最终站在了世界的一方，背叛了她。
我还记得事发当晚丽丽给我发的短信：我去不了城里了，但希望你能好好地留在那。
可笑的是我还以为这是她考试失利后发给我的牢骚，还说了一堆关于考前复习的指导方法，鼓励她别灰心丧气。
在丽丽的生命中，再也没有考试了。
她再也不会考试失利了。
04
丽丽弃考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状态都不在线。有时候，她的眼睛会盯着一个地方一眨不眨，有时候又会直勾勾地看着你。你问她想什么呢，她总说“啊，我又走神了”。
真正陪丽丽走出阴影直面阳光的不是我，而是一个叫做赵强的男生。
彼时的赵强大学在读，阳光、帅气，才华横溢。可能没有那么优秀，但对于从没走出过小镇的丽丽来说，他足够吸引人了。
赵强是真心喜欢丽丽。丽丽喜欢吃草莓，他经常起个大早去市场买最新鲜的送过来；丽丽喜欢追剧看电影，他常常陪丽丽待在电视前，一呆就是一个下午；丽丽喜欢去出去兜风，他就骑着单车载着丽丽绕着小镇转悠，仿佛身后就是全世界；他还偷偷画了一张丽丽的侧颜，说想留住最美丽的瞬间和最温柔的人......
丽丽笑了，柳娇花媚，曾经的一切不顺，都被眼前这个温文尔雅的少年击败了。
丽丽说，我想和他过一辈子。
可是十几岁的爱情有几个相守了一辈子呢？
很快，他们这段感情就被丽丽妈发现并拒绝了，理由很简单：人家是大学生，而你初中没毕业，两个人是走不到一起的。
丽丽也曾反抗过，说爱情是打败所有现实问题的法宝，说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说老去的一代不懂得爱情的弥足珍贵，说家人再也不是她最信任的港湾。
最后她说，我分手了。
起初，赵强还像没分手时那样对她百般呵护，然而丽丽坚决的态度最终让这段感情无疾而终。其实我知道丽丽只是装出来的坚决，她肯定望着赵强离开的背影流过眼泪。午夜梦回，她还是会躲在被子里边回忆边无奈。可是这个听话的孩子，连哭都不敢发出声来。
丽丽又变回了原来的状态――少言寡语，呆呆地望着一个地方出神。即使是和我在一起喝奶茶的时候，丽丽都会不由自主的走神。
或许她只是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吧。那个世界里，她顺利升学，有着和赵强般配的身份，还有赵强，或许还有一个可爱的宝宝。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丽丽用这八个字，概括了两个人一年多的感情。
05
转眼，丽丽20岁了。
在我们那个小镇，不上学的女孩子20岁就订婚了，到了年龄就结婚，接着生孩子、做主妇，一辈子浑浑噩噩，为了老公、为了孩子奔波。
丽丽也不例外，已经有人开始上门提亲了。
可能是心死了吧，只要是相亲她都去，最后和一个家人认为还不错的男人订婚了。
我问丽丽，你喜欢他嘛？
她叹了口气，喜欢有用吗？
接着她幽幽的来了一句，我喜欢的人，现在应该结婚了吧，或许都有孩子了。
赵强，赵强，即使没能在一起，我还是喜欢你。只是这辈子，我只能陪你到这了。
此后，是平庸是惊世，是绚丽是落魄，是风是雨，我都祝福你。
06
婚礼很快就到了，我作为她的伴娘，如约出席。
丽丽还是那么美，化了妆、穿着婚纱的她更加飘飘欲仙。她笑靥如花，挽着那个即将和她共度余生的男子，说着不离不弃的誓言。
我还记得她曾经说要挽着赵强的手，来敬各位来宾的酒。可是现在赵强不在了，她也嫁给了别人。
眼前的一切，别人看着幸福，而我看着却像个笑话。
婚后不久，丽丽的肚子就大了。
她开玩笑说，你看你和我同岁，你还在上学，我已经要当妈了。
我一时语塞，站起来拍着她的背，无论如何，你还有我。
丽丽，你还有我，这是我对你的承诺。然而我在多年后学到了不要轻易给任何人承诺，因为你根本做不到。
丽丽生了一个女孩儿，和她像极了。大眼睛、双眼皮、鹅蛋脸。丽丽望着小孩子，眼睛里尽是爱意。这种眼神，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了。
丽丽说，孩子是她的希望，无论如何都要好好抚养。
可是，事与愿违。
再次放假回家，我抽空去了趟丽丽的婆家。她脸色蜡黄、身体也瘦了一圈，眼神飘忽不定。
你没事吧？我担心地问。
啊……没事，没事。丽丽回答的很迟缓，几个字像是穿透云层才到达了我的耳朵。
我确定丽丽出事了，但原因却无从下手寻找。直到我见到她的丈夫，直到我看见丽丽看到她丈夫的眼神，我明白了：她害怕他。
她被家暴了，原因是生不出男孩儿。他的丈夫在床上戏谑地说还不如在外面找个女人，她的婆婆在饭桌上恶俗地说她长了个生不出男孩儿的肚子。
这些，我都是道听途说，丽丽从未透露过一句。是啊，曾经那么高傲的她，如今卑微到了尘埃里。她不想我看见她的不幸，那我就装作看不见吧。
没多久，丽丽离婚了。准确的说是被踢出了家门。房子、车子、孩子，她一样也没得到。离婚没过两个月，那个男人又大张旗鼓地迎娶了另一个女人，丽丽未满一岁的孩子，第一声“妈妈”，叫的是别的女人。
那段时间，我陪丽丽躲到了北京。她说她想好好转转大江南北，然而只有我知道，她是不想看见曾经同床共枕的男人对着别人许下一生一世的诺言，曾经怀胎十月的女儿从此不再有她的庇护。
没多久，丽丽又回到了小镇，那是她的家，那有她的根。
我没能陪丽丽回去。
这是我最后悔的事情，没有之一。
07
今年年初，我刚要离开小镇的时候，心血来潮地登陆了许久没打开过的QQ，丽丽一周前给我发来了一条消息：你要替我好好的活着。
我一惊，拔腿就跑，一边哭一边祈祷：求求你，请别带走这个可怜的人，求求你……
平常一个小时的路，当时却像过了半个世纪一般，没有尽头。
我跑进门，看到的不是丽丽那双明亮有神的眸子，而是她妈妈爸爸哭红的眼睛，听到的不是丽丽那句你来了啊，而是凄凄惨惨的哭喊声。
丽丽没死，她疯了。
她再也不是初见时优雅动人的模样。此时的她，头发凌乱，眼皮惺忪，嘴角留着口水，嘴里嘟囔着谁也听不清的东西。
那双会笑会说话的眼睛，了无生机，像死了一样。
其实我早该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一个想要走出小镇的姑娘却被成绩限制了自由，一个想要拥抱爱情的姑娘却被世俗折断了翅膀，一个想要望女成凤的姑娘却被恶毒的人活活剥夺了养育资格。
从16岁开始，她的生活就再无平静可言。今年她24岁，一个女孩儿最美好的年纪，她疯了。
我哭了，曾经可以扬手给男生一个巴掌的姑娘，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但我也庆幸，这个可怜的人终于得到了解脱。
回家以后，我给她回了一条消息：我会好好活着，连带你的那一份。
虽然我知道，这条消息，她可能再也看不到了。
08
再次见到丽丽，是最近。她胖了起码二十斤。她妈妈告诉我，医生说她不得不靠激素类药物稳定情绪，所以胖起来是必然。她这个样子，一点当初的女神样儿都看不出来。
丽丽，上天都嫉妒你的颜值，所以才要这样折磨你。夜深人静，我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她的状态确实好了很多，可以正常的交流。只是别看她的眼睛，因为那里，毫无生气。
其实我曾无数次差点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我冲动地想去指着那个劝退她的老师，那群说三道四的小混蛋，那个曾经背叛她的家庭，那个家暴她还出言不逊的丈夫，那个语言恶毒的婆婆问：
现在她疯了，你满意了吗？
现在，她疯了，可以不再逼她了吗？
你是我抓不住的人。
如果有一天，你碰到了一个疯疯癫癫、目中无神的人，请你尽量对她善良点吧。因为她就是丽丽――或许是丽丽本人，或许是她的化身。请不要再逼她去做讨厌的事，接受不爱的人。
因为她，已经在疯掉的边缘徘徊了。你拉她一把，拯救的就是她的余生。
这个善良可爱的人，本来就应该被世界善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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