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簪,合而为钗,合钗二人,前生同年同月同日死,来世同年同月同日生,两簪合钗,生死相守,一生为伴,此为钗蛊。若违钗蛊,合钗二人生生世世皆不得与心爱之人相守,轮回千载。
——引子
阿娘说我出生那天,窗外的梨花不知何故,竟飘了一瓣落到我眉心,因此替我取名梨落。
接生的兰婆告诉阿娘,我是攥着一支簪子出生的,看来前世颠沛流离,未与有情人得善终,种了钗蛊,今生来续前世缘。
六岁那年,爹爹寻了个教书先生给兄长们授课。先生住在西苑的竹林边,和他住一起的还有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小哥哥。先生唤他亦枝。
后来才知,亦枝竟与我同年同月同日生。
一日,在竹林的河塘边发呆,忽听身后有人叫我的名字。
“梨落,听说你也有一支簪子?”来人是亦枝,他从袖中摸出一支簪。
“我听阿娘说过我有支簪子,但我没见过,待我去问问阿娘。”
晚上,躺在榻上,我问阿娘我的簪长什么样,我想看看。阿娘很奇怪,问我缘由,我告诉她亦枝说他也有一支。
第二日,爹爹、阿娘、兰婆、先生在书房谈了很久。后来,阿娘打开门,叫我和亦枝进去。兰婆说了很多我听不懂的话,我只知道,他们给我和亦枝定下了婚约。
爹爹与阿娘还为我们定了婚期,我与亦枝十六岁生辰那日,我们就要完婚。
十年的朝夕相伴,亦枝亦兄亦友。
每一次顽劣惹恼爹爹,他都偏佑于我,替我受双倍责罚;每一次陪先生同兄长们外出游历,他都会为我带回稀奇古怪的礼物。
他喜着白衫,衣襟总托阿娘和我为他绣一支梨花。他说:你唤梨落,我为亦枝,胸前这支梨花便是你我,你永远在我心上,我永远伴你左右。
许是缘了梨落这名字的故,我亦喜白衣,每一件外衫,每一方绣帕也绣着与亦枝胸前相同的那支梨花。
家里的下人总是偷偷议论:姑娘与姑爷果真是天生的一对璧人,只盼两人早日完婚,为府上再添几位少爷姑娘,那才甚好。
只需再等两月,我就与亦枝成婚,真正成为旁人口中的天作之合。
一日午后,贪嘴多喝了几杯樱花酿,倚在阿娘房间的窗户下睡着了,朦胧中醒来已是月上柳梢,听得爹爹和阿娘在房中闲谈。
正欲起身,听得阿娘语气凝重的唤了爹爹的名字一声。阿娘平日里不这样同爹爹讲话的,我起了好奇心,静静蹲在窗台下继续听阿娘说话。
还有两月就是落儿和枝儿的婚期,我是盼着他们赶紧完婚,可千万别生出什么乱子。
兰婆说过,这钗蛊可以让合钗二人相守一世,也可让二人分离千世,落儿前世颠沛流离,未与有情人得善终,才种了这钗蛊。也不知前世二人到底经历了什么,竟让落儿狠心种了枝儿这钗蛊。只愿他们今生能避开桃夭劫,了却前世遗憾。
阿娘后来再说了什么,我全都没有听清,耳边一遍一遍想起钗蛊,狠心,前世……原来不是什么天作之合。头痛得厉害,我踉踉跄跄走回卧房,又沉沉睡去。
那晚,我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
梦里,我幻作飘落的梨花在空中四处盘旋,溪边浣纱女洗好的白纱舞姿清扬,我便停留在那洁白的纱衣上。
亦枝着一袭白衫款款而来,溪水声交错着他腰间玉佩相击之音,如天籁,拨动我已融于白纱的心弦,风扬起,我随它扑入亦枝的怀中。
可他只看到了她。一个着一身粉衣,脚缚铜铃,躬身浣纱的女子。他的眼里是她浣纱的粉色身姿,我在他眼前却离他的双眸遥不可及。他的双眼望着她,将覆在他身上的我扯下攥在手里,那手心的温度,深深灼痛我已是白纱的心。
他将我轻轻披在她肩上,他的热血沸腾是为她的风情万种。这次我的雪白充斥了他整双眼睛,而她娇美的容颜却在他瞳中笑得如痴如醉。
不,这不是我的亦枝,我的亦枝眼里怎么会有别的女子。
“蠡哥哥今日眉头紧锁,许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之事,能否讲给夷光听一听。”粉衣的浣纱女转身望着白衣男子。
原来不是亦枝。
“今日大王命我寻八名美人送去吴国,”白衣男子转身随溪水去的方向远眺,“大王钦点郑旦入册。”
“旦姐姐要被送去吴国?那你二人的婚约?”
“夷光,你知我素来钟情于你,奈何父母早已为我和郑旦许下婚约。此番大王命我寻美人,我若将郑旦送去,即便是大王钦点,她也定会认为是我从中作梗,记恨我一生。”
“蠡哥哥,你将我也一并送去吴国吧。夷光自知样貌才艺无一能赶上旦姐姐,但若我与旦姐姐一同前往吴国,她定不会再记恨你。”
我覆在名唤夷光的粉衣女子身上,同他们二人一起回了住处。那是一处风景独好的村落,家家户户门前都挂着轻纱,各色颜色都有,像极了天边的云霞。
有人唤白衣男子范蠡,粉衣女子夷光与白衣男子一并回头。
眼前是一白衣女子,竟与我生得一模一样。
“郑旦,”白衣男子范蠡唤她。
忽然一阵雷鸣,我睁开眼。眼前不再是陌生的村落,而是熟悉的卧房。
窗外下起了春雨,我依然沉浸在梦境中。
梦中的那范蠡竟与亦枝生得一副样貌,郑旦与我一模一样,那夷光又是何人?
不知为何,我的胸口竟有些刺痛,脑海中像是想起了一些事,但又记得不清。
第二日,下了一场春雨后,天气格外晴朗,因着前一晚做梦不太舒服,我要亦枝陪我去西郊散散步。他原是不肯的,被我连拖带拽拉出院门,他才扶我上马车,肯与我同往。
如果我没有强拉亦枝去西郊,如果到了西郊没有风掠起,或者那瓣桃花没有飘来,更或者亦枝与我未去追逐它……一切如果都是无济,所有的事都成为了已然。他看到了她,那个着粉衣的女子,同我梦中名唤夷光的女子一模一样。
他爱上了她,只一眼。
亦枝自是不再愿与我成亲,他宁愿与她千世轮回不能在一起,也不愿顺了钗蛊之意与我今生相守。
兰婆说,她就是你与亦枝的桃夭劫。桃夭劫,不知何故起,不知何法解。想来,世间万物皆有轮回,皆是因果报应。既然无缘,何苦强求。前世你种下钗蛊,已然违背天意,今生遇到桃夭劫便是你注定的结局。
庭院里的梨花随风飘散,满地落英。我从阿娘那里偷来亦枝与我合簪而成的钗,狠狠刺进衣衫上绣有梨花的位置。罢了,罢了,这一世已然无果,来生还是再添孽缘。
闭上眼睛的一刹那,我的眼前突然出现了很多我未曾经历过却能真切感受到疼痛的画面。
宫墙外,八名头戴面纱的女子站作一排,侧身作揖,像是在等待什么东西。
忽然风起,一名女子的面纱被吹开。
“夷光,你怎会在这里?”她身后的女子惊讶的撩开自己的面纱。
“我若来了,旦姐姐便不会记恨蠡哥哥了。”
四目对望,相顾无言。
半晌,“我故意要大王钦点我来吴国,就是为了成全你与范蠡,不曾想,你二人竟……”
梨落……梨落……
我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得亦枝熟悉的声音一直在我耳畔回响。
睁开眼,竟是梦里出现的那条溪水边。
亦枝,不,是范蠡,躺在我的怀里,奄奄一息:今生是我负了你,我愿以死谢罪,但若要我与你厮守,这断不可能。
你以为你死了,就可以不用娶我了?我要你来世再与我相守,你若还不愿,我便要你生生世世不能与心爱之人相守。
我,不,是郑旦,从怀中掏出蛊虫,弑血于两支梨木簪上,一支插入范蠡胸口,一支插入自己心头。
这一次,郑旦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醒来。
耳畔也再没有亦枝唤我梨落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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